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記憶最後的片段碎裂,如刀劍劈碎鏡片,將那人的麵容也碎裂成片,甚至拚湊不出原來的模樣而顯得有些猙獰。


    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


    張愛玲說過,遇見那個人,你就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裏去,可心是開心的,在塵埃裏開出一朵花來。


    那麽當年,到底是誰為誰下了愛情的魔咒?到底又是誰甘心為誰低到塵埃裏?又為何,那塵埃裏未曾開出鮮豔的花來?


    說不清了。


    往事已矣,當年情誼是誰錯付,也早已湮滅在這時光流河中。


    她嘴角微微揚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清冷而釋然。然後目光一瞥,落到一個水晶小瓷瓶上,隻有拇指大小,裏麵裝著透明的液體。


    她眼神深了幾分,又將那小瓷瓶取了出來,放入懷中。剛剛想站起來,忽然想到什麽,一掌將那洞劈得更大,掏出一個更大的箱子,然後不發一言的站起來。


    轉身便看見了慢慢踱步過來的慕容於文和慕容琉風。


    “爹。”


    她很平靜的叫了一聲。小時候她不懂事,總是不給慕容於文好臉色看。如今想來,那些年說那些話該有多傷他的心?彼時她整天就知道圍著那個人轉,對誰都愛理不理。到最後她闖下大禍,期待的那個人卻早已沒有了行蹤。彼時她才知曉,原來這世上最傷人的不是那些從一開始就對你冷言相向的人。而是原本對你笑臉相迎最後卻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拋棄你,那才是最深的傷害和疼痛。


    慕容於文看著她,眼中有深深的感歎。


    “迴來了就好,迴來了就好啊。”


    慕容琉風再見到她,心境已然不如昨晚的激動,但目光仍舊殷切而動容。


    “姐姐,你迴來了就不要走了。這麽多年,爹一直讓人打掃你的琉緋閣,任何人都沒有踏足過,你用過的東西爹也不許任何人動。就連那個慕容…”察覺到這個時候不宜提那個女人,他立即又改口道:“姐,你迴來住吧,我們都很想你。”


    鳳君華望著他,想起這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她就站在一旁,見他小臉皺巴巴的覺得一點不可愛,便說了一句。


    “真醜。”


    當時她娘剛給產後虛弱的麗姨娘,也就是慕容琉風的生母寫藥方,聽了這話立即就皺眉輕責道:“不許胡說。”


    她閉上嘴巴,麵上卻是不以為然。產婆倒是在一旁嗬嗬笑道:“三小姐有所不知,這小孩兒剛出生的時候五官沒有長開,都這樣,何況小公子還是早產,不足月,所以看起來皮膚就多了些褶皺。等過一些時日長開了,也就漂亮了。”


    她雙眸亮晶晶的,“真的嗎?”


    “當然了。”產婆抱著那小孩子,笑得一臉溫和。


    “三小姐您出生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呢。”


    她立即哼了聲,“才不是呢,我出生的時候比他好看多了。”


    娘寫好了藥方,迴頭嗔她一眼。


    “還在胡說。”


    她癟了癟嘴,目光又落在剛剛出生的嬰兒身上。


    “我可以抱抱他嗎?”


    “這…”


    產婆猶豫的看向床上的麗姨娘。


    “不行。”


    開口的是她娘,“你又不會抱孩子,萬一摔著了怎麽辦?”


    她不服氣,“誰說的?我才沒那麽沒用呢,我就要抱。”她不管不顧就去產婆懷裏搶那孩子,她娘在一旁驚唿。


    “緋兒,不可。”


    她踩了那產婆一腳,趁著產婆唿痛之時就將孩子搶了過來。麗姨娘已經嚇得坐了起來,“三小姐…”


    “緋兒。”


    她娘也走過來,她卻將那孩子抱得穩穩的,抬頭對娘道:“娘,你看,弟弟喜歡我抱著,他還在笑呢。”


    她娘怔了怔,低頭見那孩子果真對著她在笑,雖然臉上皺巴巴的,但還是看得出來他笑得咧開了嘴,顯然很開心。


    “那你就抱著吧。”


    娘坐下來,對她道:“緋兒,記得,他是你弟弟,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保護他,不許任何人欺負他。”


    她看著懷中那孩子清澈漂亮的眼睛,重重點頭。


    “娘,你放心吧,我會的。”又想起什麽,走過去。“娘,給他取個名字吧。”


    “這得讓你爹來取…”


    恰在此時,慕容於文走了進來,聽到了最後一句話,便笑嗬嗬道:“這孩子才剛一出生就跟緋兒如此親昵,不如就由緋兒來給弟弟取名吧?”


    他溫和的看過來,“緋兒,可好?”


    “這…”


    她娘皺了皺眉,看向躺在床上的麗姨娘,麗姨娘很善解人意的點點頭。


    “能得三小姐賜名,是這孩子的福氣,妾身沒有意見。”


    她聽了十分開心,想了想,偏頭看見枝頭上的鳥兒翩然飛去,奔向自由的藍天。她從小就沒怎麽出過家門,因此特別渴望外麵的世界。


    這孩子…


    “就叫琉風吧,慕容琉風。”她看著懷中的孩子,“但願他以後像風一樣無所拘束,自由自在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一生不由自主,就讓這孩子替她完成她的願望吧。


    當時一屋子幾個大人都沉默了。


    慕容琉風這個名字也就在大家的沉默中上了宗蝶。


    麗姨娘身體不好,明若溪那兩母女又時常來挑釁滋事,娘時常就要去照顧麗姨娘的身體,以免麗姨娘被那兩個女人迫害。慕容於文又公務繁忙,甚少顧及慕容琉風。照顧這孩子的重任,也就落在了她頭上。


    她由於出生便有意識,說話走路都比普通人都快了好幾倍,想當然的覺得所有嬰兒都應於她一般成長速度,於是對慕容琉風的教導尤其苛刻。


    在慕容琉風三個月大的時候,她就逼著他說話,他說不出來她就生氣不給他東西吃,然後娘知道了,反而罰他不許吃飯。下一次,她就不敢再‘苛待’慕容琉風了。


    慕容琉風六個月大的時候,她就逼著他走路,把他放在地上,鬆手他就摔倒了,然後他就哭,她立即就在一邊吼。


    “不許哭。”


    然後那孩子果然不哭了,隻是睜著一雙漂亮的鹿兒眼委屈的看著她。她被他看得心軟,隻得又將他抱起來好言好語的寬慰。


    雖然她強製性的嚴格教育讓那孩子吃了不少苦,但也有好處,那孩子被她訓練得果真比普通人說話走路早。不過七八個月,便已經口齒伶俐脆生生的喊姐姐了。


    姐姐。


    慕容琉風剛會說話的時候,喊的第一個人不是爹不是娘,而是姐姐。


    猶記得,當初她聽到他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她有多開心多激動。


    這是她的弟弟,她一手帶大的弟弟,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弟弟。


    或許是因出生就失去了太多東西,所以她對屬於自己的東西有很強烈的占有欲。就像當年她以為被沐輕寒搶奪的母愛,因此對沐輕寒冷言相向總是想方設法陷害他要將他趕走一樣。


    她抱著慕容琉風,對他說。


    “記住,你隻有我一個姐姐,其他人什麽都不是,知道嗎?”


    其他人,自然是指慕容琉仙。


    慕容琉風一個還不到一歲的孩子,懂什麽啊?他隻知道從出生起就跟在姐姐身邊,姐姐雖然有時候對他嚴厲了些,但一般情況下還是對他非常好的,所以他很聽話的點頭。


    “知道了。”


    她立即笑得眉眼彎彎,很溫柔的摸著他的頭,說:“小風乖,以後姐姐會疼你護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她那時那樣說著,也的確做到了,將慕容琉風保護得嚴嚴實實的。所以兩姐弟感情非常好。到慕容琉風一歲的時候,很鄭重的對她說。


    “姐姐,現在小風沒能力,保護不了你。等我以後長大了,一定會好好保護姐姐,不讓任何人欺負姐姐。誰讓姐姐不開心,我就讓他不開心。”


    彼時她聽得心口一熱,那麽小的孩子啊,應該在母親懷裏被當心肝寶貝嗬護的孩子,卻被她教育得過早得成熟。


    這樣對他來說,到底是福是禍?


    如今這孩子長大了,長成一個翩翩儒雅的少年了。


    她看著他,眼神微微恍惚起來,然後雙手一鬆,懷裏那些木匣子琵琶等物全都掉在了地上,她沒有理會,隻是衝他招招手。


    “小風,過來。”


    慕容琉風眼睛一亮,連忙跑了過去。她長開雙臂,將他牢牢抱住。


    “姐。”


    再次感受到幼時溫暖的懷抱,慕容琉風不由得眼眶濕潤了。


    “你終於想起來了,你終於記得我了…”


    鳳君華眼角微澀,想起她失蹤那麽多年,這孩子卻還一如既往的那麽依賴她信任她。真好,他沒有被那兩個女*害,他還好好的活著,還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


    真好。


    她最疼愛的弟弟,還是她的小風。


    “姐姐。”慕容琉風緊緊的抱著她,壓抑了十多年的感情洶湧而來,讓他胸中堆積了莫名的酸澀以及狂喜的激動。


    鳳君華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微微推開他,見他眼眶微紅一副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失笑。


    “都這麽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哭鼻子?也不嫌丟人。”


    慕容琉風吸了吸鼻子,拉著她的手臂撒嬌。


    “丟人就丟人,我不在乎,反正姐姐不會嘲笑我的對不對?”


    她隻是搖頭不語,然後又問道:“我當初留給你的劍譜你可練習沒有?有沒有偷懶?”


    慕容琉風立即指天保證道:“絕對沒有偷懶,我日日都在勤加練習,不信你問爹。”


    慕容於文也走了過來,看著鳳君華,一時之間也有些感觸。畢竟是從小放在心尖上寵著的女兒,昨日初見之時她未曾想起他,昨晚封印解開後又發生了那麽多事,相隔十二年的父女之情此刻在眼中泛濫,他眼角也忍不住有微微淚痕。


    “緋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鳳君華抿了抿唇,搖頭道:“我從前也覺得苦,後來習慣了,就不覺得那是苦,反而是一種曆練。”


    她表情很平靜語氣微帶蒼涼後的釋然,“真正的苦,在心裏。所以…”她看著慕容於文,眼底微微動容和歉疚。


    “爹您才是真正的苦。”


    畢竟已經十九歲了,不可能像小孩子一樣受了苦見到父母就抱頭痛哭。況且她冷清的性子也不許她做出那麽幼稚的舉動。


    慕容於文眼中溢滿了澀然,而後想到了什麽,道:“對了,你看看你娘吧。我把她葬在…”


    “不用了。”


    她卻搖頭,目光遙遠而森冷,像出鞘的冷劍,閃爍著陰狠的殺意。


    “大仇未報,我有何顏麵去見娘?”


    雲墨側頭看著她,眼神溫柔而憐惜。


    慕容於文搖了搖頭,“緋兒,我和你娘都希望你平凡單純一些,不要…”


    “平凡?”她冷笑,“我既生而不凡,又何來的平凡一說?當初您和娘就是顧及太多,才會被人一步步欺負到頭上而不敢反抗。如今我迴來了,就不會再走從前的老路。他們欠我的,我會十倍百倍的討迴來。”


    慕容於文想說什麽,但看她雙眼決絕,深知她的性格,遂隻得無奈的歎息。


    “罷了,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爹就算拚上這把老骨頭,也會護你周全。”


    鳳君華心中動容,轉過身去。


    “爹,你迴去吧,這幾天我就住在家裏。”


    一個家字,讓慕容於文險些忍不住落下淚來。曾經多少年,她不當慕容府是她的家,不當慕容府所有人是她的家人。然而十二年過去了,當年那個一意孤行憤世嫉俗的小女孩兒長大了,也終於能夠把這個地方當做她的家。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連連點頭。


    “好,你好好休息,晚膳的時候我讓人來叫你。”


    他又看了看雲墨,終究什麽話也沒說,對慕容琉風道:“風兒,別打擾你姐姐,跟我迴去。”


    慕容琉風有些不舍,但見姐姐這麽疲憊,也隻得道:“那姐姐,我就先走了。”


    等兩人都走了,雲墨才將她攬入懷中。


    “想哭就哭吧。”


    她心裏壓抑了太多仇恨,雖然昨晚發泄了一通,但十二年的時間已經將那些仇積壓堆積得重於泰山,那短暫的發泄如何夠?


    鳳君華輕笑了一聲。


    哭?


    她以為她早就不會哭了。


    就在十四年前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她就已經流幹了一生的淚水。


    雲墨歎息一聲,最終沒有再說什麽。


    將剛才那些挖出來的東西抱著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裏什麽都沒變,妝台,床,小幾,還有牆上掛著她的繡品…


    她隨意瞥了眼,目光落在湘妃榻上。


    小時候,娘經常坐在那裏發呆,目光遙遙望著一個方向,眼神裏寫滿了憂傷和落寞。


    她那時候不喜歡天天呆在屋子裏,總喜歡往外跑,然後弄得渾身髒兮兮的,娘又歎息著讓人給她沐浴換衣服。


    她覺得,隻有在那個時候,娘才是最溫柔的。


    為了捕捉這難得的溫柔,她刻意更頑劣,將自己渾身弄得更髒。


    ……


    那時年幼,就真的隻是年幼…而已。


    她深吸一口氣,將懷裏所有東西放下,然後打開那個大盒子。頓時一陣強光照耀,幾乎逼得人睜不開眼睛。


    那是一匹布,一匹稀世珍品。


    天下有三匹絕世錦緞。


    一為煙水錦。很柔軟的名字,顧名思義便是說那錦緞如水溫軟又如煙飄渺輕柔。所謂煙柳如水其顏若彩,便是指這煙水錦。


    二為天華碧。很闊氣的名字,讓人聽著便想起廣闊的天地又華章灼灼的絢麗之景。天水之色姣姣如華,故而得名。


    三為流雲鍛。這名字與煙水錦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聽起來更為單調卻又更為廣義一些。是指其波光熠熠流動如水,才得以此名。


    這三匹布都為獨一無二的真品,其中有一個共同點,便是這幾匹布都是紅色,豔彩奪目,美麗逼人。


    如今鳳君華手上的,便是流雲鍛。


    這是當年他離開的時候送給她的,說是給她日後做嫁衣。


    她手指觸碰在那光滑的綢緞上,觸手溫潤如玉,又流動著碧波一樣的水紋,由指尖傳遞的溫柔直直抵達到心尖,讓人整顆心都忍不住柔軟起來。


    “你說,薑婉英壽辰之日,我穿這流雲鍛做成的衣服可好?”


    之前魑離已經告訴她,薑婉英壽辰,他會到。


    這流雲鍛不能作為她的嫁衣,那就作為最後的告別吧。也該是時候,和過去一刀兩斷了。


    他站在她身邊,目光落在那流動如水的流雲鍛上,而後溫潤道:“你穿在身上,定然會豔冠群芳。”


    她抬頭看著他,流雲鍛光芒閃爍,他眼神似乎也有流水一樣的光芒閃動,以至於她無法看清他眼底流動著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你不吃醋?”


    他笑笑,然後很誠實的點頭。


    “我不光吃醋,而且還喝醋,喝了很多。”他拉著她的雙手,一雙眸子流動如水。“我不想那麽美麗的你被那麽多人看到。”


    她一怔,臉頰浮現淡淡紅暈。


    “我怎麽覺得,你現在越來越會貧嘴了?”


    他將她攬入懷中,閉上眼睛感受著她的溫暖。


    “雖然我會吃醋,但我不會阻止你。”


    她心中一片柔軟,伸手抱住他的腰。


    “隻有一次,僅此一次。”


    “嗯。”


    良久,她從他懷裏出來,然後手指一挑,將那小木匣子打開,頓時露出裏麵那些玲琅玉翠金釵玉石。她很輕易的從那一大堆裏麵找出一塊玉佩,上麵刻著龍紋,背後一個墨字清晰可見。


    是當年她陰差陽錯從雲墨懷裏偷走的那塊玉。


    不是銀白色,而是玉白色。


    那時她仍得急,慕容琉風也隻是遠遠瞥了眼,再加上陽光折射,才錯認為是銀白色,倒是讓她鬧了好大一個烏龍。


    後麵伸出一隻手來,將那玉佩接過,仔仔細細看了半天,才道:“虧得你當時沒氣得將它給融了。”


    “那時我功力不足,怎麽融?”


    她心虛的不敢告訴他,其實當時她還真的想過把這玉佩給融了,隻是嫌太麻煩,所以才將它給藏了起來,目的是眼不見心不煩。


    他隻是笑了笑,眼神裏有種洞察一切的光,然後將玉佩塞入她手中,“不許再扔了。”


    她很溫順的保證,“絕對不扔。”


    他笑笑不再說話,然後目光一頓,從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拿出一個木偶。


    那是他親手雕刻的,依稀還是她幼時的模樣。那時她還在睡覺,他便坐在旁邊將她的睡顏刻在腦海裏,然後又用刀子一刀刀將她刻畫在木偶上。


    鳳君華抿了抿唇,將那隻木偶拿過來。


    他送給她的東西,除了那塊玉佩和那對耳環,其實都非常樸素而簡單,但每一樣都意義非凡。年幼的她懵懂不明,隱約覺得沉重而不敢去麵對,所以隻能將那些東西伴隨著所代表的情誼深深埋藏。


    那是一個久遠而深沉的夢,她不應該擁有。


    雲墨盯著她,見她牢牢的抱著那木偶,神情溫柔又帶幾分莫名哀傷。


    他什麽都沒說,又從那盒子裏拿出一隻紅玉珊瑚簪,做工精致而精細,尤其這珊瑚紅得似血,一看就是花了大量時間精力尋找來的。


    “這是大哥送的。”


    她自動的解說。


    這紅玉珊瑚簪是大哥本來是大哥送她的五歲生日禮物,隻是那時候離她的生辰還差將近半年,大哥隻得提前送她。


    他目光閃了閃,有些酸味的說道:“他對你倒真是不錯。”


    她聽了有些好笑,“他是我大哥嘛,自然對我好了。”


    隻是那個時候她不識好歹,總是給沐輕寒臉色看,把他的真心當做別有居心。


    見她神色黯然,顯然是想到了不好的迴憶,他又從木匣子裏找出了一對耳環,那是他送的。


    鳳君華抿了抿唇,目光落到匣子裏麵的一把梳子上。


    那也是他送的。


    她將那把木梳握在手上,指腹摩挲著當年他雕刻的他的容顏,眼神如琉光芙蕖般劃過款款柔軟。


    “以前我收到的那些禮物全都是價值千金,唯有這梳子看起來最普通,意義卻最深重。”所以即便當年她以為和他天涯陌路,還是將這梳子珍藏了起來。


    即便她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觸碰過它。


    他低頭看著她,將那把梳子拿過來。


    “我給你梳頭吧。”


    她怔了怔,“你早上不是才給我梳過?”


    “那不一樣。”


    他將她按坐在梳妝台前,執其他親手為她製作的黑木梳,緩緩穿梭她黑如瀑布的發絲,很快便挽成了一個簡單大方的發髻,並將那紅玉珊瑚簪斜插入雲鬢間。鏡中她麵容沉靜而絕美,不施粉黛卻仍舊掩飾不住眉眼間的風華萬千。


    他忽然輕歎一聲,“我現在後悔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什麽?”


    他彎下腰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覺得,你還是如從前那般模樣最好。如今這般容色絕代,我得費盡心思給你剪掉多少桃花?”


    厄…


    她忍不住翻白眼,從鏡中看見他眉目精致如雕刻,眼神如幽潭般深邃,隱匿著吸引人的幽光。


    “那你幹脆也易容算了。”她轉過身來,雙手捏著他的臉,略帶幾分鬱悶的說道:“省得頂著這張妖孽的臉,到處招惹女人。”


    他失笑。


    “行啊,易容術還是你在行,夫人,勞煩你親自動手吧。”


    她嗔他一眼,耳根子浮現淡淡紅暈,暈染得眼波如水如醉。


    “別亂叫,誰是你夫人?”


    “自然是你。”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然後慢慢下滑,落在她唇上。她仰頭閉上眼睛,啟唇迎合他的吻。


    時光正好,繾綣溫柔。


    接下來好幾日鳳君華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練功,雲墨自然夜夜闖伊人香閨。慕容府有暗衛,卻連他的身影都捕捉不到,況且鳳君華特意讓離恨宮的人守在慕容府周圍,也不需要那些暗衛接近。其實他倆相處本就正大光明,用不著躲躲藏藏的。但鳳君華顧及慕容於文,終歸還是有所收斂。


    浴火劫已經順利渡過,原本隻要她勤加練習,很快就能更上一層樓,隻是鳳凰往生之力讓她功力大大受損,想要練至從前的境界,怕是還要一些時日。


    轟隆——


    石門開啟的聲音響起,有人走了進來。


    她盤膝而坐,渾身紅光大盛,並沒有睜開眼睛。知道這間密室的,除了她已經過世的師父和娘,她就告訴了雲墨。


    雲墨站在門口,見她身子開始旋轉,頭頂上隱隱有金光破譯而出。直到額頭上又現出那晚的火蓮,光芒卻淡了幾分。上次她突破封印,接收容納了師父傳給她的功力,才將十幾年前練功走火入魔的魔性給祛除幹淨,反而功力更精進幾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使用了往生之力以後還未功力喪失形同普通人。


    一個時辰後,她慢慢停下來,身上的光暈也淡了下去,額頭上那紅蓮也消失無蹤,睜開眼看見他,微微一笑。


    “現在什麽時辰了?”


    “已經亥時了。”


    “這麽晚了?”


    鳳君華有些訝異,她酉時三刻就進入密室練功,如今竟然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了麽?


    雲墨拉她起來,目光落在她的眉心上。


    “剛才你眉心上顯現的就是紅蓮嗎?”


    鳳君華點頭,“我娘說過,一旦渡過浴火劫,眉心便會顯現出紅蓮標誌,可以隨心所欲的使用業火。別說一間屋子,便是一座城,想要燒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隻不過這有違天和,殺戮太重,所以若過多使用業火,會損傷自身。”她不在意的一笑,“若渡過了情劫,這業火便不再是一般的業火,連三味真火也是不及的。燒物燒人,還可燒神燒魂。簡單的說,就是能讓人神魂俱散。”


    她聳了聳肩,“但我娘說,如果真的用紅蓮業火將人燒至神魂俱散,是會受到自己功力反噬的。輕者經脈受損武功盡失,重者七竅流血而亡。所以這紅蓮業火,也就一個花架子而已,畢竟誰都不願意殺敵一千自毀八百。”


    其實還有句話她沒有說出來,也不知道她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渡情劫。


    雲墨點點頭,“出去吧。”


    鳳君華迴頭看了一眼,這密室是當年師父和娘為她建的。那年師父算準她即將遇天雷劫,所以建了這密室幫助她練功,待天雷落下之時,她便隻得生生承受。師父為了讓她少受點苦,便擺了天極八卦陣法,將整個慕容府屏蔽在結界之內,也是為了防備有天眼神通之人窺測到天現異象而懷疑,徒生變故。


    待天雷劫過去後,師父和娘也都受創不小。偏偏禍不單行,魔宮的人和明若溪聯手暗殺。若非師父早有防備,恐怕她也活不了。剛曆天雷劫,她需要運功調息。師父將她送入密室,然後獨自一人對抗那些人,娘則是去保護慕容琉風。


    那是一個血火刀劍相撞的夜晚。


    那是廝殺和絕望的夜晚。


    那是改變她命運的一晚。


    不,不止是魔宮,玉晶宮。還有…皇室的手筆。


    天女之命,或許早就不再是秘密。


    她在密室裏練功,忽然覺得體內火燒火撩的痛,她當時便是一驚,真氣走岔,體內那股強大的氣流頓時震得她氣血翻滾哇的噴出一口血來。然後她知道她中毒了,接著就是走火入魔。在魔性突現的一刹那,她迅速封印了自己的內力,以免控製不住自己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來。


    剛走出密室想要去找師父,火兒就迴來了。


    然後她毒發。


    ……


    一切都安排得那樣天衣無縫,環環相扣,她如何能不中計?


    鳳君華閉了閉眼,最絕望的時候,她想起離恨宮。然而她卻悲哀的發現自己自作自受,離恨宮總部並不在京城,而且未避免被人發現,她身邊幾乎都沒有讓離恨宮的人貼身保護。偏偏她因為那個原因,在那似乎已經下令出動離恨宮大量高手去殺雲墨。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在那一刻,對此有了深刻的認識。


    所以有時候想想,當年其實是她自作自受。若她沒有派人去殺雲墨,若她沒有不相信火兒,說不定她喝了火兒的血就能解毒,然後師父不會因功力受損再與那些人交手而深受重傷,最後也不會為了壓製她的魔性而將一身功力傾囊相送,最後身死力竭。娘也不會死…


    她恨那些人,但更恨自己。


    “走吧。”


    她轉身,踏出密室。在石門關上的一瞬間,她手指發力,火紅的光繚繞而出,瞬間將那密室傾覆。


    明天過後,這裏的一切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夜色濃鬱,一輪彎月明亮而皎潔。


    鳳君華翻了個身,身後是他溫暖的懷抱。


    “你不迴驛館嗎?”


    他低頭凝視著她,“為什麽要迴去?”


    “你明天不是應該從驛館再到皇宮嗎?按照規矩,宮裏應該會派人來迎接。你總不能跟我一起從慕容府出發吧?”


    “為什麽不可以?”


    雲墨眨眨眼,“還是…你不想我跟你一起出現?”


    她很平靜道:“爹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無緣無故的如此反對我跟你的事。而且那天晚上我說要嫁給你,他態度好激烈。就連當年我放火燒了普濟寺,我爹也就是責問了我幾句,卻沒有發如此大的火。”


    她平躺在床上,聲音幽幽而歎息。


    “爹從小就疼我寵我,什麽好的東西都往我屋子裏送。無論我做了什麽事,犯了什麽錯,他頂多就是責備幾句,從來都不會用那麽嚴厲的語氣對我說話。”


    她目光暗淡了幾分,“小時候我總覺得他們欠了我,我要做什麽都是理所當然的。後來我才知道,我的任性和自以為是,讓我身邊的人付出了多麽慘痛的代價。娘,師父,大哥,還有我爹…他什麽都沒有做錯,卻承受了五年我的無理取鬧和怨恨。如今我迴來了,他還是一心愛護我,我不想讓他傷心。”


    雲墨沒說話。


    她轉過身來,黑暗中看不見他的神色,鳳君華試探道:“你生氣了?”


    雲墨笑了笑,歎息道:“我怎麽可能對你生氣?”


    她眨了眨眼睛,然後眼神一暗。


    “我倒希望你生氣。”


    “嗯。”


    她抿了抿唇,“從前爹和大哥,還有…他們什麽都縱容我,我甚至都分不清是非對錯,公理黑白。”所以她才會肆意傷害那些對她好的人,從來看不見他們轉身的背影有多落寞哀傷。


    他手掌觸碰在她臉上,低頭看著她。


    “青鸞,有些事可以順心而為,但有些事卻不可以。”他手指沿著她的眉心慢慢下滑,落在她唇上,輕輕道:“經過那麽多事,我相信你可以分得清是非黑白,良知與正義。就像你從前殺人,你不也知道他們無辜麽?你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壞。人們常常在道德和良知的天平不斷徘徊,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有時候明明知道那是錯的,卻還是身不由己。”


    他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邊柔聲說道:“一個人犯了錯不要緊,若你不知道你自己錯在哪兒,那才是真正的無可救藥。同樣,有些錯我們即便知道不可觸碰,但仍舊身不由己而觸碰禁區。你可以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但他們也有自己的無辜和可憐。所以…”


    他目光幽靜如夜,隱匿了重重漩渦。


    “有些錯,不必負擔,但必須承受後果。”


    她有些疑惑的看著他。他卻微微一笑,眼神裏剛才那種深邃莫測的光已經消散。


    “你心裏背負了很多原本不應該由你背負的秘密,既然那些事帶給你的隻會是永久的痛苦,那不妨就說出來吧。有些錯與其藏在心底成為永不能釋懷的負擔,倒不如將它徹底祛除。”


    她若有所思。


    他卻突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不由分說便低頭吻上她的唇。


    她眼睫顫動,卻還是乖順的張口迎接他。


    時間不多了,她想要趁著這不多的時間來給予他自己所有的溫柔,彌補那十二年的空虛寂寞以及可能未來生命裏那虛妄的幾十年。


    月色漸漸浸沒在雲層裏,窗外的風徐徐吹進來,帶來一陣涼意。她忍不住往他懷裏靠了靠,手心觸及一片溫熱,她麵色微微有些紅。他手指落在她腰上,身上的裏衣已經被他靈活的褪去。輕柔的吻從她眉心一點點往下,帶起她肌膚一陣陣顫栗。


    “子歸…”


    她輕聲唿喚他的名字,期待他能溫柔的安撫她的慌張害怕。


    “我在。”


    他體貼的將懷抱向她展開,將她的身子包圍得密不透風。


    她躲在他懷裏,感受著那樣纏綿而溫純的悸動。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肩膀,麵色酡紅而嬌喘,不由自主的吐出聲聲呻吟。


    空氣裏渲染著灼熱的氣氛,烤得她渾身也似火一般紅而燙。


    迷迷糊糊中,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天亮再走,現在…”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曖昧而低沉,隱約幾分旖旎狎昵之味。她聽得麵色緋紅耳根發燙,別過眼不敢看他。他見了,隻是輕笑一聲,而後又帶著她陷入更迷幻深沉的美夢裏。


    ……


    她疑惑的側頭看他,和之前那幾天一樣,每次到最後,他都會克製自己的停下來。他怕會傷到她,她卻心疼他的忍耐。


    “子歸,你不用這麽…”


    他緊緊的抱著她,深深嗅著她身上的味道,慢慢平複了激越的心跳,才道:“明天壽宴,你需要一個好的精神狀態。”


    厄…


    反應過來後她又羞紅了臉。


    他似乎未有察覺,繼續在她耳邊低沉道:“我怕我會克製不住自己…”


    她聽得更加臉熱心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唇。


    “別說。”


    他眨眨眼,在她手心輕輕一舔,她似觸電一般縮迴了自己的手,他卻比她更快的含住她的指尖。


    她渾身一顫,黑夜裏也能看見她臉色紅得可以滴血。他似乎極為得意,這才放過了她,帶幾分笑意道:“這個時候來害羞,已經晚了。”


    她嗔他一眼,卻說不出反駁的話。都與他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況且也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實在沒必要再矯情下去。


    “我哪裏害羞了?”她很快平靜下來,斜眼睨視著他,帶幾分調笑意味兒。“那天晚上可是你…”


    話還沒說完,毫不意外的看見他耳根子浮現淡淡紅暈,然後低頭報複性的在她唇上一咬。


    “你是嫌我對你太過憐惜了?好,既然夫人有所求,那麽為夫就…”他邊說又邊去脫剛才給她套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衣服,大有來戰三百迴合的意思。


    她不躲,目光清亮而平靜的看著他,似乎隱約有些期待。


    他卻進行不下去了,隻得搖頭歎息的倒在她身側,有些不甘心的咬著她的耳朵道:“你現在得意,總有一天我…”


    “別給我說那些大話。”


    她挑眉,眼神裏挑釁意味十足。


    “算了,不想要就算了,你說得對,我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被他們看了笑話可不成。”


    他覷了她一眼,目光又漸漸變得溫柔。


    “睡吧。”


    “嗯。”


    她當真閉上了眼睛,原本練功過後就有些疲憊,再加上剛才那番糾纏,她的確累了,便很快進入了夢想。


    他卻沒有睡,而是安靜的看著她的睡顏,眼瞳裏的神色卻越來越幽深。


    這幾天她似乎有些異常,尤其對他表現得十分熱情大膽。


    若是從前,這樣的變化自然是他樂見其成的。但在她恢複記憶之前,她和他還不算濃情蜜意,她甚至偶爾排斥他的觸碰。但她恢複記憶以後,似乎就刻意的想要與他親密,再親密些。


    他能感受得到,她在愧疚,她覺得對不起他,所以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彌補他。


    當然,他不會認為她會拿感情來報恩或者還債。


    她向來都是如此的理智而冷靜。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加擔憂。


    他不覺得她欠了他什麽,就算他以前沒有發現她的秘密,依她的性格,大抵還是會對他不理不睬。真算起來,其實是他一直在對她死纏爛打逼著她不得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青鸞。”他望著她的容顏,喃喃自語。


    “打開了你的記憶會讓你更痛更無法背負,但我以為能夠讓你更坦然的麵對一切。然而如今的你,卻讓我看不透…”他眼神更深了幾分,似自言自語,卻又更像是在訴說已經預料某種結局而微微深諳。


    “千萬不要是我想的那樣,否則…”


    ------題外話------


    好吧,我又失算了,先給大家道歉,明天鐵定壽宴,表打偶,偶淚奔著去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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