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邁入九月的大街,仍然燥熱無比,汽車排放著尾氣,一股汽油味混雜在空氣中,聞起來讓人不適。街邊還有小販售賣著水果,來往絡繹不絕的行人中,偶爾有人停下來問問價錢,最後為了幾毛錢的零頭,和店家掙得麵紅耳赤。


    有些光著膀子的流浪漢,翻弄著路邊的垃圾桶,找到一些別人丟掉的食物就往嘴裏塞。坐在車裏經過的女人,看到邋遢的流浪漢,像是隔著屏幕也能聞到那股惡臭,在車內捏住了鼻子。


    還有一些三輪車,在車站門口張望著從站內走出的人群,遠遠的會喊“去哪?坐車嗎?”有人駐足問價,有人駐足問路,有人低頭向前。


    武厚走出車站,看到這車水馬龍的大街,熟悉的景致映入眼簾,卻有一瞬間的失神,心情略感失落,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有些抵觸那個房子,空蕩蕩的,除了母親,隻有他一個人。他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從來沒向他提過,外公外婆也沒提過。


    早先剛迴城裏的武厚,在起初上學的那幾年,每次看到同學被自己的爸爸接迴家,而自己卻隻能一個人走迴去的時候,心裏就特別難過。迴到家裏他會問自己的母親,爸爸去哪了,母親總是閉口不言,臉色不悅。低年級的時候,同學會笑話武厚沒有爸爸,每一次被人這樣說,武厚就會很惱火,跟那人勢必要打一架才算完,可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


    習慣了別人說自己沒爸爸,習慣了母親的不迴答,也習慣了沒有父親的童年。漸漸長大的武厚,有了自己的體會,他也漸漸明白,母親和外公外婆對自己的父親閉口不言,肯定是有些難言之隱的。


    雖然沒有爸爸事實很痛,但武厚仍然選擇麵對,並且絕不允許這種事影響到自己的成長,和現在的生活。母親一人工作,辛辛苦苦的養活著自己和武厚,已經是很勞累,武厚不想再給母親找麻煩事,嚷嚷著問她自己有沒有爸爸。其實誰會沒有爸爸呢,隻不過他不知道是誰而已,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母親不說,他也不再問。人都說男孩子晚熟,可武厚一點也不晚熟,雖然性格比較活潑,相比別人更調皮一點,但他的心智就像這身板一樣,跟同齡人比起來,成熟的多。


    迴到家中以後,母親沒有在家,現在的她在商場裏,給一家服裝店做導購,底薪加提成,每月的工資養活了娘倆後,還能有些剩餘。商場下班在晚上九點以後,現在距離母親下班,還有五六個小時,有些肚子餓的武厚拿了個蘋果,然後坐在陽台上吃了起來。


    武厚的家在七樓,這是一棟最近幾年剛蓋起來的新樓,他的母親用自己幾年的積蓄,在武厚即將上學時,買了這套房子。樓下是一條大馬路,大馬路對麵是這座城市裏唯一一家商場,他母親現在就在那裏上班,每天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


    看著外麵的大街,心裏想著外公外婆,師傅和白虎,不知不覺一個蘋果就吃完了。閑著沒事的武厚想打一遍師傅教給他的那套拳法,可自己心不在焉,總做不到全神貫注,索性就不打了,穿上衣服出門去,到商場去找自己老媽。


    下了樓的武厚穿過馬路,直奔商場而去,進了商場大門,在一樓賣零食的地方溜達了一會,給自己買了瓶可樂。他用吸管喝著可樂,哼著小曲,晃晃悠悠到了二樓。


    二樓是賣服裝的,武厚知道母親在哪一家店,熟門熟路的向那裏走去。外麵天氣熱,商場空調一直開放,許多市民因為受不了燥熱的天氣,就來到了商場裏蹭空調,因此商場內的人流量也是很高的。


    穿過擁擠的人群,武厚來到母親所在的店門口,遠遠的看到母親穿著工作裝,正在給幾個顧客介紹衣服。


    有店員看到了武厚,也認識他,就主動打招唿說:“武厚,來找你媽嘛?”


    武厚看到叫自己的人,喊了聲阿姨,又點點頭。


    那個店員轉頭朝裏邊喊了一句:“葵花姐,你兒子來啦。”


    聽到聲音的郭葵花向門口望去,看到了自己的兒子站在那裏。她連忙把顧客交給身邊一位同事,就走向了門口。


    武厚看著母親,因日日操勞,即使塗抹了胭脂水粉,也難掩眼角的魚尾紋,他有些晃神,開口說:“媽,我迴來了。”


    郭葵花走到武厚身邊,臉上帶著喜悅,嗯了一聲說:“迴來就好,我還以為你不想上學,不迴來了呢,正打算跟老板請假,去山裏把你揪迴來!”


    武厚嘿嘿一笑,反駁道:“怎麽會!我很愛學習的!看我這學期,給你考個第一名迴來。”


    郭葵花聽罷,也笑了起來,不信道:“還第一呢,別再倒數第一就行了!站這等著,我跟老板說一聲提前下班,媽帶你去吃火鍋。”


    “好嘞!”武厚連連點頭。


    過了一會,郭葵花就帶著武厚,來到了三樓的一家火鍋店,娘倆點了一份火鍋,要了些牛羊肉,津津有味的吃著,邊吃邊聊。郭葵花有大半年沒迴山裏了,有些擔心自己的父母。武厚告訴母親,外公外婆身體都很好,郭葵花這才放心。心情不錯的郭葵花又要了一瓶白酒,問武厚:“兒子,陪媽喝兩口?”


    武厚看老媽拿著一瓶酒正要打開,心道真是父女倆,都愛喝酒。武厚平時在家,母親也愛自己一個人,每天晚上喝點。


    “喝就喝!”武厚痛快道:“在外婆家,我跟外公經常喝。”


    郭葵花笑道:“你外公啊,教你比教我還早。”


    接著她把酒倒進了玻璃杯中,一杯給武厚,一杯給自己。母子兩人碰了一下杯子,郭葵花說:“歡迎我兒子迴家!”武厚也說:“祝老媽青春永駐。”在一片輕鬆的氣氛中,杯中酒一飲而盡。


    武厚到底是年幼,喝了二三兩就喝不動了,這酒不比外公自釀的杏花酒,這酒味道更衝,也更辛辣一些,喝了兩杯武厚就再難下咽。剩下的酒,全部被郭葵花喝了,後果可想而知,武厚背著醉酒的老媽,往家走去。


    路上郭葵花有些胡言亂語,嘴中含糊不清的叫著:“武...武大...武大器...”


    這不是武厚第一次聽到母親說起這個名字,以前在家,母親一人喝酒喝醉的時候,也會趴在桌子上,斷斷續續的喊著這個人名。武厚猜想,這人可能就是自己的父親。不過武厚從來沒問過母親這人是誰,他就當不知道,等什麽時候母親想告訴自己了,她自己自然會說。


    背著母親走進小區,轉了幾個彎,朝著自己家的單元繼續前行,武厚隻顧低頭走路,沒看到前麵的人影,直到他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喊:“能幫幫忙嗎?”武厚這才停下腳步,抬起頭。


    那是個小姑娘,估摸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紮著兩條粗辮子,腳上踩著一雙粉紅涼鞋。趁著路燈的光線,能看到她的雙眼,在夜色中忽閃忽閃的,仿佛黑寶石一樣靈動,小鼻子有些抽動,好像是剛哭過,嘴巴還在咧著。


    武厚問她:“你在跟我說話?”


    “嗯。”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僅僅一個嗯字還帶著哭腔。


    武厚連忙問她:“你怎麽啦?怎麽哭了?”


    “我迴不去家了,嗚嗚...”說完這句話,女孩又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你說說怎麽迴事。”武厚盡量溫柔的開口。


    女孩停止抽泣,委屈道:“我忘帶門禁卡了,進不去,爸爸媽媽沒在家,也沒人給我開門。”


    武厚鬆了一口氣,說:“還以為什麽事呢,就這啊?”


    “嗯。”女孩答。


    武厚把母親放到路邊椅子上,向樓上看去,又問她:“你家是哪個窗戶?”


    女孩用手指了指,說:“就那個,開著窗戶,掛風鈴那個。”


    “七樓阿?”武厚有些為難。


    女孩迴他:“對,我家有狗狗,可是狗狗聽不到我說話,不然的話我可以讓狗狗把鑰匙扔下來。”


    武厚瞪著眼睛看著女孩,有些不信的說:“讓狗?扔下來?”


    女孩點頭。


    武厚搖頭,向左右看了看,沒發現有人,樓上也都關了燈,估摸著都睡著了,他這才放心,準備爬上去。其實武厚不是覺得七樓高,而是怕弄出動靜被人發現,萬一被當成賊,就麻煩了。再高也沒有平皇山高呀,隻不過平皇山有凸出來的小石頭,而這樓上牆壁卻很光滑。


    好在每一層都有陽台,陽台上又有防盜網,武厚借著防盜網,就這樣徒手爬了上去,進了女孩家裏,找到鑰匙就跳了下來,絲毫沒理會房中狂吠不止的狗叫聲。


    女孩提心吊膽的看著武厚,等他拿著鑰匙下來了才放下心來。


    武厚把鑰匙給女孩,背起郭葵花,臨走前告訴女孩說:“別說出去哦。”然後就非常瀟灑的走掉了。


    走遠了的武厚聽到女孩在後麵喊:“你叫什麽名字?”


    武厚本想說出自己的名字,誰知張口卻成了:“有緣再見,下次再告訴你我的名字。”


    女孩在身後撇嘴,有些難過。


    心情不錯的武厚,背著老媽爬上七樓,往常背著一個人爬起樓他肯定做不到,但現在不同了。現在背著母親爬上七樓以後,武厚卻沒覺得累,氣息仍然很均勻,並不急促。


    這不免讓他內心中有些雀躍和興奮。此時再站到窗前,看外麵馬路上飛馳的汽車時,也覺得那些汽車,沒有以前看上去跑得那麽快了。眼中一切能動的物體在他眼中都變得,比從前慢了很多。武厚知道,這就是習武後的一種自身的真實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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