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都到後半夜了,武厚和關卿瑤站在江邊大眼瞪小眼,看著那邊一個老道,和三個受傷的人。


    老道嘰裏咕嚕和三人說了很多話,他和武厚距離也就十幾米的距離,按理說這個距離以武厚的聽覺,是可以聽到老道說話的,可現在他卻驚奇的發現,並聽不到。


    武厚和關卿瑤對視一眼,二人看了看又滾滾而逝的江水滔滔,彼此眼中的豔羨、驚駭神色皆有。


    武厚看著那老道,咽了口吐沫,心中暗想,明年夏天的時候,我也能一刀這樣劈開江水。可是他忘了一點,他是用刀,而那老道用的隻是兩根手指頭。


    關卿瑤眼神時不時看向明心,她對老道並不過多在意,更在意的反而是明心和尚。


    自明心使出請神令後,關卿瑤在武厚麵前莫名其妙抹起了眼淚,這讓武厚很奇怪,但也隻能認為這是女孩子見到別人生離死別,被感染了。


    那邊蹲在地上的老道忽然起身,一隻手提起施有恩,因為他身材過大,比施有恩要魁梧上不少,所以他直接橫起一條手臂,將施有恩放上去,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然後他又看著施有恩說,“小時候,你可是最喜歡我這麽舉著你漫山遍野瞎跑的。”


    施有恩像是想起了什麽美好的迴憶,笑了起來。笑了一會,他看向雲月故和明心,笑容漸漸消失,略帶傷感的說:“要走啦。”


    明心迴以一笑,爽朗迴道:“去吧,不死就行。”


    雲月故一臉愁容,仰頭看看施有恩,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尖,有些話想說,卻最終沒說出口。


    雲月故問,“你什麽時候迴來?”


    老道代替施有恩迴答說:“可能要很久,什麽時候他道心穩固了,什麽時候再讓他迴來。”


    聽了這話,雲月故臉上愁容更甚。


    老道又說,“看在你們是朋友的份上,老道我給你們泄露點天機,小和尚,你迴少林,一年之內別出來,小姑娘,你也迴到海邊去,一年之內不要離開你那片桃花林。”


    明心和雲月故聽後不解,正想細細詢問為何,老道就騰空而起了。


    施有恩看著雲月故,抿起嘴,點了點頭,說了一聲“珍重。”就隨著老道一起躍向空中,飛逝而去。


    老道最後的聲音還從天上傳來,“一年後,江湖將有大變革,屆時世間武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份機緣,你二人隻需...”


    “轟隆隆”


    老道話沒說完,一陣雷聲響徹在黑漆漆的天上,老道連忙住口,改口說:“說太多,老天看不過去了,哈哈,小和尚,小姑娘,記住我的話,一年之內別入江湖,切記,切記啊...”


    被老道稱為小和尚和小姑娘的明心及雲月故,不知道此刻會作何感想。


    聲音漸漸消失在天際,老道和施有恩的身影融進一片黑暗中,雲月故再看不到他一點身影。這個時候,雲月故才低聲說出剛才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就不能不走嗎?”


    江邊隻剩下四人,不遠處駐足觀望的武厚和關卿瑤,欄杆邊望著滔滔江水的大光頭和雲月故。和尚說,“雲姑娘,迴去嗎?”


    雲月故知道,和尚問的是,自己要不要迴海邊去。施有恩已離開中原,隨師叔動身前往西藏某一座山頭,那裏有他師叔隱居的一座道觀,看那老道的意思,施有恩要在那呆很長一段時間。如今雲月故已不打算再迴昱鼎,所以聽了明心的問話,躊躇了一會,方才迴答說:“迴去吧,這外麵也沒什麽意思。”說完後還自嘲一笑,又說:“戴著八大高手的帽子,連個年輕男子都打不過,真是可笑。”


    這話可不僅僅是在自嘲自己,而是連施有恩也包括在內的。今夜一戰看來,倒還是平日裏像個缺根筋的明心修為更深一些,雲月故和施有恩和他比起來,倒真顯得像個隻學了三五年功夫的小孩子。


    明心和尚看了看手裏的如意壺和月光杯,皺眉道,“哎呀,忘記把這東西還給牛鼻子了。”明心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空,什麽也沒有看到。


    雲月故渾然不在意此事,眼神愣愣的看著江水,絲毫不去理會暴露在寒風中的肩上傷口,問明心和尚,“你要迴少林嗎?”


    明心皺眉,手掌摩挲了一陣光頭,“不迴,再呆一年吧,師父的話不聽不行。”


    雲月故笑了,說:“你這連著十年不迴寺裏,別人都還以為你是被趕出山門的。”


    “我倒是想。”明心也笑了,說:“趕出山門,那就快活了,吃肉也不覺得對不起佛祖爺爺啦。”


    說完他又突然傷感起來,鬱悶道:“可是趕出山門我能去哪呢?娘死了,我也沒家了...要是沒了少林寺,我就真的成了江湖上流浪的傻光頭了。”


    “跟我迴海邊吧。”雲月故望著遠處淡淡說。


    明心把雲月故這句話反複琢磨,推敲,最後搖著光頭說:“不要不要,每天跟雲姑娘在一起,我怕牛鼻子迴來了會有誤會。”這和尚,此刻倒顯得腦袋靈光了不少。


    雲月故眼中的江水在麵前奔騰而過,朝著一個方向,千萬年來皆是如此,若是沒有變數,流水從來不會駐足。雲月故心生感慨,低語道:“我突然不想等他了。”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明心和尚腦袋湊過來,問雲月故。


    雲月故舒了一口氣,說:“祁安巧說的對,女人嘛,還是應該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


    “啊?雲姑娘想嫁人啦?”明心瞪大了眼睛。


    雲月故笑笑,收拾一下思緒,道:“走啦,我也迴海邊了,和尚,你以後去哪?”


    “我...”明心考慮了一會,說:“眼下我最想搞半隻鹵雞吃一吃,打了大半夜,肚子餓的緊。”


    “那我就先走了。”雲月故默默轉身,身體搖搖晃晃,踏步而去,頭也不轉的說:“就此別過吧,明心,江湖路遠,以後希望不要再相逢。”


    明心看雲月故走了,急道,“雲姑娘,要走啊?我送你迴山東吧?你身上還帶著傷呢!”


    雖然受傷,但走起路上仍然迅速的雲月故,已經走遠了,明心在身後喊的話,她聽到了,但沒有再迴答。此刻的明心才想起雲月故最後說那句話,又大吼著問:“雲姑娘,為什麽不要再相逢?我和尚可沒得罪你啊。”


    麵向東方步行而去的雲月故,在昏暗的路燈下走在皚皚白雪上,已經是潸然淚下。


    “因為我不想再見到跟他有關的一切了。”雲月故自言自語。


    至此夜,雲月故忍痛放下對施有恩的二十年執念,忍著割禮般的痛苦,背向施有恩遠去的天空,從此分道揚鑣,給這段從來都沒有開始的感情,自己畫上一個句號。


    有些人,愛上後,從一開始就是個錯。他注定是漂流的遊子,不願守在一人身邊過安分日子,隻會向著他的遠方而去,不理會身後那些期盼眼神。


    愛情是妙不可言的,也是最讓世間男女痛苦的。


    獨留下來的明心,看著雲月故遠去的身影,腳掌在雪地裏摩擦了幾下,唉聲歎氣道:“女人呐,真是摸不透,怪不得師父說山下的女人很麻煩。”


    牛鼻子走了,雲姑娘也走了,現在隻剩自己一人,明心摸了摸咕咕叫起來的肚子,想去找些吃的,邁開步子後,就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功過度,又站立許久,現在連走路的力氣都難提起來了。


    十幾米外的關卿瑤,在武厚的吃驚目光中,突然大步跑向明心,麵色沉重,身法淩厲。明心聽到動靜,看著跑向自己的關卿瑤,臉色立刻布滿惶恐。


    “喂!你站住!別過來!你可不能趁人之危,對我和尚痛下殺手哇!最少要讓我吃飽肚子啊!”


    這腦袋癡癡笨笨的明心和尚,這會倒是靈光了不少,有了這種危機意識。


    關卿瑤越是跑的更靠近明心,明心就越是惶恐,到最後,竟然是在雪地裏掙紮著扭動身軀,艱難的往前爬去,邊爬還邊哭喊,“你奶奶的,小丫頭片子,你到底要幹嘛?別過來!和尚我要喊非禮啦!”這呆和尚,急的開始胡說八道。


    哪成想,奔跑過來的關卿瑤,追上在雪地上爬行的明心後,並沒有做出對他不利的舉動,而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這有趣的一幕,讓武厚瞠目結舌,忍不住詫異道:“這他媽什麽情況!”


    在遠處就能看到這滑稽的一幕,一個和尚,在雪地裏麵色恐慌的往東爬,從西邊虎虎生風跑過來一個女人,跑到爬行的和尚身前就撲通跪下。和尚大驚,仍是蚯蚓一樣在雪地中向東爬,女人起身,跑步跟上後又再一次跪下,如此循環往複了二百米的距離,致使女人身後一個拿刀的青年,目瞪口呆的跟了二百米。


    和尚終於累了,再擠不出一絲力氣用來爬行,他無力的翻倒在雪地上,讓自己麵朝上,唿哧唿哧喘著粗氣,嘴中仍不忘說:“瘋子,這娃娃是個瘋子。”


    關卿瑤又跑到近前,跪在明心一邊,麵色嚴肅,鄭重。


    和尚痛苦的看了一眼這個腦子好像不正常的女娃娃,氣急敗壞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關卿瑤規規矩矩磕了一個頭,這才開口說話。


    “明心大師,懇請你收我為徒!”


    明心愣了,跟上來的武厚也愣了。關卿瑤氣勢雄赳赳的跟了明心二百米,期間跪下十幾次,嚇得明心慌不擇路,竟然是為了拜師。


    “你這女娃娃,有病吧!想拜師你追我幹什麽!”明心大怒,罵道:“跟個母老虎一樣,嚇人一身冷汗。”


    武厚不解的望向關卿瑤,納悶的問,“你真的要拜師?”


    關卿瑤鄭重的點了點頭,看著明心又說,“懇請明心大師收我為徒。”


    明心費力的坐直上身,靠到江邊的欄杆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氣憤的看向關卿瑤,一雙銅鈴似的眼睛像是要把姑娘吃掉才解恨。


    “懇請大師收我為徒。”關卿瑤重複了一遍。


    明心稍作休整,緩了幾口氣,這才放平語氣,看著關卿瑤厭惡道:“不收,嚇和尚一跳。”


    “懇請大師收我為徒。”關卿瑤跪在雪地上又重複了一遍。


    明心白了她一眼,微微加重語氣道:“不收!”


    “懇請大師收我為徒!”


    “不收!不收!”


    “懇請大師收我為徒。”


    “懇請大師收我為徒。”


    ......


    “不收就是不收!你這女娃子,怎的這麽煩人!”明心大怒。


    “懇請大師收我為徒!”


    “你!”明心氣的說不出話來,手扶上欄杆,艱難的站起身。


    “你跟個傻子一樣。”明心不悅的丟下這麽一句,轉身扶著欄杆向前走去,丟下一句,“別跟著我,再跟著我我就跳江!”


    寒風中,這個和尚佝僂著受傷的身軀,一步一步離開了江邊,背影蕭條,時不時還咳嗽上幾聲。


    關卿瑤看著這個和尚的背影,眼神複雜,有傷感,也有失落,但更多的是堅定,不過這一次,她真的沒有繼續跟上明心。


    武厚走到跟前,一樣看著明心的背影,和身邊跪在地上的姑娘說:“為什麽要拜他為師?”


    關卿瑤欲言又止,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殘雪,看著明心即將消失的方向,抿起了嘴。


    夜色中姑娘朝著東邊觀望了一陣,才轉過身,大步而去,麵色欣喜,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武厚小步跟上,走到關卿瑤身側,仍是問,“你到底想幹嘛?”


    關卿瑤宛然一笑,道:“不告訴你。”


    武厚迴頭往東又看一眼,明心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於是說:“他走了。”


    “不怕,我能找到他。”


    武厚不解,又問:“你真的想拜他為師?”


    關卿瑤點點頭,“嗯,真的。”


    “哦。”武厚哦了一聲,心想,雖然這和尚沒自己師父厲害,但適才看他那手段,又是金剛不壞又是請來諸天神佛的,也算是個絕世高手吧。習武的,誰不想有個厲害師父呢,關卿瑤或許是看這和尚厲害,就想拜入其門下,除了家傳武藝,另外再多學點。


    對於習武之人,這無可厚非,但一個姑娘家,拜在少林寺和尚門下,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不合規矩了吧。


    於是武厚停下腳步,開口說,“可是,他是和尚啊。”


    “和尚怎麽了?”關卿瑤滿不在乎。


    “我隻需要學到本事就行了。”關卿瑤眼神熱切的說。


    武厚跟上腳步不停的關卿瑤,疑問道:“你要學金剛不壞?”


    關卿瑤頭也不轉,徑直望著前方,反問一句,“你見過女的練金剛不壞麽?”


    武厚搖搖頭,“不知道啊,女的能練麽?”


    “不知道,反正少林寺可沒有收入女徒,傳授七十二絕技的先例。”


    “那你為什麽要拜師?”武厚心裏奇怪,你不是眼饞那金剛不壞的神功,仍堅持拜師,到底是為何?


    “你不會是要學那什麽請神令吧!”武厚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關卿瑤問。


    關卿瑤停下腳步,注視著武厚的雙眼,抬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其實二人周圍並無旁人。關卿瑤笑著答,“你猜對了,我就是要學請神令。適才你沒聽到麽,那和尚說,他在藏經閣讀經書二十年,找到了這請神令,不僅練了,還把它銷毀了。也就是說,現在全天下,隻有這明心和尚,會這請神令。”


    武厚仍說,“可是,請神令不是要以獻祭生命為代價才能施展嘛?”


    “功力不足,請神自然會把請神者活生生累死。”關卿瑤解釋說,“請神令失傳了上千年,沒想到會在一個呆和尚身上再現,剛才要不是那個年輕僧人及時趕到,明心就要灰飛煙滅了,還好他阻止了明心,救了他一條命,不然請神令可就真的要失傳了。”


    武厚想起明心施展請神令時候的恢弘場麵,那場景,屬實是讓人歎為觀止,就像是夢幻一般的景象,奇幻到不像人間所有。


    “你學了請神令,就能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施展出來麽?”武厚有些擔憂。


    關卿瑤皺眉道,“不確定,不過我得先學了再說,等實力夠了,施展時自然性命無憂。”


    武厚有些搞不懂,納悶道:“你一個小警察,學那玩意幹什麽,請神請神,你要請誰啊?也是請佛祖或者菩薩嗎?”


    關卿瑤笑著搖搖頭,恢複了正常樣子,道:“我又不信佛,哪能請來佛祖和菩薩,你呀你,江湖常識也太少了。”


    武厚撓撓頭,無言以對。關卿瑤說自己江湖常識少,說的一點也不假,自己跟隨端木神九也算是習武多年,但好像隻是知道江湖,還真沒兩隻腳踏進江湖呢。不過想到師父交給自己那砸場子的大活,武厚就心情小小激動,這一場大活做下來,自己是不是就要在江湖中小出風頭了。


    “你不請佛祖和菩薩,那你學了請神令,是要請誰?”武厚看著關卿瑤的側臉問。


    關卿瑤表情肅穆的望向天空,駐足不前的思考了一陣,喃喃道:“請我家的神啊。”


    武厚聞言大吃一驚,道:“你家有神?”


    關卿瑤調皮一笑,邁開步子蹦蹦跳跳繼續向前走去,說:“那是自然,而且是受萬民敬仰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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