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了房間的武厚,哭泣著逃離了這個家,寒冷的黑夜中他跑出小區,漫無目的的向前狂奔,眼淚揮灑在空中,漸漸拉成一天天透明的絲線。


    原本輟學的事情武厚打算一直瞞下去的,雖然他知道家裏人早晚會知道,但他沒有勇氣去麵對母親的悲傷。


    武大器的突然迴歸,給原本平靜的家庭丟了一顆“甜蜜”炸彈,十幾年苦苦相依的女子兩人,從今以後就要迎來這個消失了十幾年的男人,武厚無法接受,他不知道自己對武大器是什麽感覺,恨嗎?應該有一些,但更多的大概是抵觸。


    武厚見過太多父子同行的畫麵,那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景象,從來沒發生在自己身上過,他無法想象,當有一天自己也有父親時,二人該以哪種方式相處,是作為成年人一樣把酒言歡,袒露心扉,訴說思念和愛意,還是鎖上心裏的大門,永遠的不接受?


    無法麵對的父親,因為自己輟學而悲傷的母親,武厚這一刻心亂如麻,帶著一身酒氣,越跑越遠,直到跑出市區,來到郊區。


    郊區的這一帶還挺熱鬧,雖然夜色漸深,但這裏依舊燈火通明,數不清的人頭在攢動,高分貝的尖叫聲,扣人心弦的重金屬音樂循環播放,這裏儼然成了一個露天的酒吧,男男女女沉浸在這裏,絲毫不會懼怕冬天的寒冷。


    武厚記得這裏,半年前離開這座小城,去往杭州上大學的時候,武厚曾帶著麥聞香來過這裏。


    那時候天氣尚且炎熱,這裏是數不清的燒烤攤,大排檔,很多人從市區趕來這裏放鬆心情,沒想到已經冬天了,這裏依舊很熱鬧。


    武厚帶著一身酒氣走進這裏,雖然是渾身酒氣,但他並沒有醉,隻是腦袋有些暈乎乎的罷了。


    這裏人很多,可以說座無虛席,每一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可能是觸景生情,也可能是想一醉方休,武厚耳中聽著讓人忍不住舞動雙手的音樂,眼中看著那些坐在寒冬的黑夜裏喝酒的人們,他咂吧咂吧嘴,索然無味,連絲酒味也沒了。


    於是他在擁擠的座位間開始找位置,想坐下來一個人喝點,可是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一個空位。


    就在武厚打算放棄的時候,一桌客人站起身,準備離開,武厚的視線隨著他們站起來,看了過去。


    那是三個人,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不難看出,這是一家三口。


    三人離開座位後,那個孩子看著男人叫道,“爸爸,爸爸,你背我。”


    臉上充滿溺愛的男人微笑著蹲下身,“來,到爸爸背上來。”


    孩子自然的來到男人後麵,伸出雙手摟住男人的脖子,然後爬上了男人的後背。


    女人在一旁提著打包的剩菜,一家三口,幸福的離開了這裏。


    武厚露出牽強的笑容,呆呆的走到服務員還沒收拾的桌前坐下,他看著剛剛離去的一家三口,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個背著孩子的父親身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在這節骨眼,還能看到這樣紮心的一幕,雖然這一幕很常見,可此刻武厚再看到,心裏卻是萬般苦澀。


    一家三口走遠了,武厚迴過神來,喊了一聲,“服務員!”


    一個係著圍裙的女人走了過來,二話沒說,就要收拾一片狼藉的餐桌。


    武厚抬手製止,說:“不用收拾了,給我來點吃的。”


    服務員看向武厚,問,“小夥子,你想吃點什麽?”


    武厚想了想,問道,“我想吃苦的。”


    服務員微微一愣,莫名其妙的看著武厚,詫異道,“苦的?”


    武厚無聲的點頭。


    服務員道,“我們這裏苦的隻有苦瓜,是大棚裏種的。”


    “那就來點苦瓜。”武厚麵無表情。


    服務員皺著眉頭,搞不明白眼前這個小夥子是怎麽了,失戀了?有可能,畢竟他們這地方,隔三差五都會遇到失戀的男男女女過來買醉,不過人家可都沒有要吃苦瓜的要求。


    於是服務員想確定一下,就問道,“小夥子,你確定隻吃苦瓜?不要點別的?”要是隻吃苦瓜,那才幾個錢,沒準還不夠場地費。


    武厚知道服務員的心思,他也懶得深究,就摸了摸口袋,掏出兩百塊錢來,遞給了服務員。這還是從杭州迴來時,端木神九給他的,武厚一直沒怎麽花,就在身上揣著,今天剛好派上了用場。


    “兩箱啤酒,剩下的錢全要苦瓜。”武厚淡淡道。


    服務員接過兩張百元大鈔,點頭說一聲,“好的,對了,小夥子,大冷的天喝啤酒多涼呀,我們這裏有北京二鍋頭,東北老白幹,山西汾酒,你看要不要搞瓶白的,暖暖身子?”


    武厚眉毛動了動,思索了一下道,“那啤酒不要了,換成白的,一樣一瓶。”


    “成,那你稍等,苦瓜和酒馬上送來。”服務員轉身離去準備去了。


    武厚自己動手挪了挪桌上的剩菜殘羹,騰出了一小塊地方準備自己用。


    過了沒一會,一大盤子苦瓜就被服務員端上來了,一起帶上來的還有三瓶白酒,二鍋頭,老白幹,汾酒。


    其他的客人看到服務員上的這道菜,都好奇的看了過來,直到他們看到服務員把苦瓜喝酒放到武厚麵前,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


    這也難怪,深夜的燒烤攤,哪有點上一大盤子苦瓜和三斤白酒的,所以武厚坐在這裏,就顯得很突兀。


    武厚並不理會別人異樣的眼光,他打開一瓶二鍋頭,仰頭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入喉,刺激的他青筋凸起。


    接著他又拿起一根苦瓜,綠色的充滿褶皺的表麵坑坑窪窪,服務員也是懶,不切一下,就這樣端了上來。


    一口咬下苦瓜,苦澀的味道迅速填滿了整個口腔,苦瓜的苦味和烈酒的辣味摻雜到一起,在武厚的口中僵持了起來,一時難分上下。


    武厚又喝了一口二鍋頭,咬了一口苦瓜,酒混著苦瓜,他耐心的咀嚼,細心的品味,這苦味和辣味,不停的刺激著神經,讓他越來越清醒,也越來越迷茫。


    最後還是苦味占據了上風,它完全壓製了烈酒的辛辣,在武厚的口中占據了第一位。武厚很細膩的品嚐著這道苦味,嘴巴不停的蠕動著,盤子裏的苦瓜一根接一根,他始終一聲不吭。


    大苦無言。


    有些苦啊,吃了委屈,說了矯情,咽了不值當。


    二鍋頭喝光了,武厚略顯醉態,他一隻手拿著苦瓜,另一隻手去拿老白幹,然後用牙齒直接咬開酒瓶,仰起頭又惡狠狠的灌了一口。


    周圍的人很多,他們都注意到了這個小夥子,麵前的盤子裏堆著的小山一般的苦瓜越來越少,桌上更是豪氣的放著三瓶一斤裝的白酒。


    旁人吃飯的同時,時不時看向這個隻吃苦瓜的小夥子,大家像是看怪物一樣,但眼中卻也帶著敬佩。


    看怪物是因為武厚吃苦瓜,敬佩是因為他一個人敢喝三斤白酒,常人可做不到這樣。


    老白幹被喝了一半,盤子中的苦瓜也被吃了一半,這時候的武厚情緒已經徹底失控了,他痛苦的張開嘴,發出哀嚎,口中被嚼碎的苦瓜還清晰可見。


    “為什麽啊....為什麽....”武厚嚎啕大哭。


    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眼淚,它的價值,可能還不如一個屁。


    但人們仍然愛流淚,高興時,傷心時,眼淚始終伴隨著大家。


    武厚的哭聲淹沒在巨大的音樂聲中,除了附近幾桌注意到他的客人,其餘人並沒注意到他。


    大家都很奇怪,這小夥計,為什麽會這樣。


    旁人哪裏會知道,自懂事的時候起,武厚是第一次這樣撕心裂肺的哭,哭的這麽痛快,這麽純粹。


    可是痛苦,並不會因為痛哭而解決,十幾年的酸甜苦辣,一名男人走上一條孤獨的成長之路,武厚內心深處的消極情緒太多了。


    都說人前笑的最開心的那個,背後肯定最傷心,其實武厚,就是這種人。


    夜漸漸深了,流著淚的年輕人,一口一口吃著苦瓜,一口一口喝著白酒,直到這裏全部散場以後,他才顫巍巍的站起身,抬起掛滿淚水的臉看向夜空中的那輪明月。


    服務員過來收拾衛生,她看到武厚桌下丟的三個空酒瓶,有些詫異道,“三斤酒,全喝光啦?”


    武厚默不作聲,對於邊上的服務員視若無睹。


    服務員又看到空了的盤子,苦瓜也沒了。


    “厲害,就著苦瓜喝酒,十五斤苦瓜三斤酒,你全給消滅了。”服務員有些敬佩起武厚來了。


    武厚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他徹底醉了,當他想邁開步子走路的時候,卻一屁股又坐迴了椅子上。


    服務員歎一口氣,去給武厚倒了一杯熱茶來,歲數已長的婦女,看著臉上淚痕未幹的武厚,邊收拾衛生邊說話。


    “我們這苦瓜基本上沒賣過,要不是我愛吃,我老公也不會進苦瓜來,嘿嘿。”服務員說起老公,有些孩子氣的笑容。


    “小夥子,我像你這個歲數的時候,也傷心過一次,是特別特別傷心,於是我也去吃苦瓜,我就想看看,這世上什麽最苦,是我苦,還是苦瓜更苦。”


    武厚雙手端著茶杯,聽服務員娓娓道來。


    服務員在桌角磕了磕盤子,磕出盤子內的汙穢,繼續說道,“我吃了很多苦瓜,比你今天吃的還多,剛開始的時候是很苦,苦的咽不下去,但後來慢慢的,苦著苦著,就苦出甜味來了。”


    “其實人生也一樣,都是苦著苦著,苦出甜味來的,看你的樣子估摸也才二十啷當歲吧,一輩子長著呢,你這才活到哪啊,聽阿姨的,沒什麽過不去的坎,苦瓜雖然苦,但也比生活甜,不是嗎?”


    武厚默不作聲,輕輕抿了一口茶。


    服務員見武厚不搭腔,也不在意,繼續道,“孩子,再後來很多年啊,我才想明白這世上最苦的是什麽。”


    武厚看了過來。


    服務員站直身子,看了看武厚,意味深長道,“這世上最苦的,不是生活,也不是苦瓜,而是不懂得疼愛自己的人。”


    武厚不明其意。


    服務員笑笑,端著盤子迴去了,不一會又拐了迴來,手裏還拿著一根苦瓜。


    她把苦瓜遞給武厚,笑道,“還剩一個,拿去吃吧,苦吃多了,總能吃出甜味,況且什麽苦,也苦不過一個不愛惜自己的人呀,傻孩子,以後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的,”


    服務員用腳踢動了桌子底下的三隻空酒瓶,酒瓶撞擊到桌腿上,發出細微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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