朱槿歪著頭,像貓兒似的在他的掌心蹭了蹭,乖巧柔順,話語卻像是貓爪般的尖銳刺人:“不知道殿下在不在乎,若是不在乎,便也沒什麽可說的;若是在乎,殿下如今在同著旁人以後的妻子做這種事,還要來問我,也太沒意思了。”


    楚墨道:“娘子迴答我。”


    “哼,”朱槿拿下他的手,不甚在意道:“殿下要聽實話,那槿娘告訴殿下,若是我未來夫君合意,槿娘自然有手腕讓他不在意,若不合意,那同著槿娘自然沒什麽關係。”


    楚墨笑道:“娘子在我跟前,倒的是坦誠。”


    朱槿就笑得更厲害了:“槿娘還想同殿下坦誠相對呢,可惜殿下這酸味太重,竟是拒絕槿娘了,讓槿娘好生傷心。”


    楚墨看著她道:“娘子的心意本王知道了,但今日還請娘子迴去吧。”


    朱槿聽得他此言,臉色一變,隨即主動欺身上去,楚墨猶豫了一下,但是沒拒絕。


    這其實是一件並不討厭、甚至會讓人有些愉悅上頭的事情。


    清醒的楚墨其實是不會推開朱槿的,但就是今日的楚墨不那麽清醒,所以才會推拒,此刻楚墨到底還是動搖了,究竟是接受,還是拒絕。


    當觸到滿手的細膩柔軟的時候,他聽見自己心底傳來嘲笑的聲音,理智的弦怦然斷裂。


    朱槿感覺到他情緒激動,卻是一下子伸手,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楚墨。


    楚墨尚未迴過神,便看見朱槿如冰似雪的眼神。


    她擦了一下被楚墨無意間咬破的唇角,道:“槿娘告退。”


    楚墨冷靜了下來,看著她早就離去的背影,忽然就懂了她什麽意思。


    不管她願不願意,但不能他拒絕她,而隻能由她來,他讓她走,無疑挫傷了她作為一位美人的自尊和高傲。


    楚墨笑了笑,對著外頭道:“打水來。”


    可這就是讓他很難受了。


    ——


    及至朱槿迴了自己住處門口,還沒進門便看見有宮人來來往往地進出,朱槿有些奇怪:“這是什麽?”


    搬運東西的內侍見是她,便道:“迴槿姑姑的話,太子殿下說姑姑為他做菜實在辛苦,如今又暑熱,所以特意讓我等送了冰給姑姑消暑。”


    嗬。


    朱槿心中有些生氣,但又實在沒那個底氣把這冰推掉,走到屋子裏,見芸香芸禾正指揮著宮人把最後一點冰安放到冰窖裏。


    宮人離去,芸禾跟著去給他們賞錢。


    朱槿看了一眼冰窖,幾乎半個冰窖都被填滿了冰。


    芸香在旁邊道:“太子殿下賞了這許多冰下來,姑娘就再不用擔心夏日炎熱了,這夠用好一陣子了。”


    朱槿沒說話。


    芸香就輕聲道:“先前姑娘說要嫁太子殿下,我和芸禾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如今見太子這般,說明對姑娘還是上了些心的。”


    “請恕奴婢逾越,太子殿下雖然說是有病在身,但也沒聽說用過很重的藥,姑娘若真嫁了太子,以後太子即位,姑娘的身份也必將貴不可言。”


    朱槿看著她,淡淡道:“芸香什麽時候也說出這樣的話來?”


    芸香就低了頭。


    朱槿估算著這冰的分量,忽然問道:“這是什麽時候開始送的?”


    芸香答道:“大約是一刻鍾以前。”


    朱槿愣了。


    她隻以為楚墨是因為她戲弄了他,便用這許多冰來羞辱她,像是外頭公子哥尋樂之後給姑娘的纏頭,但她一算外頭的人數和這冰的數量,不像是她離開他殿中,他就能立刻讓人提前一步搬好的,所以問了一聲芸香。


    而一刻鍾以前,她剛剛才到楚墨的殿裏。


    看來是她誤會了。


    不過楚墨這人實在難以預料,她把他往這個方向想,也怪不了她。


    ——單輕容從宴會上出來,餓得眼前都有些發花。


    並非是她麵前的案桌上沒有吃食,而是她不大會用左手夾菜,到時候難免讓人看見了她別扭的姿態,繼而再看見她的斷指,所以整個宴會上,她就隻喝了一小碗薄薄的清粥,這個是她可以光端著,不需要用勺子筷子的。


    旁人看見她的斷指,她其實已經能接受了一些,但她不能接受,當他就坐在離她那麽近的距離內的時候,她可能讓他看見自己如此醜陋的樣子。


    雖然……單輕容捂住了自己有些絞痛的肚子,他的眼中,仿佛隻瞧得見一個朱槿。


    又嫉妒,又不甘,又怨恨。


    她姿色平平,但先前的她至少的健全的,可如今的她,便連先前最引以為傲的書法,都寫成了歪歪扭扭的樣子。


    怪誰呢?


    單輕容的眼神中有些空洞。


    一個尋常打扮的宮女走過來道:“單姑姑,惠妃娘娘有請。”


    單輕容心中一跳。


    她無法欺騙自己,在聽見惠妃這幾個字的時候,那一瞬間難以形容的強烈恐懼。


    她怕惠妃。


    她恨惠妃。


    她有些麻木地應道:“是。”


    她到現在也不敢拒絕惠妃。


    哪怕惠妃在她斷指以後,輕描淡寫地讓她不要再追究此事。


    哪怕在她入了東宮以後,惠妃再也不曾對她有過半點照拂。


    惠妃對著她道:“你近日可好?本宮聽說你在東宮似是遇著了些麻煩,如今可解決了?你這孩子,如今怎麽比先前瘦了許多的模樣。”


    單輕容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有些受寵若驚,隨即心中泛起涼絲絲的寒意。


    惠妃欲要降尊紆貴地握一下她的手,但看見她的手竟是那般醜陋,眼中閃過一絲幾乎掩飾不住的嫌惡,還是放棄了,道:“你這孩子,怎麽一直也不來同本宮說說話,本宮從你進宮以來,幾乎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你這般,真是寒了本宮的心。”


    單輕容心中一下子氣血翻湧,勉強道:“這是輕容的錯,東宮事情繁雜,所以沒來看姨母。”


    她的話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


    惠妃身邊的嬤嬤就道:“姑娘如今也在東宮很做出了一番名聲,也怪不得看不上惠妃娘娘了。”


    單輕容被這嬤嬤的話陰陽怪氣地一刺,幾乎在她的意識反應過來,她就已經跪倒在了地上:“輕容惶恐,承受不起這樣的話。”


    她內心仿佛分裂出一個人,在鄙視自己,唾棄自己,卻仿佛被束縛住了手腳一般,無法控製自己。


    惠妃很滿意她這樣的反應,道:“我也知道的,你雖然在東宮做出了點事情,但這名聲卻是不大好聽的,不如迴到姨母這邊來,就在我宮裏當個閑散女官,可好?”


    不大好聽?多不好聽呢?


    是說她無能,幾件事情拖了又拖?還是在說她找上人家的門,卻被人家的母親狠狠羞辱了一頓?又或者因為仰慕楚王,連他賜給旁人的吃食都要扣下,又蠢又癡又壞?


    單輕容直著眼睛,有些發愣。


    惠妃見她如此反應,更是忍不住心中搖頭,還以為她在東宮能變得多聰明呢,結果反而一副受了磋磨的樣子,便是連從前有的那點裝模作樣的傲氣,都消散不見了。


    泥人都比她有三分氣性。


    不過也是,她要是真的能有些氣性,也不至於在她讓她忍氣接受自己斷指以後,還對著她如此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的。


    但單輕容越是如此,就隻能越讓她蔑視欺淩於她。


    惠妃不悅道:“輕容,你怎麽看?”


    單輕容心髒直跳,嗓子發幹腥甜,她勉強開口道:“輕容以為……”


    沒等她話說完,她的腦子忽然一片白茫茫的,而嗓子裏的腥甜變成了什麽流動的東西,她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隨即昏倒在地。


    ——


    惠妃這邊的事情,朱槿很快就知道了,忍不住嘖嘖稱奇。


    單輕容對著她和其他宮女很不會做人是真的,還有些很令人不悅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自負,但沒想到對著惠妃,竟然會怕成那個樣子,可見自卑自負一體兩麵,不過也是沒想到,那麽點事情,竟能讓單輕容承受那麽大的壓力,直接吐血暈倒了。


    芸禾還打聽出了別的事情來:“聽說單姑姑從小父母雙亡,養在她伯父家中,但她伯父和父親並非一母所生,她那個伯母又性情不定,明麵上沒見著什麽,背地裏卻很受了一番虧待,好容易進宮選秀,可又獨獨對楚王殿下上了心,把自己蹉跎成了這般。”


    朱槿道:“惠妃找她,可不會是突然良心發現吧。”


    芸禾估計是最近又和小宮女太監們混多了,學得了些外頭說書先生的風範,聞言一拍大腿道:“看官是個明白人,且聽我說來。”


    單輕容她爹並非就她這一個獨女,她還有個庶兄,她爹死後也交給宗族中人撫養,一直默默無聞,也沒怎麽見著出頭,直至這殿試都要開始了,家族裏才有人發現有個同名同姓,可能是自己家的,迴去一問,承認了,家族裏就震驚了。


    他們這些有些底蘊的人家,靠著關係弄個進士出身不算稀奇,但憑自己本事進了殿試,這可卻是少見,眼見著這人可能要有一番作為,便開始想捧他一捧。


    再套近乎,那也沒有血親來得近,這不就想到了單輕容。


    朱槿搖頭感歎道:“這可真是夠曲折的了。”


    不過這也是單輕容的運氣,把握好了,隻要不再和朱槿爭,還是能從她那個便宜哥哥身上謀求些依靠的。


    這是一個宗族關係的社會,隻要有些血緣關係,便不能不聞不問,尤其是嫡女庶兄,這種關係對一個有些野心的人而言,都有點危險,很容易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如養著,其實也無妨。


    就是朱槿本來謀劃得好好的,眼見東宮能順理成章落到她手上,單輕容要是半路退了,就讓她的力氣反而如打到了棉花上一般。


    單輕容憂思過重,壓力太大,躺在床上還沒醒,東宮的事情就耽擱了下來,眾人一時不知道怎麽辦,一商量合計,便請著朱槿暫時代管。


    朱槿堅決推辭,聲稱自己能力不夠,而且單輕容未必出了大事,可能明天就醒,自己代理,名不正言不順,不敢不敢。


    有人就道:“女官同樣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先前隻是單女官能者多勞,現在單女官不能理事,女官何故推辭,平白辜負陛下聖恩?”


    朱槿便有些猶豫。


    這時候,太子身邊的公公傳了太子口諭,終於讓朱槿頗為抗拒慚愧地重新接受了東宮掌事一職。


    等朱槿一接手,全宮上下都仿佛鬆了一口氣一般,唿吸都感覺順暢了起來。


    無他,朱槿辦事實在是太利索了。


    先前東宮是幾個管事在管,朱槿乍然一接手,和平常仿佛也沒有特別大區別,最多覺得朱槿果然是殿下派下來的,有些手腕,東西上手快,可現在有了單輕容這愁雲慘霧一般的處事方法相比較,頓時覺得朱槿好,實在太好了,啥事都不會壓著,辦得又快又周密。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就是朱槿辦事,就是不笑,最多也是在思索的樣子,單輕容就是所有人倒欠了她許多銀子,那一張臉拉著,真是看著就倒盡了胃口。


    朱槿沒過兩天,便尋著差錯,換掉了一批單輕容先前在用著的宮女,又提拔了一批和芸禾關係較好的,於是那些人就真的歸芸禾管著的了。


    此事在東宮是有些爭議的,但朱槿平日裏的人緣實在太好,眾人又見太子沒什麽反應,竟然在沒有什麽反對聲音的情況下便接受了這個結果。


    從單輕容突然倒下,到朱槿接手東宮,一共就三天的時間。


    三天內把一切事情都處理完,這樣的效率實在驚人。


    但這實際並非真的就是這三天的功夫,從進入東宮,成為女官的那一刻開始,朱槿就開始布置,想辦法把東宮收到她手裏,單輕容的出現讓她暫時把權力讓渡了,最終目的卻是為了踩著單輕容,把一開始屬於她管的,不屬於她管的,都收攏到手中。


    朱槿走進廚房裏,掌膳見了她笑著行禮:“姑姑安好,可是又來給太子殿下做吃食的?”


    朱槿受了她的禮,點頭道:“正是。”


    掌膳道:“下官已經把要用的東西,都給姑姑準備好了。”


    朱槿便笑道:“辛苦掌膳了。”


    掌膳又道:“以姑姑的身份,讓那些小丫頭看著,著實不成體統,下官自作主張,就沒讓她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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