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剛入冬,天氣漸冷的時候,武當山上的山隱院內,每名弟子就都穿上了樸素的新棉衣。天冷了,以前的換洗衣服,並不能抵禦嚴寒,為了保暖,吳之福特意去山下彈了幾百斤棉花,找到一個老裁縫,一件一件給院內的弟子們量身定做了新棉衣。


    他們的衣服很考究,每件衣服的左胸口,都繡著一個道字,道的下方還有三個小字,是山隱院三個字。


    這是為了區別於其餘各院,武當山上的這種院落一共有六個,除了山隱院之外,還有行道院、天一院、地平院、鏡清院、飛雲院。


    六院分別坐落在不同的山峰上,彼此互不打擾,從清末以後,就很少再有交集。很多年前的時候,六院尚且同氣連枝,但經曆過清武令帶來的變革以後,六院各自獨立,朝著不同的方向發展,隻有山隱院,隱入山野之間,少在世上走動。


    因為閉戶不出的原因,山隱院並不能像其餘各院一樣,自力更生,反而生活一直以來很拮據。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隱院多年的飲食,也就指望著山上開墾出來的幾十畝地,和山間一條清泉。


    日子雖然清苦,但山隱院的幾百名弟子,卻沒有一個選擇離開的,他們一直守著山隱院,除了多年前被逐出師門的大師兄外,不曾有一人退出。


    自從老掌門仙逝以後,按照山隱院的規矩,當由大師兄施有恩來繼承掌門之位,但老掌門臨死之前,並沒有把掌門之位托付給施有恩,反而更加堅定了把施有恩逐出師門的想法。


    施有恩離開了,按道理來講,這掌門之位應該交由二師兄吳之福,但處理完老掌門後事以後,吳之福並沒有繼承掌門之位,那把獨屬於掌門人的拂塵,也放到了老掌門的靈位前,跟掌門之位一樣,空在了那裏。


    至於個中原因,大概也隻有現在主持大局的吳之福知曉,其餘師兄弟,以及眾多門徒,皆不知曉。


    幾個月前,山隱院來了兩個外地人,吳之福及門內師兄弟,很少在外麵的世界走動過,從口音也聽不出是何方人士,不過二人很熱情,一來就說要找這裏管事的。老掌門去世,大師兄不在,管事的自然是吳之福。


    當時的吳之福站了出來,詢問二人來意,二人對吳之福很是尊敬,各種客套寒暄,最後竟然是直接給了吳之福一張銀行卡,說是要資助山隱院的建設。吳之福不明其意,多次詢問,二人始終不說自己來自哪裏,這捐款的又是哪位好心人。


    那二人最後丟下銀行卡,叮囑吳之福一定要收下,然後就離去了,離去之前還說,這是一個和山隱院大有淵源的人的意思,他不忍心看山隱院的道士們過清苦日子,特意差自己二人送來善款,至於是誰,二人卻始終沒說。


    吳之福對這件事大為好奇,但他也知道,有了這些錢,院內的老舊房屋就能得到修繕,眾多弟子的日子也能過的好一些,穿著吃住都能得到很大的改善。在一次大會上,吳之福和門徒們說了這件事,並告訴大家一定要牢記這名衣食父母,雖然暫時還不知道他是誰。


    拿著這筆錢,山隱院的弟子們日子過的幸福多了,入冬後所有人的新棉衣,也是靠這筆錢才做出來的。


    大家心裏雖然好奇,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善人,捐了款,連個名字也不留,更不過來上柱香,但大家也不去深究,對於修道之人來說,凡事不可強求。


    在老掌門去世以後,山隱院如今在吳之福的帶領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並沒有因為少了老掌門,而擱淺了功課,反而門內氣象漸漸有了即將超越老掌門時期的跡象。


    吳之福和老掌門不同,畢竟是年輕人,接受過現代教育,並不會選擇老套的那種方式來掌管山隱院,反而參考了如今市麵上各個公司組織建設團隊的那種套路,來打理門內事務,講究個因材施教,發覺弟子在某方麵的潛力,然後再著重培養。


    除此之外,吳之福還將山隱院的藏書室打開了,允許所有弟子入內閱讀。要知道,以前山隱院的藏書室,除了老掌門之外,是很少有別的徒弟能入內的,除非是老掌門親自帶著進去,否則誰也不能入內讀書,即使是吳之福,在老掌門去世之前,也沒有進去過,直到老掌門去世以後,他才有機會入內看書。


    吳之福第一次進藏書室之前,在老掌門的靈位前跪了一夜,以此來懺悔即將對師父的不敬。等吳之福入內以後,讀了沒幾天書,他就做了一個決定,決定另立新規,打開藏書室的大門,讓每一位弟子都有進去的權利,為此他又在老掌門的靈位前跪了一夜,苦口婆心的勸說,雖然對方現在隻是一塊靈位,他還是說的一絲不苟,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說給了老掌門的靈位聽。


    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為了山隱院能在這個時代繼續生存下去,傳承不斷,隻有讓所有弟子都接觸到山隱院的核心內容。這核心內容,也就是山隱院的藏書室。


    傳說當年在武當山創建山隱院的第一任掌門,曾是和張三豐一起結廬修行過的道友,二人亦師亦友,關係匪淺,那時候的張三豐,在武當山上呆了一百年,閉關數次,創出絕學無數驚豔人間。而這位創立山隱院的第一任掌門,卻不像張三豐那樣有創造性,反而一人下山,出走十年,走遍了南北兩地的大小門派,迴來後,就也學著張三豐一樣選擇閉關。


    但是這個人閉關,並不是像張三豐一樣潛心研究新的武學,而是去記,去記錄自己走天下的這十年,拜訪過的所有門派的武藝特長,優點,缺點。這人閉關十年,把自己十年來了解到的所有武學,從優點到缺點,寫了將近一萬本書,寫完後,他就來到這座山頭,創立了山隱院。


    後來他定下規矩,山隱院的弟子中,隻有掌門,及掌門允諾之人能入藏書室,其餘弟子,沒有掌門的許可,絕不能入內。這條規矩是山隱院的重中之重,自那以後,山隱院便存在於世上,浮浮沉沉,經久不衰,屬於山隱院的這個藏書室,隻有每一任掌門能入內,對其餘門徒來說卻是禁地。


    可如今吳之福要打開藏書室的做法,無疑是對列祖列宗大不敬的做法,但他還是扛著自責,完成了這件自己接管山隱院後的第一條改革政策。雖然自己並不是掌門,但是他做了曆代所有掌門,都不曾做過,也不敢做的事情。


    藏書室的門大開以後,吳之福訂下了晨讀的規矩,每天的早上四點開始,到六點結束,準許十名弟子進入藏書室讀書,一天隻許十名弟子入內,到了第二天,再換另外十名弟子,以此類推,直到所有弟子全都入內一遍後,繼續從頭開始,如此周而複始,日日不停。而每次隻能進去十名弟子,是因為藏書室麵積狹窄的緣故,並不能一次接納太多人。


    這一天的晨讀結束後,吳之福看著今天的十名弟子從藏書室內走出來,然後他關上藏書室的門,指揮十名弟子去了廚房。


    這是吳之福訂下的第二個規矩,每天去藏書室讀書的十名弟子,要負責起其餘弟子的一日三餐,不僅要給沒讀書的師兄弟做飯,還要去到地裏打理莊稼,給水缸挑滿水,給山隱院上上下下掃地,還要給師兄弟們洗衣服等等。


    用吳之福的話來說,這是勞逸結合,讀過書以後要做些生活中的瑣碎家務,這樣才能更好的吸收。


    十名弟子出藏書室以後,是六點,等幾百人的早飯做好,就已經是八點鍾了。


    山隱院的食堂內,幾十張老舊木桌和數百條破敗板凳擺的整整齊齊,所有弟子正襟危坐,等著開飯。那十名讀過書去做飯的弟子,就一桌挨一桌的給大家盛飯。


    吳之福就坐在門口的位置上,那張桌子隻有他一個人,默默的食用著早飯,沒一個人過來和他坐在一起。


    其實不是別人不願意跟他坐一起,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吳之福所坐的那張桌子,以前是他和老掌門,還有大師兄施有恩專用的。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現在隻有施有恩一日三餐還會坐在這,其餘二人,一個仙逝,一個遠遁。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吳之福對待眾弟子嚴格的態度,給大家留下了一個不好惹的形象,大家都有些不敢離他太近。


    早餐很簡單,清粥配饅頭青菜,山隱院的飲食一直如此,即使是有善人好心捐了一筆巨款,吳之福也沒有鋪張浪費,隻是偶爾給大家改善一下夥食,平日裏還是繼續往日的作風。


    吳之福吃飯速度不快,細嚼慢咽,每次他吃完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十名弟子都已經開始收拾衛生了。


    今天的吳之福吃完早飯後,並沒有立刻離去,而是幫著十名弟子,一起開始收拾衛生。今天這十名讀書的弟子吳之福很欣賞,他們是山隱院內,吳之福和施有恩這一輩分後,最年輕一代裏,最聰慧的十名弟子,老掌門在世時,就十分看好這十名弟子,如今老掌門去世了,吳之福管事以後,也是十分看好這十名弟子。


    收拾碗筷的時候,幾人看吳之福沒走,在幫著打掃衛生,都很有禮貌的叫了聲“吳師叔。”吳之福微笑著和大家點頭,手裏拿著幾隻碗,詢問大家今天讀書的心得。


    其中有一個弟子,是第一次進藏書室,他帶著興奮和吳之福說,“原來我們的藏書室,囊括了天下所有門派的代表武學,並記錄了它們的優點和缺點,進行了詳細的剖析和講解,我們山隱院的老祖,真是厲害啊!”


    吳之福看著這名弟子,道:“是啊,我們的老祖很厲害,雖然不是自創武學,但熟讀山隱院的藏書後,天下武學,哪有不能破的?”


    十名弟子點頭認同吳之福的話,第一個說話的那名弟子點頭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們的老祖大概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才走遍所有門派,用心寫下了這麽多藏書。”


    吳之福笑著看著他,點點頭,道:“我們山隱院的四平要術,三十六式飛花劍術,控劍決,以及青蓮劍術,其實都是從這些書當中讀出來的,你們發現了嗎?”


    十名弟子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那名弟子來了興致,雀躍道,“師叔快給我們講講。”


    吳之福把手裏的幾隻碗放到水槽裏,洗著手說,“控劍決,是從奇門遁甲一脈的禦物技中衍生出來的。禦物雖然對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高手來說並不難,但得心應手,就很困難了。奇門遁甲一脈的禦物之技,天下一流,我們山隱院的控劍決,其實就是山隱院後來的某一代掌門,讀了老祖的書以後,感悟出來的。”


    “還有三十六式飛花劍術,其實是取自少林的一百零八式羅漢拳內,羅漢拳剛猛無比,內力深厚者打出,可搬山倒海,但三十六式飛花劍術,卻取了羅漢拳中的三十六直拳,橫拳和勾拳,演化成了劍術。”


    “青蓮劍術也是曆代掌門從書裏讀出來的,在唐朝的時候,有一位練劍的詩人,一生豪放不羈,寫下了無數名篇佳作,所著美詩被人口口相頌,代代相傳,他把他的劍術,全部寫進了詩裏。曆代掌門從老祖那裏養成了愛讀書的習慣,除了這個習慣以外,大家也養成了遇到不錯的感覺後,也提筆記下來的習慣。”


    “我們這裏有一本那位詩人的詩集,存放了很多年,曆代掌門都會細心品讀,因為我們的掌門很少出世,但從這位詩人的詩裏,卻好像能讀到人生百態,得意時,思鄉時,失落時,所有心境,他的詩裏全都有,所以每一代掌門都會去讀他的詩。”


    吳之福停頓了下來,一隻手關上了水龍頭,先前發問的弟子催促道,“吳師叔,接著說,別停下啊。”


    吳之福轉身拿起抹布,也不管幹淨不幹淨,直接擦了擦手,繼續道:“久而久之,大家對這位練劍的詩人提起了興趣,每每讀到他的詩,就覺得心潮澎湃,隨後便記下心得。”


    “後來,終於在我們的老掌門這一代,從他的詩裏,再結合曆代掌門人所記下的心得,感悟出了這套青蓮劍術。”


    “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麽青蓮劍術,使出來之後,會有數不盡的豪放不羈,愜意風流了吧?”吳之福笑著看著這十名弟子,道:“這都是從那人的詩裏讀出來的,所以我們老掌門創出來的這套青蓮劍術,也會帶著那位詩人一樣的豪放不羈,愜意風流。”


    十名弟子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那弟子點頭道,“怪不得,怪不得以前師公還在的時候,總和我們說,要練劍,先讀詩,風流從詩裏來,霸道也從詩裏來。”


    吳之福抬起擦幹淨了的手,摸了摸這名弟子的腦袋,點點頭笑道,“是啊,師父說的很對,現在我讓你們去藏書室讀書,也不知道師父會不會怪我。”


    “師叔都是為了山隱院和我們,師公在天之靈肯定不會責怪你的,他表揚你還來不及呢。”


    吳之福仰頭哈哈笑兩聲,戳了一下這名弟子的鼻子,道:“就你會說。”


    “嘿嘿,師公活著的時候和我說過,說吳師叔你...”這弟子話說了一半,忽然捂著嘴巴住口不說了。


    吳之福看過來,詢問道:“怎麽不說了?接著說呀,把話說完。”


    弟子搖搖頭,捂著嘴道:“師公不讓我說,他特意囑咐過我。”


    老掌門臨死之前的那段時間裏,一直是這名弟子伺候著他的飲食起居,直到老掌門去世的前一晚,這名弟子還是趴在老掌門床前睡的。


    那段日子裏,小道士伺候著老道士,老道士對小道士心生歡喜,一老一小慢慢話也多了起來,老掌門就和這名弟子說了很多話,不過老掌門後來特意叮囑過這名弟子,讓他不要把這些話亂講。


    吳之福皺眉看向這名弟子,心裏就納悶了,怎麽還不讓說,這是幾個意思呀?於是他就開口問,“師父囑咐過你,不讓你說?”


    “是啊...師公說這是他的秘密,不許我說出去...除非哪天有人做了掌門之位,我才能說...”這名弟子後悔剛才說話說多了,不小心險些說漏嘴,可如今他說的話,卻又透露出一些信息來。


    吳之福思索了一會,看著弟子道,“怪不得師父走的最後那段時間裏,隻要你去服侍,我說再找個弟子替換你,他也不許,看來師父安排了你不少事情呀?”


    這名弟子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看著吳之福,他見吳之福皺起了眉頭,就以為他是生氣了,所以當下心裏就擔憂了起來,怕吳師叔生起氣來,再把他責罰一頓。


    於是弟子誠懇道,“吳師叔,師公和我就閑聊而已...其實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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