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珊正和單輕容談好了交易,出了宮門,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心中忽然有些一驚,正要加快腳步,就見旁邊走出個宮女來,一張小臉十分討喜又可親的樣子:“我家姑娘有請嚴秀女。”


    嚴珊想了想:“你是芸禾?”


    芸禾對這個自己沒見過、也沒見過自己的姑娘忽然叫出自己名字,也沒有顯出什麽驚訝的神色,隻微笑不語。


    嚴珊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就一言不發地跟著她走了。


    朱槿正靠著繡榻在讀書,一副嫻靜婉約的樣子,嚴珊進來也沒能讓她抬頭,反而又翻了一頁,及至想要芸禾倒杯茶給她,這才好像剛剛瞧見了嚴珊,笑道:“嚴妹妹來了,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倒是顯得我們怠慢了。”


    嚴珊心想朱槿這架子擺得比單輕容還足,但她敢說單輕容,可不敢說朱槿,口上便也虛情假意地敷衍道:“見槿姐姐在看書,不忍打擾罷了。”


    朱槿放下書,笑了一笑:“正有一事想向妹妹討教。”


    她是女官,而嚴珊是秀女,嚴格說起來秀女的身份比女官高,畢竟一個是可能侍奉皇帝的,一個卻是還要侍奉皇帝底下的妃子,但朱槿這般從容地叫她“妹妹”,嚴珊心裏卻是一點別的想法沒有,隻有些忐忑道:“姐姐請說。”


    朱槿道:“方才藏書閣的碧聲姐姐給我送來了本書,是《左傳》,當中有一篇《鄭伯克段於鄢》,我看了不甚了解,聽聞妹妹博學,不知道可否為我解答一二?”


    從藏書閣到東宮,朱槿的勢力竟然擴展得比她想的還要快,這一篇《鄭伯克段於鄢》,朱槿估計看得比她熟多了,此刻拿來問她,能是個什麽意思?


    嚴珊慢慢道:“鄭伯的母親偏心小兒子共叔段,在鄭伯繼承位置以後,依然給小兒子討要不屬於他本分內的龐大領地,鄭伯一一答應,最終導致共叔段野心膨脹,起兵反叛,在鄢這個地方,鄭伯打敗了共叔段。”


    “極好,極好,”朱槿含笑道:“妹妹果然博學,隻是我聽著很是疑惑,鄭伯對他弟弟的行為雖然一開始放縱,倒像是有幾分真心的,畢竟要什麽給什麽呀,就是共叔段太貪心了,不然同母兄弟,如此親厚,不好嗎?”


    嚴珊心中嗬嗬冷笑,鄭伯這樣的行為本質上就是讓共叔段膨脹到周圍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然後自己作死,再然後他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出兵征討他,徹底拔掉共叔段這個眼中釘。


    突然,嚴珊看著眼前言笑晏晏的朱槿,又想起方才見到的單輕容,忍不住背後就是一涼,朱槿不就是鄭伯,而單輕容就是那個愚蠢膨脹的共叔段嗎?


    如果鄭伯和共叔段親生兄弟間尚能如此,那和單輕容有怨的朱槿,又會怎樣?


    鄭伯在《左傳》裏受到了作者含蓄的批評,但朱槿不會有什麽母親兄弟一類輿論的負擔,何況這宮裏讀過《左傳》的能有幾個?


    朱槿有些奇怪道:“妹妹怎麽不說話了?”


    嚴珊看著她,忽然就勉強勾了嘴角笑道:“姐姐想問什麽,隻管問就是,妹妹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這話和前麵的問話並不相關,但朱槿就像失憶了一樣,也笑道:“如此就麻煩嚴妹妹了。”


    ——


    單輕容在屋子裏,越來越坐立難安。


    她天天處理事情到子夜,但底下的宮女卻是越來越懈怠,對著她的敷衍不屑從一開始眉梢眼角暗藏的不屑,倒後來直接明目張膽地就對她說,她的某個決定哪裏哪裏不對。


    而且東宮那邊催得越來越急,嚴珊那邊卻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和她談得好好的,轉頭一點音訊也不見。


    單輕容一摔手裏的東西,指著一個小宮女道:“你,去到儲秀宮給我把嚴珊叫過來。”


    小宮女鈍鈍地做事,等著單輕容又高聲說了一遍,她這才如夢方醒般地抬頭,看著單輕容:“姑姑在說什麽?”


    單輕容的嗓音幾乎都變調了,拿起桌子上的硯台劈頭蓋臉地就打了下來:“叫你去叫嚴珊?!聾了嗎?”


    但她左手並沒有什麽力氣,又還不能完全適應斷指的部分,那硯台半路就掉了下來,沒砸到小宮女,反而磕到桌子上,晃悠悠地在桌子上灑下墨汁,然後一路拖著墨痕,慢悠悠地在地上翻轉著留下肮髒的痕跡。


    最後悶聲不動了,因為堅硬,竟也沒壞。


    小宮女委屈道:“姑姑說話聲音太大太含糊了,奴婢並沒有聽清楚嘛。”


    說完,沒等嚴珊再罵她,就放下手裏的東西,直接走了出去。


    外頭的幾個宮女,見了她就笑:“怎麽教人趕了出來?”


    小宮女出來被日頭一曬,就有些暈暈的,道:“姑姑讓我找人去呢。”


    “找人?”有人就嗤笑道:“這樣大的日頭,從何給她找人去啊?”


    “你且再讓門口的那個小太監給你跑個腿,去問問,問到了就算,問不到就說人家不在,或者不願意來什麽的。”


    小宮女點點頭:“有理。”


    然後囑咐了小太監,便又重新過來,和這些宮女喝茶閑聊。


    事情?


    不著急的,沒看見單女官正在努力嗎?


    她們急什麽。


    單輕容明知那個小宮女出去就可能偷懶,但她也絲毫沒有辦法,她手上的權力就如放在這毒辣日頭下的水,漸漸地被蒸發掉了,更可悲的是,她親眼見著這蒸發,見著這失去,用歇斯底裏的命令挽留,卻依舊不能阻止。


    不知道從什麽開始,仿佛就像觸碰到了某個開關,她的命令就越來越沒人聽了。


    單輕容思來想去,最終把原因歸咎在了一個人身上:朱槿。


    和她權力失去的同時,是朱槿的名聲越來越好,仿佛她走到什麽地方,都能聽到有人在誇讚朱槿,今天她教禦膳房的小丫頭一道菜,明天教尚容局的宮女一個時新的妝容,她仿佛樣樣都會,樣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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