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沉重的腳步,又走出小區的武厚,氣喘籲籲的站在路邊,累的滿頭大汗。現在已經好多了,走了那麽長一段路,習慣了一些,要不然隻會比先前更狼狽。


    從住處到錢塘江,還有那麽遠的距離呢,武厚實在是累的不想走了,索性就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車去往了江邊。


    今天不是節假日,又是剛過了午飯的飯點,所以江邊並沒有什麽人。武厚在馬路邊下了車,付過錢以後,艱難的爬上了江邊用水泥和石子高高堆砌起的柏油路。


    爬上來後,武厚站直身體,左右看了看,看到了不遠處站在江邊望著江麵的端木神九。


    端木神九負手而立,淡然的看著水麵平靜的錢塘江,他身前的台子上還有剛剛吃過的飯盒,看來自己已經吃過午飯了。


    武厚氣喘籲籲的走過來,趴到欄杆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叫道:“師父...”


    端木神九頭也不轉的嗯了一聲,抬手遞過來一盒飯。武厚眼色一喜,接過來打開,看到是西紅柿蛋炒飯,酸酸的味道聞上去讓人特別有食欲,更別提對於現在已經是饑腸轆轆的武厚了。


    武厚打開飯盒,找來筷子就吃了起來,但是飯做好有一會了,這會吃,卻有點涼,不過這也絲毫掩蓋不了飯香,武厚仍然吃得很有滋味。


    大口大口咀嚼了幾口,武厚含糊不清的問端木神九,他問:“師父,你為什麽把簪子一分為二,給我套腳上啊?而且它們竟然這麽重!”


    端木神九不搭腔,從武厚那裏取過不歸刀,拿在手上反複觀看了起來。


    武厚早已習慣了師父的默不作聲,很多時候,他說的話,或者提的問題,端木神九都不迴答他,所以現在仍然不出聲的端木神九,並不讓武厚覺得奇怪,他反而繼續邊吃邊問:“而且你又在上麵刻了四個字,一個是靜心,一個是守道,這又是什麽意思?”


    一聲刀身劃過刀鞘的聲音發出,不歸刀被端木神九拔了出來,他舉過頭頂,用刀身擋住刺眼的陽光,雙眼看著此時不歸刀背陽的一麵。


    午後的陽光照射到不歸刀的另一麵,觀看著不歸刀背陽這一麵的端木神九,臉上出現了不易察覺的陽光,仔細看,才能發現是陽光透過不歸刀的刀身,照到了他的臉上。


    這一幕看的武厚呆了,不歸刀刀身厚重,厚度最高的地方大約也有一厘米多,而且刀身材質絕佳,是斷不會有縫隙會透光過來的。


    但此時,被端木神九舉過頭頂的不歸刀,在陽光下卻逐漸變得明亮,慢慢竟然透明了起來,雖然不像玻璃一樣透明,但在近前看,隔著刀身,卻是看的到天上太陽的。


    武厚木訥的看著在二人眼前的不歸刀,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透過刀身看到的太陽是黯淡的,湛藍的天空也變了顏色。


    武厚正在打量刀身的時候,刀身外的表麵一層,竟然開始徐徐脫落了下來,直到後來完完全全脫盡一遍,整個刀身變為了美輪美奐的琥珀色。


    原來,這才是不歸刀的真麵目,先前靜靜藏在墨綠色刀鞘中的不歸刀,從毫無精氣神的樣子,已經變得神光煥發,刀意飽滿。


    “師父,這....”武厚嘴上還殘留著米粒,呆立當場,控製不住詢問端木神九。


    端木神九放下不歸刀,手掌輕撫刀身,低聲道:“你要像這刀一樣,蒙塵落盡,方顯本色。”


    武厚聽不懂這晦暗不明的話語,隻是看著不歸刀,手中飯盒也不知不覺丟到了一邊。


    接著端木神九才迴答武厚剛才的問話,他開口道:“簪子是我隨身飾物,算一算也是上千年的老物件了,多年來它伴隨我修行,早已沾染靈性,物重而小,是它的特點,再一個就是異常堅韌,不易折斷。今日我把它做成腳鐲,箍在你腳上,待你日後蒙塵落盡之時,自然能取下。”


    看來這是師父給自己的一個禁製,可是看一看那上麵刻著的四個字,與其說是禁製,倒不如說是一盞指引迷途的明燈。此時的武厚方才理解,師父為什麽要在簪子上刻下靜心守道四個字。


    武厚低頭,抬了抬腿,腳上傳來的重量讓他心裏對師父說的話更專注了幾分。


    端木神九接著說,“左腳簪子上是靜心,顧名思義,希望你能時刻靜心,保持冷靜,萬不可再被挫折幹擾了本心,這次你輟學的事,我都知道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麽要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這次你自甘墮落,買醉成癮,是墮了下乘,以後切記不可再如此,否則的話,郭老爺子必會萬念俱焚。”


    說起郭老爺子,武厚知道師父說的是自己的外公郭顯達,他隨即一副認錯的樣子說道:“師父,對不起,我錯了...”


    “非也。”端木神九把已然換了一副外貌的不歸刀交給武厚,接著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更沒有對不起你的家人,你隻是對不起你自己。靜心的含義很簡單,隻是一種告誡,你右腳的守道二字,才是你此後,應該思考的問題。”


    “那我應該思考什麽?”武厚問。


    “思考你的道,並把它守住。”端木神九迴答,“還記得我跟你下棋的那天嗎?徒弟,我知道此時的你心中充滿焦慮,沉重的茫然感讓你找不到方向,所以你需要找到你的道,把它堅持下去。”


    說完後,端木神九率先沿著江邊走了起來,緊接著武厚拖著沉重的腳步也跟了上去。


    端木神九走的不快,但腳上有累贅的武厚行動緩慢,仍是跟不上他。武厚吃力的跟在後麵,看著前麵師父的背影問,“師父,我該怎麽找我的道?”


    腳步不停的端木神九,眼光看向平靜的江水,此時未到漲潮時分,江麵波瀾不驚。


    像是思考了一會,他靜悄悄地說,“去行走,去經曆,去選擇,保持熱愛,奔赴山海。隻有在行走中不斷的經曆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你才能找到什麽是自己的道。”


    這雲裏霧裏的話,把武厚聽的迷迷糊糊,像是在聽天書一樣。就像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在講台上講課,聽不懂的成績差的學生坐在下麵,就覺得老師在講天書,此刻的端木神九,與自己的小學老師倒是很相似。


    可要說他們相似吧,武厚就又糾結了起來。師父跟小學老師還是不同的,師父是真的教我,而小學的老師,那是教大家,拿著課本生搬硬套,講的課最容易讓人犯困。


    一個老師是授藝,一個老師是教書,又怎麽會相同呢。但再轉念一想,端木神九好像不僅僅是授藝這麽簡單,他好像教了一些學校內的老師也不曾教的東西,但具體是什麽,現在的武厚又說不上來。


    江岸很長,長到出了杭州城,師徒二人就一路沿著江邊走,走了一個下午,走出了大學城,走過了跨江大橋,從太陽在正南時分,一直走到日落西沉,但也沒能走出這座城市。


    端木神九在太陽落山時,調轉方向,又接著往迴走,始終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武厚滿頭是汗的跟著師父調轉方向,既然師父不說停,武厚自然也不敢擅自停下休息,隻得拖著沉重的腳步咬牙堅持著,一步一步跟在端木神九後麵。


    師徒二人走到入夜,月亮悄悄爬上來,夜空掛滿繁星,方才走迴到最開始出發的地方,而這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路上再難看到一個行人。


    夜晚的江邊風有點大,吹幹了武厚身上的汗水,他氣喘籲籲的停下身,看著又望著江水靜止不動的端木神九,嘴裏呢喃著:“好累,真累啊,師父你也不說休息一下...”


    武厚在抱怨,對於他的抱怨,端木神九充耳不聞,他隻是淡淡看著江水,倒映出一輪明月,連那些一閃一閃的繁星也能在江水中反射出來。


    歇息了一會的武厚,也學著師父,站在江邊望著江水悠悠,師徒倆各懷心事,誰也沒再開口。武厚仍然對於輟學一事耿耿於懷,看著悠悠江水的他突然哀歎一聲,點上一支煙,又望向了天上。


    端木神九伸出手來,向武厚討要了一根香煙,也跟著武厚抽了起來。師徒兩人就站在江邊的夜風中,一個眉眼心事的唉聲歎氣,一個頭發因為沒了簪子而隨風搖曳。武厚看著夜空中,突然小聲說:“師父,好久沒上天了...”


    記得上一次端木神九帶武厚飛到雲朵之上,還是自己上初中那會,這一晃幾年過去了,武厚再也沒跟著師父上去過。端木神九聽到武厚這話笑了,這次並沒有不搭理他,而是丟了抽完的煙把,一隻手提起此時二百多斤的武厚,說:“那師父就帶你再上一次。”


    話聲落後,武厚就被端木神九提著,在夜晚的江邊拔地而起,直衝向深藍色的夜空,衝向那輪美月,衝向那些閃閃發亮的繁星。


    江邊的柏油路上並沒有路燈,漆黑一片,若不是江對岸遠遠亮著一些燈光,那唯一能照明的,也就隻有月光了。端木神九帶著武厚衝向了幾千米的高空,在這個位置再看月亮,要比在地上看的時候更大更亮,如果去看星星的話,武厚覺得星星好像真的是五角星。


    清輝明月,朗朗繁星,這一幕像極了小時候,第一次被端木神九帶到雲朵之上看風景的那一刻。


    在夜裏的高空,看著頭頂離得更近一點的月亮和星星,武厚開心的咧開了嘴,眉眼帶笑,他笑了,笑的幹幹淨淨,明明白白,純粹是因為看到歡喜的景象而歡笑。


    看著手裏提著的徒弟笑起來,端木神九卻漸漸皺起了眉頭。二人相處已經很多年了,自從武厚上了高中以後,端木神九覺得,好像今晚是第一次見武厚這樣笑起來,上一次武厚臉上浮現出這種笑容,那還是在上初中的時候。


    少年朦朧成長,成長之中有煩惱,不知不覺,心思簡單的武厚,也被那成長的煩惱改變了心境。也正是因為有了那些煩惱,武厚才多年不曾如此笑過。


    看著徒弟望著月亮綻放起來的笑臉,端木神九心中也頗有感慨。


    流年輕轉,把少年變成青年,人生路十有八九不平坦,此刻的武厚尚且才經曆最初的一二,就已經很難再像小時候那樣笑起來了。


    如果再過一些年,等他再大一些,經曆的更多一些,那這樣的笑會不會就徹底消失了?那時候的武厚,還是自己最初收他為徒的那個武厚麽?漫漫人生路,端木神九經曆的太多,一想到此後的武厚也要去經曆,他竟然隱隱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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