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嗚咽,深深的沉痛和無邊無際的悔恨,全都包含在這三個字裏麵,帶來熟悉的,久遠的疼痛。


    沐輕寒渾身一震,眼神晃了晃。


    忽然便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個雨夜,緋兒也是這般撲跪在他床邊,哭著說。


    “我錯了…”


    七天後他離開,她追出城外,本就高燒不斷又內傷未愈,再因那些石子隔得渾身都是傷。當時明月軒抱著她,她已經昏迷了,臉色慘白得嚇人。


    明月軒那麽淡漠冷清的人眼神都微微有些波動,“她昏迷前讓我告訴你。‘大哥,我錯了,對不起。’”


    一刹那記憶重疊,一刹那心中揪痛,一刹那他眼中堆積起疼惜和沉痛。


    他看著慕容琉仙,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忽然就在想,如果當年他肯給這個女子一點點溫情,她是否就不會被親生母親荼毒而心靈扭曲?如果當年在知道她偷偷修煉媚功的時候他加以阻止,她是否就不會和緋兒反目成仇?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那時候慕容琉仙大抵還不到兩歲的樣子,長得十分可愛,也很漂亮。她總是會眼巴巴的望著他,孺慕而渴望的叫他大哥。


    而他給予的迴應卻是冷淡的背影。


    因為緋兒不喜歡她,他不希望緋兒不開心。


    每次他哄緋兒開心的時候,她會躲在一邊偷偷的羨慕,甚至為了親近他,還保證會對妹妹很好。


    而那段時間,她確實盡心盡力的對緋兒很好很好。


    他記得有一次,她偷偷將從宮裏帶迴來的點心送給緋兒,最後被緋兒給全都扔掉,然後將她趕出去。


    他走出去,剛好看見她低頭在小聲的抽泣。


    緋兒那時候裝作不識字,她便在下堂以後來教緋兒習字,生怕緋兒寫不好字第二天會被先生責罰。


    ……


    原本緋兒對她的臉色好一點了,甚至在她生病的時候去給她送藥,卻發現被冤枉下毒害她。


    原本就對她印象不是很好的緋兒自然會以為是她故意陷害,而之前對自己的好,也是為了今天。


    那是一個導火索,從那以後,緋兒再也不相信她的任何好意。


    後來…


    後來明若溪發現她偷偷接近緋兒,十分生氣,於是天天督促她,不許她再去琉緋閣。


    而且那個時候,明若溪便在強迫她修煉媚功。


    兩姐妹接觸的時間少了,關係更加冷淡。


    明若溪用盡手段利用自己的女兒敗壞緋兒的名聲,而這一切,她知道,卻無能為力。


    直到十四年前,緋兒犯下大錯,而她也被人破了童貞。


    那時她什麽都不懂,等到明白一切以後,便隻剩下了絕望。


    人在最痛苦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就會想到很多事情,潛意識會抱怨會憤恨,甚至會將自己承受的所有罪都推給其他人。


    同時慕容府的女兒,為什麽一個受盡父母寵愛。另一個看似風光卻日夜受著無人知曉的折磨痛苦?


    或許她原本是良善的,然而在發現自己已經踏進了地獄,便希望拉著另一個人陪同自己在無盡的黑暗裏痛苦掙紮。


    而之前那些羨慕,也都變成了嫉妒和恨。


    所以轉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的。


    五歲之前或許是明若溪在一步步設計陷害,五歲之後,那便是她們母女同流合汙。


    十多年以後,這個驕傲自負的女子,卻遭到了來自自己親生父母最深沉的打擊和傷害。


    她已經承受不住那些黑暗和肮髒,禁忌和血脈。


    所以她瘋了,在這之前,她卻還想得到他的一絲溫情,就如同從小渴求親生父親的疼愛那樣。


    盡管他不愛她,卻也同情她。


    於是他第一次對她放軟了聲音,道:“都沒有意義了,起來吧。”


    他伸手去扶她,她卻躲開了,一張臉上滿是血淚交融,搖著頭嘶啞道:“不…別碰我…大哥…我很髒…髒…”


    她坐在地上,伸手抓著自己的頭發,又有些魔障起來,癡癡呆呆道:“大哥那麽溫柔,那麽純淨。可我…我那麽髒啊…從裏到外,從身到血脈,都那麽髒…”


    她癡癡的笑,眼神又空洞又絕望。


    “我那麽髒…所以大哥不喜歡我,爹也不喜歡我,小妹也不喜歡我…不,我沒有妹妹。是姐姐,姐姐討厭我…娘…”她忽然開始顫抖,雙手環抱著自己,眼神裏寫滿了驚恐和害怕。


    “不要…不要過來…母親…求求你,讓他們走,不要碰我,不要…”


    她抱著自己的頭,在地上痛苦的打滾,嘶吼著,驚叫著。


    “走啊,都走開,別碰我…大哥!”


    最後一聲痛苦的嘶鳴,那是她心靈深處最後的光明和執著。她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多麽期待那個溫潤的少年能將她從痛苦的深淵裏解救出來。


    然而沒有,沒有人救她。


    她那麽髒,從頭到腳都髒得徹底。


    現在,連血脈都是髒的。


    誰會喜歡她?


    哈哈哈…


    沒人喜歡她。


    爹厭棄她,娘對她所有的疼愛隻是利用。


    大哥…


    大哥也不喜歡她。


    “哈哈哈哈…”她又開始瘋狂的大笑,“都不喜歡我…哈哈哈…”


    沐輕寒看不過眼了,正準備去扶她起來。身邊不遠處,雲墨忽然伸出指尖,一縷透明的絲線滑出,纏住了慕容琉仙的手腕。


    他微微一怔。


    鳳君華也抬頭看著他,目光疑惑。


    整個大殿的人都看著他,眼神十分奇異。


    對麵,玉無垠目光懶散而微微波動,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


    雲墨半低著頭,手指搭在那絲線上,似乎在認真的給慕容琉仙把脈,而後像是確認了什麽一般,收迴了那根線。


    沐輕寒問:“如何?”


    雲墨淡淡道:“她受的刺激太大,精神失常記憶錯亂,所以才會半瘋半癲,藥石無救。”


    藥石無救,或許隻有死,才是最後的解脫方法。


    沐輕寒抿了抿唇,有心想要給予慕容琉仙最後的解脫,卻有些下不了手。


    對麵玉無垠眼神涼薄,語氣雲淡風輕。


    “既然已經瘋了,留在這裏隻會讓人心煩,不如殺了吧。”


    他話一出口也同時出手了,明月軒忽然抬手,兩道光芒在空中撞擊消散,化為無形。


    明皇有些訝異的看著明月軒。


    玉無垠眼神依舊淡涼,“何意?”


    明月軒也不看他,隻是道:“她還有話要說。”


    玉無垠眼神似笑非笑,看向鳳君華,她卻看著慕容琉仙,抿唇不語,神情難以言訴。


    他表情漸漸淡了幾分,想起許多往事,眼神浮現淡淡白霧。


    慕容琉仙大笑過後又抬起頭,目光迷茫漸漸變得清明,然後劃過痛惡和狠曆,似乎發現了什麽讓她極為討厭極為深惡痛絕的事情一般。


    “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背叛父親…怎麽可以…”


    那是她在知曉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以後,第一次發現有一個男人壓著自己的母親,母親在那男人身下叫得放蕩而銷魂,臉上表情興奮而酡紅,媚眼如絲神情流光搖曳,像極了一個妖精。


    她站在帷幔後,渾身開始發抖,眼神裏慢慢積聚起濃濃的恨意。然後她衝過去,在那男人反應過來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盞砸了過去,當時就把那男人砸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母親嚇得坐了起來,她不理會,紅著眼睛撲向那男人,然後拿著托盤用力的砸,砸得那人頭上鮮血橫流,砸得腦漿都溢了出來。那人早就死了,她卻還在不停的砸,一邊砸還一邊的說。


    “殺了你,殺了你,該死…”


    母親想要將她脫開,卻發現她雙目赤血通紅,森寒而恐怖,隻一眼便嚇得呆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她將那個男人砸得麵目全非,致死還瞪著驚恐的雙眼,死不瞑目。


    她似乎累急了,手一鬆,那托盤就掉在了地上。


    母親顫抖著爬過去,“仙兒…”


    她似忽然被驚醒,迴頭惡狠狠瞪著她,又想到了什麽,眼神裏劃過詭異的光。然後在母親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她低頭,狠狠的咬破那人的脖子,將他渾身的血都吸得幹幹淨淨。


    ……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第一次嚐到血腥的滋味。


    從那以後,每次她發現母親偷情,都會將那些男人用各種方法殺死,再吸幹他們的血。


    這些人血那麽髒,他們身上的味道那麽臭,怎能與她那溫雅清俊的父親相提並論?


    那個女人不知檢點,她卻不能讓父親受那女人連累被人唾罵。


    所以那些男人必須死。


    後來,她索性勾引母親的那些奸夫,讓那個女人知道,她的那些男人,也不過如此。


    正好,可以借助那些人練功。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誰都發現不了。


    這樣的日子,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忘記了,她不記得了,隻是永遠忘不了血腥的滋味。


    腥臭,而肮髒。


    那些年裏,她每吸食一個男人的血,都會想。她吸了那麽多人的血,自己的血會不會也變得和那些人一樣肮髒?


    然而如今才知道,最肮髒的那個人,是她。


    癲狂之下說的話多半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感受,那句話一說出口,首先震動的是慕容於文。他怔怔看著陷入瘋狂魔障之中自我折磨悔恨的慕容琉仙,忽然覺得心中疼痛難忍。


    這個女兒,他一直不待見的孩子,內心裏卻是這般維護他的嗎?


    他因對那個女人的仇恨和厭惡遷怒於她,卻沒想到,他的冷漠和無視,卻慢慢扼殺了她的善良,成為明若溪將她推入地獄的同謀。


    他這是,在助紂為虐啊。


    他別過眼,再也看不下去了。


    “殺了她吧。”


    她不可能活下去了,親生父母亂倫的事實就足夠毀滅她。再這樣下去,隻會讓她受更大的折磨而已。


    倒不如,成全她。


    慕容琉仙好像慢慢又有些清醒了,她迴頭看向沐輕寒。


    “大哥…”


    她爬過去,“大哥,你原諒我了嗎?是不是原諒我了?”


    沐輕寒點點頭,“嗯,我原諒你了。”


    她望著他,眼神裏漸漸流露出笑光,笑光裏有滲出淚光來。


    “謝謝…”她含淚低低道:“謝謝你…”她恍惚的輕聲呢喃,“大哥,如果…如果沒有換嬰,如果我母親沒有搶奪姐姐的出生時辰,如果…如果我不是內定的太子妃,你…”


    她想問他會不會喜歡她,而後想起自己的身世,又覺得自己肮髒配不上他。她閉了閉眼,將眼淚和血水吞噬,然後再睜開眼睛看著他。這一刻她神情十分平靜而清明,有一點像迴光返照。


    “大哥,我渾身肮髒,就連血液都是髒的。可我…可我的心是幹淨的。”她急切的想要他知道她的心,她的感情。


    “如果…如果有下輩子…”她眼裏泛出淚花,“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討厭我?下輩子如果上天憐憫,讓我投生清白人家。再也不要什麽富貴,也不要什麽天女,更不要什麽太子妃皇後。大哥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麽冷漠?我什麽都不求,隻求大哥像對姐姐那樣待我,好不好?我一定改過自新,我一定不再為惡,我一定好好做人,好不好?”


    她期待而祈求的望著他,這個她愛了一生的男人。從前她想方設法想要得到他,然而此刻她卻慶幸她沒有得逞。那麽幹淨那麽溫柔的大哥,怎麽可以被她玷汙?怎麽可以被她肮髒的血液汙濁?


    沐輕寒眼神裏疼惜之色更重,然後用力的點點頭。


    “下輩子,做個普通人。”


    慕容琉仙笑了,笑得純粹而美麗。即便此刻她滿臉血淚狼狽不堪,卻比她十九年來任何時刻都美。


    “謝謝。”


    她癱坐在地上,然後迴頭,遠遠的看著慕容於文,從他眼睛裏看到了十九年都未曾看到的憐惜之色。


    她滿足了,這樣肮髒的自己,能得到這個她叫了十多年父親的人最後的溫情,她該滿足了。


    她殺了那麽多人,害了那麽多人。


    十二年前,那個無辜被人淩辱的女孩兒。


    紫筠。


    她閉了閉眼,看向鳳君華。


    “你娘說得對,天女不是尊榮,是罪惡的源泉。我嫉妒你陷害你想要殺了你,其實隻是因為…我羨慕你有一個那麽好的母親。而我,什麽都沒有。”


    她喃喃自語著,“天女是一把雙刃劍,害了你也害了我,更害了那麽多無辜的人。是該結束了…”


    她緩緩抬頭,看向慕容於文,眼神朦朧而清明。


    “爹。”她輕輕道:“請允許我最後叫您一聲爹,我知道我不配。皇家和我母親給您的恥辱和肮髒,還有我…所有人,你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帝王、權利、江山…嗬嗬嗬…到頭來不過一場空。”她似一瞬間大徹大悟,“隻是…”她顫抖著,祈求的望著慕容於文。


    “我求您,等我死後,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我葬在慕容府?好不好?”她哭著爬過去,扯著慕容於文的褲腳,“爹,我求您…求求您,我聽說人死了如果沒有葬在祖墳裏,會變成孤魂野鬼。我求您…我不想做孤魂野鬼…”


    她渾身哆嗦,“您…你們將我火化。對,紅蓮業火,就像那個女人一樣,被燒得一幹二淨。爹我求求你…”她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死死的抓住慕容於文。


    “你們將我骨灰留下來,將我的骨灰葬在慕容家的祖墳…我生是慕容府的女兒,死也是慕容府的鬼…”


    慕容於文看著她滿臉祈求,終是點頭答應。


    “好。”


    慕容琉仙笑了,笑得滿足而純粹。


    “謝謝。”


    她跪在慕容於文麵前,然後匍匐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在安靜的大殿內,聽起來尤為突兀和滲人。


    慕容於文想要去拉她,手伸在半空中又是一僵,最後隻是深深歎息一聲,沒再阻止。


    慕容琉仙規規矩矩給他磕了三個頭,然後迷茫而空洞的看向其他人,眼底光芒漸漸散去,她一瞬間又開始神智不清醒起來。


    很多人別開眼,不忍心再看。


    她眼睫低垂,忽然白光一閃,匕首重重落下,隻聽慕容琉風驚唿一聲,鮮血從她腹部溢出。


    大殿裏再次響起倒抽氣的聲音。


    慕容琉仙,她原來早就在袖中藏好了匕首,或許是準備在危險的時候刺殺她人的,此刻卻用來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盯著從她身體裏流出的那些血,慢慢染紅了她的手,然後再一滴滴的墜落,將整個地麵都渲染得一片紅。那紅如此刺眼而鮮豔,像極了那個常年一身紅衣的女孩兒。


    她嘴角慢慢勾起虛幻的笑意,然後緩緩轉頭,生命裏最後一刻,她看向鳳君華。這個她曾經想要用心對待最後卻反目成仇的妹妹,這個原本應該是她的姐姐卻因她母親的貪婪算計而半生坎坷的姐姐。到最後,她們倆什麽關係也沒有。


    她是禁忌下的產物,而她則是真正的天之驕女。


    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不過相差一刻鍾而已,命運,卻是天差地別。


    十九年來她們命運顛倒,互相折磨。而至此她如花年華紅顏早逝,而她,則可以在未來那幾十年裏展開自己美好而絢爛的未來。


    她不是她的妹妹,也不是姐姐。


    十九年的仇人,到最後,什麽…也不是。


    她微笑著,然後閉上了眼,重重倒下!


    從此,再未睜開眼睛。


    十九年黑暗與光明交錯的時光,已經消耗了她的所有精神和生命。她累了,隻想好好的睡一覺。那些被她害過的人,不知道會不會來找她?


    或許會吧。


    這樣也好。


    那是她的報應。


    報應!


    ……


    大殿裏沒人說話,人人屏息著,隻覺得一生裏所見所聞,都不如今日來得精彩而驚悚。


    這個原本盛大的宴會,這樣一個原本喜慶的日子,卻早已被鮮血、肮髒、人倫、命運、蒼涼、歲月…洗刷殆盡,徒留虛妄的金玉滿堂。


    薑太後嗚嗚的哭起來,不知道是哭自己的女兒和孫女,或者是哭她自己不可捉摸的未來人生。


    鳳君華眯了眯眼,慢慢的走過去,低頭看著已經死去的慕容琉仙。她又看了看慕容於文,後者沉痛的點點頭。


    她抿唇,手心火光一閃,熊熊大火瞬間將慕容琉仙包圍。不過片刻,她就被焚化,留下一灘骨灰。


    “來人。”


    魅顏無聲靠近,手中多了個不大不小的罐子,然後輕輕跑出去,用內力將那些骨灰給吸收幹淨。


    “宮主。”


    鳳君華恢複記憶那晚有太多人在場,離恨宮宮主這一重身份早已不是什麽秘密。所以在魅顏稱唿她為宮主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驚訝。


    “小風。”


    她喚了聲。


    慕容琉風會意的走過來,從魅顏手中接過那罐骨灰,看了眼鳳君華,然後默默的走迴去。


    他心中也有些悵然,因為鳳君華的關係,他從小就不喜歡慕容琉仙。到頭來,卻又覺得這個女人縱然可恨,卻又十分可憐。那些愛恨恩怨,便也隨她之死而消散了吧。


    明皇低頭看著鳳君華,眼神有些晦暗。


    明若溪死了,慕容琉仙死了。接下來,是不是就輪到薑婉英那個女人了?


    薑太後癱軟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看見鳳君華一步步走來,她眼裏寫滿了恐懼。


    “你要做什麽…”


    鳳君華眼神漠然而譏嘲,快要走進她的時候忽然頓住。下一刻她迅速後退,耳邊風聲淩冽刺骨生寒,雪亮的劍破空而來,刹那間從她脖子劃過,割裂一簇發絲。急速的風聲掠過,甚至淹沒了那些驚叫聲。


    她躲過那致命的一擊,風聲靜止,便聽到悶哼一聲,有人吐血倒下。


    鳳君華迴頭看過去,雲墨玉無垠明月殤明月軒顏諾沐輕寒同時出手,六大高手的必殺之招,當今世上,無人能躲過。玉無垠出手以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冷笑一聲,之間罡氣發出,直直射向察覺不妙已經飛身而起的顏如玉。然而她終究是晚了一步,千手觀影掌來不及使出,便已經被那罡氣穿破肩頭,在半空中中吐出一口血來。


    “自不量力。”


    玉無垠眼神鮮見的森寒,一揮袖又是刷刷刷的冰箭破空而來,而身後,明月殤桌上酒杯忽然動了,對麵雲墨和沐輕寒麵前的桌布也飛了起來,化為重重結界攔住了顏如玉的後路。明月軒手指輕彈,將來自幾人不同功力結下的結界再次鞏固。


    顏如玉麵色大駭,悲憤的喊。


    “玉無垠,為了她,你當真要如此絕情?”


    玉無垠根本就不聽,手掌向下,滅頂的壓力從頭上壓來,身後鳳君華原本想給她一掌,聽見玉無垠說話,她突然就不動了,而是看著被幾人重創倒地的那個人。


    碧綠裙衫逶迤而地,身姿玲瓏而如扶風楊柳,一頭墨發垂下來,與唇邊鮮血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痛苦的抬頭,一雙美麗的眸子含著憤怒和嫉妒的瞪著她。


    “孟月眉?”


    難怪玉無垠要對顏如玉出手,孟月眉上次被顏如玉給救走了,原來等的是今天。


    玉晶宮的隱身術。


    她漠然的移開目光,看向雲墨,雲墨眼神森寒而刻骨,自是想起上次被孟月眉下藥一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連上首一直淡定的明皇都不由得眯了眯眼。如果孟月眉殺了鳳君華還好,這個女人留不得。可如今失敗了,又有這麽多高手護著,看來今日要殺鳳君華,隻怕有些困難了。


    十大奇人第一次在同一地方同一屋簷出現,隻可惜前一刻慕容琉仙已經死了。


    孟月眉抬手擦幹嘴角的血跡,冷冷而憤怒的看著鳳君華。


    “是我。”她眼神加深,惡狠狠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不僅殘害無辜,還殺姐弑母,天理不…”


    “閉嘴!”


    原本想要加大功力一舉殺死顏如玉的玉無垠忽然低喝一聲,眼神比剛才還森冷。他驀然一揮袖,雲墨卻比他更快,手指快如閃電,無數道罡氣嗖嗖破空而來,眼看就要沒入孟月眉眉心之中。她卻忽然抬頭大吼,“玉無垠,你難道不想要定魂珠了嗎?”


    定魂珠!


    玉無垠眼眸一震,揮袖收手。


    雲墨也似想到了什麽,收了手,抬頭看向鳳君華。


    “青鸞。”


    鳳君華雙手成掌,替孟月眉擋下了兩人的殺招。


    定魂珠三個字一出,便是連明皇都眯了眯眼,身體坐正。


    定魂珠和還魂珠為當世奇寶,與早已失傳多年的結魂珠共稱天下三大寶。還魂珠可救臨死之人性命,定魂珠更是功效非凡,據說可以定住人的魂魄。一個人死了,隻要七魂六魄還未離體,就可起死迴生。


    定魂珠乃玉晶宮寶物,隻是多年前某一屆宮主踏離塵世,剛好在練功破階之際遭到追殺,幸得為人所救,才保住性命。為了作為答謝,宮主便將定魂珠相贈。


    而這個人,便是孟月眉的祖先。


    當初玉無垠去梁王府,便是為了定魂珠。


    殺氣一散,孟月眉鬆了口氣,玉無垠已經飄身而下。與此同時,眼看顏如玉就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空氣裏忽然又出現幾道身影,快如鬼魅,無形無神,讓人防不勝防。


    “影煞!”


    顏諾渾身一震,斂雙雖然是一級暗衛,但比起影煞還是遜色幾分。影煞隻有十二人,個個武功高強以一敵十,身影如鬼魅幾乎看不見,讓人攻而無法。


    沒想到爺爺居然將影煞派來救顏如玉。


    他嘴角勾起冷冷弧度,驀然手指全力一點,氣線如蛛網般灑下,向空中漂浮的那些鬼魅的身影籠罩而去。


    對麵雲墨淡淡抬眸,同樣指尖漂浮出透明的線,在空中與顏諾的指力相融,同時來自四麵八方的真氣也全都籠罩而來,交織成天羅地網。


    幾大高手聯手,便是鬼魅也得俯首認誅。


    空氣裏漂浮著淡淡的血腥味,有人悶哼聲響起。


    “少主,你…”


    這一聲出便暴露了蹤跡,顏諾雙眸一寒,手中折扇迅速飛出,打向頂梁。隨即又是悶哼聲響起,一個物體降落,然後化為一灘血,迅速消失。


    大殿內驚唿聲四起,好多人開始逃竄。


    一人死,陣法便有了破綻,很快又響起悶哼聲隨即空中便漂浮著血腥味。


    幾人合力對付影煞,卻沒時間去顧及顏如玉。她倒在地上,擦幹嘴角的血,察覺到身後玉無垠的掌風襲來,她迅速躲過,聽見有人低低而急促道:“七小姐快走,我們要扛不住了。”


    她咬牙,準備逃走,玉無垠卻身影一閃,同時手中光芒而起。


    “想走?”


    冷哼聲起,他五指成爪,抓破她用內力結成的結界。她後退幾步,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就在這時,殿內忽然竄出無數黑影,像是暗衛。他們來自四麵八方,齊齊的往一個方向而去。


    紅影一閃,鳳君華飛身而至。


    “該死!”


    雲裔低喝一聲,身影一閃就來到鳳含鶯身邊,同時周圍出現無數暗衛,將之前那些暗影纏住。明月澈也迅速閃了過來,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男人首次那麽契合的將鳳含鶯護在身後。


    整個大殿比剛才更亂,到處人影晃動,廝殺聲響徹一片。皇後等人早已白了臉,好在有皇家暗衛護著,倒是沒有受傷,隻是難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有些害怕。


    最後一個影煞倒下的時候,顏如玉也趁亂逃離。


    玉無垠眯了眯眼,再看向大殿,那些遊動的暗衛好像約好了一般齊齊停了下來。


    雲裔第一時間查看鳳含鶯有沒有受傷,然後看到了明月澈,麵色有些不好看。本來想讓這女人跟自己坐在一起,但顯然這女人這個時候不會願意,索性就坐在她身邊。好在之前亂的時候,很多人都四處逃竄,倒是剩下不少位置。


    明月澈看了看他,也坐在了另一邊。


    鳳含鶯很無語,不過這時候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她看向已經離轉身走向中央的鳳君華,沒注意到對麵,沐清慈眼底爆發出濃烈的憤恨和嫉妒。


    終於安靜了下來,明皇原本想說什麽,玉無垠卻走到了癱倒在地上的孟月眉麵前。


    “交出定魂珠,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孟月眉咯咯的笑,“你以為我傻?不交定魂珠,你還不敢殺我。交出定魂珠,我就沒有了護身符。”


    她眼底劃過詭異的光,森然道:“別白費心機了,玉無垠,我是不會將定魂珠交給你的。除非——”


    玉無垠冷眼看著她,“別在我麵前耍什麽心機手段,孟府早就被我夷為了平地。孟家人死的死傷的傷,根本不可能還帶有定魂珠。”


    他嘴角噙起淡淡譏嘲,“我想,我已經知道你將定魂珠藏在哪兒了。”


    孟月眉目光一緊,故作鎮定道:“你知道?”


    玉無垠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神漠然,似乎覺得對這樣的女人哪怕是露出一點鄙夷都顯得多餘而浪費。


    “你之前中了雪狐的毒,還記得我給你恢複容貌的時候說過什麽嗎?”


    孟月眉瞳孔一縮。


    “止凝草雖然可抑製毒性蔓延,但那毒液太過霸道,又和止凝草相克,所以還是傷及了肌膚裏層。長久以往,還會腐爛更深。比如會失明,耳鳴,口啞,還有嗅覺,都會受到影響。都最後更會蔓延至全身,先是癱瘓,然後內髒受損,全身肌膚潰爛,死的時候也就一副枯架,極其慘烈。”


    她渾身開始顫抖,下意識捂著自己的臉。


    玉無垠又淡淡道:“我告訴過你最近幾個月內不可出門,你偏不信。”


    最後幾個字,他語氣裏似帶上了幾分嘲諷的味道,眼底也有一種對世人愚蠢的漠然。


    孟月眉咬牙,眼神森寒而明滅,冷笑道:“你不是說我會肌膚潰爛而死嗎?我是出門了又如何,我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蓮玉公子也不過如此。”


    玉無垠也不在意她的諷刺,“難道你不知道,定魂珠能定死人之魂,但如果是活著的人,吞下定魂珠能短暫的提高功力甚至可保容顏不老。但定魂珠本是陽剛之物,其靈力霸道而頑固,你原本內腑有傷,吞下定魂珠隻能讓你暫時不死。等到定魂珠在你體內爆發,你會承受不了其力而五髒連著身體發膚潰爛而死。”


    孟月眉瞪大眼睛,“你…”


    玉無垠表情沒多大異樣,“很何況你還是純陰之體,與定魂珠相克,根本無法在你體內融化。”


    孟月眉開始顫抖,沒錯,她吞了定魂珠,原本以為玉無垠定然猜不到,沒想到他…


    “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在我麵前玩什麽心機。原本如果你肯聽話的將定魂珠吐出來也就罷了,至少還能留個全屍。既然你不聽勸告,那麽我就麻煩一點,將你開膛破肚,取出定魂珠了。”


    開膛破肚?


    剩下的那些人眼神裏又浮現驚恐和不可置信。


    明皇也怔了怔,突然又不想開口了。


    玉無垠慢慢的走過去,孟月眉一步步後退,不斷搖頭。


    “不…不要…”


    她不要被開膛破肚,她不要死。慌亂之下,她看到了雲墨,然後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表哥,救我…”


    雲墨表情漠然,甚至還有深深的厭惡和痛恨。


    那眼神如此刻骨如此濃烈,孟月眉一眼過去便渾身一涼,絕望的自嘲一笑。


    是了,這個男人從來就沒將她放在眼裏,況且她還曾算計過這個男人,他如何會救她?


    可是她還是不甘心,她還不像死。


    “表哥,你難道真的不顧及姑姑了嗎?”


    雲墨更是不耐煩,“不用開膛破肚了,定魂珠吸收了她的血,她也吸收了定魂珠的靈。她死了靈也沒了,血也無用了,倒是不用那麽麻煩將定魂珠取出來毀一次。”


    玉無垠想要毀掉定魂珠?


    明皇麵色凝重,“雲太子此言差矣,定魂珠乃天下至寶,若就這樣毀了,豈非可惜?”


    雲墨麵色無波,“與很多東西相比,不過一顆無用的珠子而已,不可惜。”


    他說罷已經伸出手指,看樣子是想直接殺了孟月眉。


    “慢!”


    明皇及時阻止,也沒空去理會鳳君華了。他看了看玉無垠,這才和顏悅色的對雲墨道:“還魂珠與定魂珠乃當世兩大奇寶,傳說兩件寶物相融會有罕見之奇景。正好,今日四國使臣皆在,難得有如此機會,相信在座許多人也跟朕一樣好奇。”


    他靜了靜,沒人說話,的確有人好奇。


    明皇眼神裏劃過笑意,道:“朕素來知道蓮玉公子好潔成癖,最忌諱有女人靠近。這裏是我南陵皇宮,蓮玉公子原來是客,如何能讓公子親自動手髒了手呢?”


    他說罷立即吩咐,“來人,去請太醫,為孟姑娘開膛破肚,取出定魂珠。”


    孟月眉嚇得睜大眼睛,周圍人都不說話。如此血腥殘忍的事情,明皇竟然能這麽雲淡風輕的說出來,可見其心性之殘暴。


    鳳君華嘴角揚起濃濃嘲諷。


    她如何不知道明若玦什麽心思打算?無非是想要借助還魂珠和定魂珠的力量將他們所有人都困住,他不會殺雲墨等人,但要借著這個機會將她殺死,以絕後患。


    有宮人急急而去。


    明皇又看向下方的明月軒,“軒兒,你去碧遊殿取還魂珠。”


    明月軒抬頭,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站起來道:“兒臣遵旨。”


    說罷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雲依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人好陌生。也或許,是她對皇族的認知太過膚淺。東越皇族成員較少,所以沒有那些肮髒血腥的爭鬥。然而南陵,卻皇子頗多,人人都惦記著那把椅子。在這樣環境下生存下來的人,如何還會有仁善之心?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她抿唇,苦澀一笑。


    ……


    大殿裏再次恢複了寂靜,隻剩下孟月眉雙手撐地不斷的後退,眼神驚恐而駭然,隱有不可置信和絕望。


    “不,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麽對我…不可以…”


    “別退了。”


    身後傳來鳳君華冷淡的聲音,透著雪一樣的冰冷,涼入骨髓。


    孟月眉打了個寒顫,眼神裏又爆發出濃烈的恨。


    “慕容琉緋,你這個…”


    雲墨忽然抬頭,還未來得及出手,隻見白影一閃,安靜多時的火兒忽然竄了出來,直直撲向孟月眉。然後毫不客氣的伸出爪子,在她臉上一通亂爪。


    “啊——”


    孟月眉爆發出一聲慘叫,似要驚破蒼穹。


    “火兒,迴來。”


    聽到主人的召喚,火兒隻得不甘不願的從孟月眉身上又跳迴鳳君華懷裏,眯著眼將自己化作巴掌大小的形態。


    四周的人很是驚奇它的變化,而後對這雪狐的神奇之處更為好奇。


    孟月眉捂著臉撕聲慘叫,“我的臉,我的臉…”


    任何女人都承受不了毀容的痛,孟月眉曾經嚐過那樣的滋味,此刻更是痛不欲生。


    “我的臉,我的臉…好痛…”


    鳳君華冷眼看著,這女人也是倒黴,第一次想對她動手結果被火兒毀容,第二次又意圖辱罵她,再次被火兒毀容。這一次比上次更慘。


    “定魂珠能解火兒的毒麽?”


    雖然不喜歡孟月眉,但開膛破肚也的確太殘忍了些。


    如果定魂珠不能解火兒的毒,那麽孟月眉也隻有死路一條。


    玉無垠抬頭看她,“不能。”


    他似忽然想到了什麽,右手食指白光一閃,一朵白蓮自指尖而生,然後飄入孟月眉鼻唇之中。


    孟月眉呻吟一聲,然後目光悠然睜大。她躺在地上,雙手已經放了下來,臉上那些斑駁交錯的傷痕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漸漸愈合結痂然後脫落。剛才還鬼魅駭人的一張臉,轉眼間就光潔如瓷容顏更甚以往。然而她卻沒有一點興奮開心,因為此刻,她內腑裏正在燃燒,火燒火撩的痛。


    她痛得在地上打滾,雙手捂住小腹,滿臉痛苦之色。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我想過了。”玉無垠淡淡道:“即便是開膛破肚,定魂珠也有可能藏於你內腑之中,還得細心尋找。人的內髒太髒,尤其像你這樣的女人,更髒。”


    他說著惡毒的話,眼神卻依舊平靜如水。


    “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讓你內腑慢慢潰爛至肌膚,定魂珠自然就可取出來了。”


    孟月眉渾身顫抖,眼神裏覆滿了驚恐。


    “不…不…不要…”


    玉無垠向來對女人沒什麽耐心,尤其是想傷他心愛之人的女人,更是厭煩。再也不想聽孟月眉的哀嚎,他之間白光一點,化為絲絲縷縷的網將孟月眉整個的網住,然後又有透明的冰珠點點自那網凝結。


    孟月眉一看見那冰珠,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伸出雙手擋住自己的臉。


    “不要,走開…快走開…啊…”她又開始廝聲慘叫,抱著自己在地上打滾,似乎在承受折磨一般。


    明皇蹙了蹙眉,有些擔心定魂珠。


    “蓮玉公子,你這是…”


    “無妨。”


    玉無垠眼中波瀾不驚,“宮廷禦醫固然醫術高明,但這定魂珠不同其他寶物,很是柔軟脆弱。若一個不慎,一刀下去劈碎了就不好了。”


    明皇放鬆的吐出一口氣,“原來如此。”


    玉無垠不再說話,鳳君華遠遠的看著,隻覺得心中一寸寸發冷發寒。


    早知道他的冷漠無情,早知道他視人命為螻蟻,卻也沒見過他如此森寒的一麵。


    或者,從前的確是她太過天真了。


    早該知道,從三歲那年,一個丫鬟無意之中闖進她的房間看見了他,他毫不留情的將那丫鬟殺死並且用元力毀屍滅跡開始。她就該知道這個人是如何的冷心絕情。


    如若不是,十二年前又如何狠得下心當著她的麵將劍刺入她娘的胸口呢?


    白光縈繞,孟月眉慢慢的停下了掙紮,她麵上痛楚之色漸漸僵硬,癱軟在了地上。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顯然還有唿吸。


    不多時,便聽得肌膚腐爛的聲音傳來。


    鳳君華低頭看過去,看見孟月眉雙手雙腳開始潰爛,那些原本白瓷般的肌膚一寸寸似被燒灼般焦爛然後脫落,露出森森白骨。就如同之前她用紅蓮業火燒死明若溪那般,甚至更恐怖。


    腐爛的味道開始蔓延,許多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明月琴甚至捂著嘴開始幹嘔。


    明皇卻眼神熠熠,看得十分有趣。


    鳳君華別開臉,隻覺得惡心至極。


    正在這時,頭發花白的太醫提著藥箱而來,看到這一幕,直接嚇得麵無人色,暈倒了過去。


    身邊也沒人去叫,人人都看著大殿。


    很奇怪,孟月眉全身都在潰爛,臉上肌膚卻完好無損,而且她身上的血都流得差不多了,居然還沒死。


    定魂珠,可定魂,果然不同尋常。


    明皇目光更加火熱,對定魂珠勢在必得。他已經對隱藏在暗處的暗衛下了命令,待會兒定魂珠和還魂珠相融,就立刻搶奪。


    玉無垠手指忽然動了動,剛才那白光消散,然後他食指慢慢下滑。


    那手勢,還真像是在開膛破肚。


    鳳君華下意識退後兩步,就見白光一劃,孟月眉的小腹裂開,露出翻滾的血液和肌膚。


    “夠了。”


    她再也受不了的怒吼一聲,同時手中火光一閃,已經將再次感受到痛楚的孟月眉籠罩。與此同時一顆紅色的珠子從她肚子裏飛了出來,落入玉無垠手中。


    沒了定魂珠,孟月眉的身體又開始潰爛,而且速度比剛才還快,轉瞬間就已經爛到了臉部。


    鳳君華的紅蓮業火籠罩她身體的時候,她全身上下已經潰爛完,那一團火隻將她的白骨給燒成了灰。直到最後星火散盡,大殿裏仿佛還迴蕩著她剛才被開膛破肚而後又經曆全身潰爛而死的絕望慘叫,滲人骨髓。


    她在死前睜大眼睛,眼神裏閃爍著赤紅而詭異的光,用這一生裏最後的聲音吼道:“慕容琉緋,鳳君華,雲墨,我以我的魂靈詛咒你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無法在一起,哈哈哈……厄…”


    笑聲戛然而止,雲墨給了她最後必殺一擊。


    此刻大殿裏一片寂靜,然而人人麵色都駭然驚懼,總覺得那慘烈的詛咒還迴蕩在耳邊。七月的天氣炎熱如火,每個人卻感受到冰雪入骨的涼意,寸寸浸沒心髒。


    明皇目光灼灼,“定魂珠取出來了?”


    玉無垠手心握緊那顆定魂珠,嘴角勾起滿意的弧度。抬頭對上鳳君華嫌惡的眼神,他眸光微頓,隨即又溫柔的笑了。


    “緋兒,你我多年未見,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會很傷心的。”


    鳳君華別開眼,“我真希望從未認識過你。”她聲音厭憎而痛恨,“你讓我覺得惡心。”


    玉無垠麵色微暗,“緋兒…”


    鳳君華已經從他身邊走過,對上明皇布滿算計的雙眼,嘴角微勾。


    “還記得嗎,剛才我說過,我是來討債的。”


    明皇眼神閃爍,不動聲色道:“該死的都死了,你還想如何?”


    鳳君華嘴角勾起冷冷的嘲諷,“自然不夠。”


    明皇眸光轉冷,“慕容琉緋,你不要太得寸進尺。”


    鳳君華譏誚而冷諷道:“得寸進尺的是你。”她毫不畏懼的看著他,“當初殺人的是我,放火的人也是我,跟我大哥無關。”


    沐輕寒猝然抬頭,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麽。


    “緋兒…”


    鳳君華卻沒看他,仍舊看著明皇,淡淡道:“這是我和你們明氏皇族的恩怨。所以,歸還當年西秦貢獻的平城和翼城。”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覺得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了?不然怎麽會說出這種荒唐的話來?


    沐輕寒麵有急色,“緋兒,你…”


    明皇怒極反笑,“慕容琉緋,你不要得寸進尺。”他陰狠道:“不要以為有人護著你,朕就殺不了你。別忘了,這裏是南陵。”


    他眼神若有似無的瞥過雲墨和沐輕寒以及顏諾玉無垠,這幾個人都不好惹,但他南陵皇族能人多矣,害怕殺不了一個區區的慕容琉緋?


    玉無垠迴頭,眼神似笑非笑而陰寒。


    雲墨不緊不慢道:“明皇說錯了,她已經不是十二年前的慕容琉緋,她叫做鳳君華,是我東越未來的太子妃。”


    他尤其加重了最後三個字,眼神餘光卻瞥向玉無垠。


    玉無垠眼神微冷而神情清淡,似毫不將他這句話放在眼裏。


    明月殤眼神暗了暗。


    明皇麵色微沉,自然聽出雲墨這句話是在威脅他。鳳君華如今可不單單是慕容府的女兒,還是東越未來的太子妃,身份貴重,若殺了鳳君華,必定要引起兩國之戰。


    他眼神閃爍,忽然想起一件事,笑了笑。


    “是嗎?可是朕聽說,雲太子與慕容三小姐師出同門且輩分有異,乃是慕容三小姐的師叔。若雲太子執意要娶之,難道不怕天下人唾罵指責?”


    雲墨神情冷漠,“世人有眼無珠,本宮何須在意?”


    明皇被他一句夾槍帶棒的話堵得一噎,又森然看向慕容於文。據他所知,慕容於文可是十分反對慕容琉緋和雲墨來往。


    慕容於文是不想自己女兒跟雲墨有什麽關係,但此時此刻畢竟情況不同,他自然幫著自己的女兒。見明皇看過來,他淡淡移開了目光,裝作沒看見。


    明皇眼底升起濃濃怒火。


    鳳君華卻又冷聲道:“我的要求已經說了,若你不答應,我便殺光這裏所有的人。沒有了這些大臣,我看你明家的江山以何為固。”


    她神情冷漠眼神森寒,“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不在乎手上再多添血腥。”


    明皇怒極,明月琴忽然站出來,大聲喝道:“慕容琉緋,你好大的口氣…”


    鳳君華伸手一點,強烈的光直直射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明月琴肩頭,鮮血溢出來,染透了她肩頭的衣衫。明月琴立即慘烈的痛唿一聲,臉色慘白的捂著肩頭。


    淑妃驚叫著扶住她,“琴兒…”


    明皇瞥了一眼,眼中怒氣更甚。


    “慕容琉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傷我公主。”


    鳳君華嗤笑一聲,“傷她算什麽?我殺了她更好,省得被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父親拿來當棋子利用。”


    “放肆!”


    明皇一拍扶手,怒喝。


    “來人——”


    “且慢。”


    雲墨慢悠悠的站了起來,“明皇可否聽本宮一言?”


    明皇強製壓抑住心中的憤怒,口氣仍舊冷冷的。


    “說。”


    雲墨沒有看鳳君華,以一種雲淡風輕的口氣道:“本宮想和貴國做個交易。”


    鳳君華皺眉,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玉無垠卻眯了眯眼,似有所悟。


    明皇眼神閃了閃,心知雲墨為人深沉不好掌控。他在此時提出交易,這個交易定然多半也是個燙手山芋。可若就這樣拒絕,在其他各國使臣麵前,難免失了風度落人話柄。


    他思索一番,道:“雲太子但說無妨。”


    雲墨眼神溫涼,對他模淩兩可的態度也不在意。


    “本宮以帆城、揚城、楓城、中城、虹城這五座城池與貴國交換平城和翼城,陛下以為如何?”


    一眼激起千層浪,全場嘩然。


    明皇目光一縮,凰靜芙悠然抬頭,死死的瞪著雲墨。明月殤也怔了怔,雲裔更是有些迴不過神來。最震驚的還是鳳君華,她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看著此刻一臉雲淡風輕的雲墨。


    他在說什麽?


    用五座城池交換屬於西秦的兩座城池?


    等等…


    電光火石之間,她想到一個問題。


    從龜燕動亂開始,從戰爭禍及東越和金凰開始,他就對她說他隻需要無座城池。彼時她心中疑惑詢問過多次,他卻總是一臉神秘迴答得模淩兩可。


    當初攻下龜燕的時候他舍一國而取這無座城池,人人都覺得他瘋了。那個時候金凰已經被他製造了內亂,按照常理,應該獅子大開口的時候。他卻舍大取小,偏偏還選了幾座與東越八竿子打不著的城池作為交換。


    原來他一直在等待今天嗎?


    知道她恢複記憶後定然愧疚,於是費盡心機的替她填補心中對沐輕寒的虧欠。


    忽然又想起在東越的時候,迎接沐輕寒到驛館的那天晚上,他抱著她,對她說過的那一段話。


    “…我要你不僅懂得高興的時候想笑難過的時候想哭憤怒絕望的時候想殺人。我還要你懂得,這世間有超越這一切的正義公理,叫做承擔和麵對,以及包容和寬恕。”


    承擔,麵對。包容,寬恕。


    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在籌謀了嗎?


    承擔她犯下的錯,麵對那些血腥和罪孽。包容自己和寬恕自己?是這樣嗎?


    她望著他,眼前有些模糊,隻覺得心中百味陳雜。


    彼時她對他冷漠相待,半是懷疑半是防備。而他卻在默默為她付出。


    就像他曾經說的那樣,他隻說他認為該說的話,和他隻做他認為他應該做的事。


    當初那些話聽過隻覺得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從未去深思那些字眼裏包含的沉重深情。


    彼時幡然悔悟,才覺得那些堆積的感情重如泰山,重到她根本無法承受。


    她張了張嘴,想要喚他,卻覺得喉嚨似被堵塞,根本說不出話來。


    沐輕寒震驚過後猝然看向雲墨,“雲墨,你…”


    雲墨沒有看他,仍舊看向明皇。


    “陛下不願意?還是覺得不夠?”


    他微微笑著,眼神裏卻沒有絲毫笑意。


    玉無垠忽然抬步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低著頭不說話。


    整個大殿寂靜得落針可聞,甚至連明月琴的哭聲都變弱了許多,似乎也是被他這番話給驚得呆愣住了。


    凰靜芙咬牙切齒,她終於明白了,終於明白雲墨為何舍棄龜燕不要,偏偏要區區五座城池。


    目的之一便是為博美人歡心。


    還有一個目的。


    這五座城池原本是金凰的領土,若明皇答應,雲墨此舉便是借花獻佛。


    縱然這是兩國之間的交易,你情我願。但於金凰而言,南陵難免有趁火打劫之嫌。


    原本南陵和金凰有聯姻的打算,如今雲墨搬出這幾座城池,明皇收下了,以後金凰便不可能和南陵聯姻。


    畢竟無論如何,一個接受了別國拿從本國奪走的城池作為禮物的國家,分明就是在打金凰的耳光。就算她個人不在意,然而她的身份她國家她的朝臣她的百姓不可能不在意。


    日後如果金凰還想和南陵聯姻,必定遭到大臣們的阻止。


    也就是說,金凰和南陵,再無聯姻可言。


    雲墨,你夠狠。


    為了今日這一箭雙雕之計,你籌謀了多久?在她出現之前,還是早在十二年前遇見她開始?


    整個大殿一片寂靜,明皇眼神裏的波濤漸漸平複了下來,微露一抹笑容道:“雲太子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本宮口中向來無虛言。”雲墨淡淡打斷他,“更何況今日天下各國使臣在此,本宮再不知分寸,也不會在此時如此戲弄天下人。”


    明皇一噎,眼神在不斷掙紮。


    無座城池換兩座城池,那誘惑不可謂不大。但是若接收了,日後和金凰的聯姻就多了阻礙。那金凰皇太女對明月殤一片癡心,至今不悔。


    若能得到城池又能和金凰聯姻,那是最好不過了。


    他心中思緒萬千,終究還是不敢下定決心。


    這時,明月軒走了進來。


    “父皇,兒臣已經取來了還魂珠。”他攤開手心,還魂珠散發出璀璨的光暈,似要刺瞎人的雙眼。


    明皇現在卻已經無暇顧及這件事,看著明月軒,他老眼裏光芒閃爍。


    “軒兒,你來得正好。”他頓了頓,看了雲墨一眼,道:“雲太子想要以帆城、揚城、楓城、中城和虹城這無座城池換取平城和翼城,你認為如何?”


    明月軒沒有立即迴答,而是看向明月殤。他是太子,這種事明皇應該第一個找明月殤商量才是。但此事涉及鳳君華,明月殤又素來對那女子情根深種,這事兒不交給他做主。


    “父皇。”


    明月軒垂首道:“兒臣剛才收到消息。”


    他對明皇提出的問題閉口不答,“皇叔聽聞皇祖母在壽宴上為人所傷,說父皇不但不懲處迫害皇祖母之人反倒是助紂為虐縱容賊人在皇宮為所欲為,是以一怒之下率領大軍造反,宏城守將已經被擒獲全家遇害。”


    他一言出四座皆驚,明皇眯了眯眼,似驚非驚,卻沒有慌亂之色。這一天遲早都會來,他已經做好準備,隻是沒想到宏城會那麽快被攻破而已。


    “如今十萬火急,請父皇造作定奪。”


    明月軒聲音依舊波瀾不驚,似乎說的不過是今日的天氣而已。


    四下裏大臣麵麵相覷,有人要諫言,忽然想起高陽王的身世,神情便有些閃爍。


    明皇看了眼原本癱坐在地上此刻卻神情微微興奮的薑太後,顯然是知道自己的兒子來救她了又生出了希望而高興。


    愚蠢。


    明皇又看了眼經過剛才那番變故早已渾身是傷被九皇子抓住的趙誌誠,眼神裏劃過譏嘲的光。


    “來人,把他…”他又看了看薑太後,“還有這個女人掉在城門口。告訴高陽王,若他敢再近前一步,朕就殺了他的生身父母。”


    薑太後驀然太後,淒厲道:“明若玦,你不可以這麽對我。哀家是你的養母,你不可以做這不孝之子。”


    明皇神情譏誚而冷漠,“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怎配為太後?”他哼了聲,“來人,傳朕旨意。太後薑氏不守閨德,殘害妃嬪謀害先皇子嗣,縱容其子興兵作亂。為平天下之怒,朝廷之憤。著,自今日起廢除太後尊號,變為庶人。而今高陽王聯合丞相趙誌誠叛變,著,除丞相官職,與薑氏一同綁於城牆,以作懲罰。”


    他一番話說完不等眾人反應,又微笑對雲墨道:“雲太子剛才的提議很好,朕十分讚成。”


    “來人!”


    ------題外話------


    收拾了幾個渣渣了,唿唿,估計還寫個一兩章就素男女主的戲了,麽麽噠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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