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前方站在江邊的三個人,武厚和關卿瑤沒再繼續往前走,若是衣著普通的三人,兩人尚且不會停下腳步,但是前方三人中,其中兩名男人的穿著打扮,與普通人大不相同。


    也多虧了二人的五感異於常人,區區百餘米的距離,趁著白雪的光亮,讓他們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前方三人。其中有一名穿著道袍的男人,腰間掛著酒壺,手裏舉著酒杯,神態自若的看著江水滔滔,在他的身邊,分別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光頭,和一個稍顯富態的中年女人。


    這三人正是施有恩,明心,以及離開了張懷崖身邊的雲月故。


    武厚和關卿瑤二人走到欄杆處,不再繼續前行。武厚說,“我們稍等等,先不慌走過去。”關卿瑤同意的說,“好,我們等等。”女人有時候比男人更相信感覺這東西。


    風依舊很大,但雪漸漸停了,雪花不再從天而降,江水一如既往的奔騰流逝,今夜溫度很冷,冷的讓有些人徹骨生寒。武厚和關卿瑤所在的這個位置,並不順風,所以他們聽不到那施有恩等三人的對話,於是借著些酒勁,他就又往前走了二十米,方才停下,身後的關卿瑤也小步跟上。


    遠處的施有恩冷冷看了武厚這邊一眼,隻當這是一對趁著下雪出來浪漫約會的情侶,並未在意。


    明心和尚若無其事的趴在欄杆上,今晚很罕見,他手裏難得的沒有拿著烤雞或者別的肉食,就隻有嗜酒成性的施有恩依舊獨自飲酒,雲月故在一旁神色惆悵,似是擔憂。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大意,先離開此處最好,孔家大小姐的話,有時候比孔祥龍還好用。”雲月故看著江水,目不轉睛的開口。


    這話他是說給施有恩的,孔妍珠當著雲月故的麵,對施有恩下了追殺令,這事情一直讓雲月故耿耿於懷,總不能安心。雲月故心裏擔心施有恩的安危,就離開了張懷崖身邊,來尋施有恩,但和施有恩說了以後,施有恩卻毫不畏懼。


    想想自己,畢竟是當今世道八大高手榜首第一,施有恩不覺得孔家有本事在這杭州城滅了自己。


    武人習武,武藝是一部分,自信更是一部分,若是習武後,滿懷信心,那與人戰鬥,也能增添幾分勝算,若是習武後,仍是膽小怕事,毫無自信,那與人交戰之前就先輸了本心,還談什麽取勝不取勝的。


    施有恩仰頭大口喝下月光杯中的烈酒,這是他特意打的拙劣散酒,入口辛辣燒喉,比美酒佳釀差上百倍,但施有恩多年來飲的最多的,就是這種無名散酒。


    “一個小丫頭,就能調動家族內的暗殺組織,對我動手?”施有恩喝完酒後問。


    明心和尚摸了摸大光頭,毫不在意。雲月故扭頭看向施有恩,看著那張熟悉的側顏,不忍心道,“我也是跟了張懷崖以後,才知道孔家的事情,孔妍珠是孔家下一代的接班人,從小就被族內長輩寄予厚望,雖說習武天賦不算鳳毛麟角,但她在孔家的權利,從某些方麵來說,比現在的家主孔祥龍更大。孔妍珠十二歲那年,就接管了家族江湖勢力中的暗殺一部分,更是主掌孔家十二枚追殺令,在這一點上,即使孔祥龍要動追殺令,沒有孔妍珠的點頭,也是不行的。”


    “孔家追殺令意義非凡,不會輕易動用,一旦要用,那就真的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有恩,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傲氣,別那麽固執。”雲月故勸道。


    收起月光杯的施有恩,帶著少許醉意,笑說,“十二枚追殺令?一直以來隻聽其名,還不曾見過其物,我倒是有些期待呢。”


    說起來像個玩笑,其實施有恩心裏還是有幾分忐忑的。


    一直趴在一旁的明心,哈哈笑一聲,道:“月故,你放心吧,等看過了幽滿千和端木神九的比武,我們就離開杭州。”


    雲月故不放心,仍是堅持道,“不看不行嘛?有什麽看的?那幽滿千會是端木神九的對手麽?難道你們還不明白嗎,這是有人故意撮合端木神九和八大高手比武,從而壯大義正連的聲勢?”


    道士和和尚同時看向雲月故,異口同聲驚道,“有人撮合?”


    雲月故重新將視線投向江水,幽幽道:“跟著張懷崖這段時間,我知道了很多,以前隻知道習武,不入江湖俗世,如今入了江湖俗世才知道,有些我原本以為的,其實並非如此。”


    二人不知道雲月故這話何解,施有恩開口又要問,雲月故收迴視線看向準備開口的施有恩道,“有恩,你不該對張懷崖下殺手的。”


    施有恩愣了愣,眼神微妙變換了幾種情緒,說:“殺都殺了,還提這幹什麽?昱鼎的一條狗而已,死就死了,無傷江湖大雅。”


    雲月故深情款款的看著施有恩問,“有恩,你跟我說句心裏話,你是不是因為我,才想要去打殺張懷崖的?”


    施有恩反複斟酌這句話,思考了一陣如何迴答,才緩緩開口,“算是吧,不過因為他是昱鼎十三人之一的原因更多一些。他難得出濟南,還落了單,這麽好的機會不多見,能讓昱鼎損失一員大將,對江湖而言是好事。”


    深情款款的雲月故臉色逐漸痛苦,她本以為施有恩是因為自己整日跟張懷崖一起,心裏泛起了俗世中的醋意,才對張懷崖痛下殺手,但沒想到他最在意的,還是昱鼎和這座江湖。雲月故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傻,傻傻分不清江湖和俗世,分不清愛和恨。自己釀在酒裏,唱在曲子裏的綿綿相思和無盡情義,好像在施有恩看來,還不如這江湖的一個角。


    有些愛就是廉價,廉價到不如秋天的一片落葉。落葉歸根尚且滋養大地,廉價的愛卻在別人眼中什麽也不是。別人苦苦愛慕了二十年的女人,到了有些男人那裏,就成了可有不可無的邊角料,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明心和尚摸著光頭,歎氣一聲道,“就是那顧嘉傑,唉,人也不錯,對咱們尊敬有加,好不容易培養出一些朋友情誼,被你這麽一弄,也分崩離析啦。”


    施有恩正要開口,雲月故又打斷了他,語氣不容迴避的問,“施有恩,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娶我!”


    明心迴過頭來,看著氣勢像極了俗世中小娘子的雲月故,又看看臉色不快,欲言又止的施有恩,很多年在寺裏從不近女色的和尚,犯起了難,這事情他可沒得經驗啊。不過明心和尚的心裏還是責怪施有恩多一些,就道:“你個臭牛鼻子,何不幹脆還俗,娶了雲姑娘,你一個被山隱院逐出師門的破道士,有什麽值得堅持的風骨,俗世萬千,能有一人相伴,退出江湖逍遙一生豈不是更快活?”


    神色難看的施有恩,狠狠剮了一眼明心,眼神若有若無的和雲月故對視一下,看到那雙充滿期盼和漸漸浮現出水霧的明亮雙眼,道士最後低下頭,一聲輕歎,微微搖頭。


    雲月故幾滴眼淚落下,隨即迅速擦拭了,轉過身去不再看施有恩,淡聲道,“好,特別好。”


    施有恩低著頭,一時不明白,為何雲月故非要和自己在一起?難道隻有結婚,才是相愛的最終歸宿嗎?不,不是的,在俗世中不是,在江湖中更不是。


    仍然趴在欄杆上,絲毫感受不到身邊兩人心情沉重的明心,一臉不耐煩的斜眼瞥了一下施有恩,然後憤憤收迴目光,看向遠處。黑暗的江麵上讓人看不清楚,對岸數不清的燈火中,有一道紅色光芒飛向三人這邊。


    明心收迴思緒,皺眉看著這一道紅色,輕聲咦了一下,整個頭微微往前,好像離近一點就能看的更清楚。那道紅色光芒跨江而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明心眼前,明心大驚失色,一屁股坐到地上,若不是動作快,這紅色光芒就從眉心處鑽入,穿透明心整個腦袋了。


    紅色光芒落入雪地,迅速黯淡無光,邊上二人適才心不在焉,此時聽到聲音,才看向一屁股坐到雪地裏的明心。


    “禿驢,你幹什麽坐地上?”施有恩問道。


    雲月故心細如發,立即發覺了不對,她順著明心的目光看去,看到明心身後的雪地上,平白無故被砸下去一個洞。


    雲月故來到近前,彎腰用手在雪裏摸了摸,摸出一樣東西,拿在手中。


    這是一塊長長的鐵條,大拇指粗細,長度約有近二十公分,形狀酷似水泥釘,隻是尺寸比水泥釘大上了很多。雲月故拿在手裏,轉了轉觀察一圈後,駭然的發展,釘帽處的平麵上,刻著儒釋釘三個字。


    “是孔家的追殺令。”雲月故凝重的說,同時將釘子遞給了施有恩。


    明心起身,來到施有恩身前,二人一起看去,果然看到釘帽上刻有儒釋釘三個字。明心臉色一變,當即愁眉苦臉道:“怎麽來的這麽快?”


    施有恩無奈笑笑,說:“孔家十二枚追殺令,名為儒釋釘,儒釋釘一出,非死即傷,而且又以出令個數來劃分被追殺者的棘手程度,儒釋釘越多,困難程度越強。看來,這孔家,根本沒把我施有恩放在眼裏啊,才區區一枚儒釋釘。”


    雲月故不安的看著施有恩,急道:“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離開?能躲到什麽地方去?”施有恩反問,“聽師父說,儒釋釘追殺的人,沒有能逃掉的,你說我師父會騙人麽?”


    手中的儒釋釘,這一刻顯得特別沉重,像是狠狠地釘在了三人的心頭上,壓的他們有些喘不過氣。明心歎一口氣,道:“昨天就應該離開這裏,你殺了張懷崖,跟顧嘉傑不歡而散,如今整個杭州城也不會有人幫你解圍,這可如何是好?若是昨天就出發去河南,跟我迴少林寺,隻要進了少室山的地界,我就能保你安然無恙,但是你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一點離開的意思也沒有,非嚷嚷著要看什麽比武,真是壞了大事了!”


    光頭的明心和尚絮絮叨叨指責起施有恩,施有恩笑著答,“你個禿驢,什麽時候學會關心人了,這不像你啊。”


    明心大怒,罵道,“你個臭牛鼻子,講話不摸摸良心,平時走南闖北,半道上肚子餓了都是我去偷雞摸狗,肉烤出來反而讓你先吃,現在你竟然問我是什麽時候學會關心人的?你平日裏眼睛都瞎了嘛?”


    施有恩攏了攏道袍,將出現褶皺的地方用手抹平,不耐煩道,“行啦行啦,怎麽突然這麽多話,跟個娘們一樣。”


    二人一起瞄了一眼雲月故,她就站在那裏,默不作聲,滿臉擔憂神色的看向江麵。


    這時候施有恩大袖一揮,摘下如意壺,打開壺蓋,仰頭將壺中烈酒一飲而盡,然後將如意壺連同腰上掛著的月光杯摘下來,拋給了明心,道:“日後見到何蕁,將這東西給她,你與她講,就說師父修為淺薄,隻能引她登堂入室,卻不能帶她步入大道,望她自己好生修行,可另尋名師拜入門下。”


    明心接過如意壺和夜光杯,眼神複雜的望著施有恩,艱難道,“牛鼻子,你這是讓我走麽?”


    施有恩點頭道,“你和月故先行離去,我獨身一人尚有一拚之力,不見得就要隕落於此。”


    雲月故淒慘笑笑,看著江中沉聲道,“來了!”


    江上驟然刮起一陣陰風,從對岸遙遙吹來,有四人踏水而行,在波濤洶湧的江麵上緩緩走過,同時有聲音傳出,


    “岸上的,你還有點見識,知道儒釋釘的名頭。”


    明心和尚大急,將手中如意壺和月光杯丟進雪中,氣憤道,“我大和尚雖然大字不識一籮筐,但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牛鼻子,今天要走一起走,要打架就一起上,日後再說你與月故之間的麻煩事!”


    此時的雲月故,仍是眼神堅定的站在施有恩一側,心中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施有恩仰頭大笑幾聲,開懷道:“哈哈,好哇,你個禿驢,還真是夠意思。”


    隨後看向雲月故,低聲歉然道,“隻是,苦了月故了。”


    雲月故默不作聲,集中精力看著江水中的四人。


    施有恩也冷眼望向江麵,看到黑暗中徐徐走來的四道人影,手中儒釋釘被他擲向江心,遠遠射向靠近的四人中開口講話的那名男人。


    儒釋釘被擲來,男人就隻是隨手一抬,就握住釘身,收進懷裏,隨後四人先後躍上江岸,站到施有恩不遠處。


    雲月故和明心,迅速向施有恩靠攏,三人站在一起,警惕的看著四人。


    收迴儒釋釘的那名男人表情自在,看上去心情不錯,朝施有恩緩緩開口道:“很多年沒動手了,沒想到再問世,接到的第一個命令,竟然是對付鼎鼎大名的八大高手榜首第一的施有恩,嘿,當真是美差,美極了!”


    “孔小姐是非殺他不可嘛?”雲月故冷聲問。


    男人渡步走在雪上,踩出沙沙的聲響,目光盯著雪地迴道:“不,小姐並非讓我等來殺人。”


    雲月故眼中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但還沒開口,那男人就繼續道:“小姐說,我們隻需要切斷施有恩全身經脈,另外砍下他那隻傷了張懷崖的手就行。”


    喜色悄然而去,怒意和不安的情緒又占據了雲月故的雙眼。雲月故土生土長的海濱人士,齊魯大地盛傳千年的孔氏家族儒釋釘,有江湖曆史以來,一直是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的頂級追殺令,亂世可殺叛軍賊首,盛世可斬奸臣逆子,她深知儒釋釘的恐怖之處,這是一種古老到,可以追溯到戰國時期的死令,隻要儒釋釘放出,就必須完成指令,即使同歸於盡也要完成。


    施有恩隻是道聽途說過儒釋釘,那還是在山隱院習武時,師父告訴他的。師父說抗戰時,各地民間武夫自願請戰,誅殺異族蠻夷,尤以山東孔家為最,十二枚追殺令更是到了同時放出九枚的恐怖程度,在兩國交戰之際,一直在暗處護佑著齊魯大地。


    這是一群熱愛著齊魯大地,熱愛著華夏民族,熱愛著當下這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版圖的武夫。


    施有恩凜然不懼麵前這四人,雖然以他的修為並不知道是不是穩操勝券,但兩兵相交,若是心中有怯,那必然是要敗的。所以施有恩心中頓時豪氣幹雲,睥睨四野道:“張懷崖貴為昱鼎十三人,是昱鼎舉足輕重的人物,你們孔家難道不知道昱鼎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勾當麽?張懷崖死有餘辜!”


    施有恩說完最後這句話時,雲月故有些痛苦的微微低下了頭,沒讓任何人發現。


    四人中那男人摸了摸胸口,那裏是他剛剛收入懷中的儒釋釘,他清清冷冷開口迴答施有恩,說:“我們不管這些,我們隻執行命令。”


    施有恩譏笑,“鼠目寸光之輩,與你家鞏固帝王基業的先祖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男人眼神寒光畢現,盡量保持平和的語氣,但還是微微怒道:“莫要說我們鼠目寸光,也莫要提我們先祖,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你無法改變人間格局,江湖的萎靡也並非昱鼎之罪,臭道士,讓我來說的話,你才是最鼠目寸光的那一個。”


    “鏘”的一聲,以男人為首,四人紛紛拔出武器,目光同時落在施有恩身上。


    “今天我隻要施有恩,其餘人可自行離去。”男人朝明心和雲月故說道:“二位,修行不易,好自為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巔峰武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流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流風並收藏巔峰武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