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璿道“這是弗思的心,你就是不承我的情也不好叫她白跑這麽一趟吧?”


    人家都這樣說了他又還怎麽說得出無動於衷的話,嘴裏卻還說著她們浪費銀子,耽誤功夫。可趙璿卻已經暗暗鬆了一口氣,道“我叫子平擇了幾個地方,你看看想去哪裏。”說著就將一遝紙遞給他“都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你喜歡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韓朝狐疑道“你不是還要等祖父的信嗎?”


    “信要等,可地方也要選。”趙璿道。


    雖說她慣常會說自己喜歡的話來哄人,可韓朝卻總是吃這一套,果然細細的看了起來,正猶豫不決的時候聽見趙璿說“總要挑個差不多得地方,不然肚子裏這個課就要生在路上了。”


    這還得了,韓朝愈發認真的看了起來,終於擇定了一個地方“應城,這個地方離這裏不遠,叫他們先去打點著,等你辦完這些事我們再過去,應該還能有些時間。”


    趙璿隻是應了他的話,道“那你這段時間多和子平商議,在這種庶務上頭才能看出他的本事。”


    才要走的韓朝忽然倒了迴來“你該不會是用這個來打發我吧?”


    “你怎麽會這麽想。”趙璿笑著嗔了一句,直到看著他走了才問韓弗思“你這幾天的課業做得如何?”


    “聽母親的話去了家塾和先生探討,獲益匪淺。”韓弗思道。


    “這就好,這一趟來你若能學些東西也不枉我跑這一趟。”趙璿欣慰的點了點頭,叫綠螢拿了一盒子碎寶石給她“這裏頭都是些零碎的寶石塊,正經用來打首飾也不過是一對耳墜子的大小,零零散散的不成套,恰好給你打賞人。”


    饒是韓弗思這樣不問世事的孩子都知道寶石的價格高昂,是以並沒有立即伸手去接。“母親怎麽給我這麽多東西?”


    “你年紀見長,慢慢的要學著處理這些人情往來,如今不趁著年紀小的時候學將來年紀大了人們對你就不會這麽寬容了。”趙璿道。


    韓弗思想了想問“母親,姨母會和孟門主成親嗎?”


    “你覺得呢?”趙璿不答反問。


    “我覺得姨母很在意孟門主。”韓弗思道。


    趙晗的心事即便是個沒出閣的孩子都能看得清楚,更何況是孟敬亭這樣曾經混跡於百花叢中的人。


    趙璿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們不般配?”


    “因為門不當戶不對?”韓弗思猜測道。姨母怎麽說也算是世家小姐大家出身,和一個混跡於江湖的野蠻人自然不般配。其實孟敬亭怎麽也算不上野蠻人,隻是像他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大多數混跡於江湖中的人都是在正經仕途經濟上過不下去的人迫不得已落草為寇,泯然於江湖。說是灑脫不羈的江湖人可他們也還是一樣要為了生計過活,難不成隻因為有些俠名就會有人上趕著把錢送給他們嗎。


    “是,也不是。”趙璿道“孟敬亭這個人本事不小,隻是他也是個身不由己的人,他的好處不過一個用心待你姨母,除此以外沒有什麽地方能夠讓我覺得他們兩個人是合適的。”


    “可是姨母真的想嫁給他。”韓弗思皺眉道“要是他們私奔了可就不好了。”


    趙璿道“若果真如此大約是我沒有這個本事教好她。”


    “母親,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是適合姨母的?”韓弗思道。


    這可算把趙璿問住,她冷靜的想了想說“真要說起來其實我覺得管她要嫁給誰都是可以的。”其實她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偏愛,可她眼睜睜的看著趙晗長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她拿自己的婚事去賭。


    韓弗思見她陷入深思,道“其實不是他不好,是在母親眼裏沒有人夠好。”


    “你越來越長進了。”趙璿道。


    “是母親教得好。”韓弗思應了一聲,道“或許母親應該重新看一看孟門主的為人,姨母也是母親帶大的,她總不會沒有從母親這裏學到任何東西吧,如果她真的覺得孟門主好一定要什麽原因,母親或者可以聽她說一說。”


    趙璿笑了一下“你果然學得很好。”也許確實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公平的看待他,也許真的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接到趙璿邀請的時候孟敬亭正合趙晗坐在一起商量要怎麽說服趙璿,正沒有頭緒的時候忽然來了這麽一個消息把兩人都嚇了一跳。還是孟敬亭率先迴神,“該來的總會來,我會看著辦的,你不用擔心。”


    孟敬亭剛一轉身,趙晗一把拉住來傳話的綠螢,急切道“姐姐要找他做什麽?”


    綠螢安撫道“大小姐不會對他做什麽的,你放心。”


    “可姐姐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他!”趙晗慌張道,“難道姐姐真的要做什麽了嗎!”


    “大小姐不是這樣的人。”綠螢再三道,見她還是很惶恐,小聲道。“和你們有關,不過更細節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還要等孟門主迴來以後才能知道。”


    這消息可真是半好半壞,趙晗愣愣的鬆開手,六神無主的坐在原地,端起茶杯的手晃得拿不穩杯子撒了滿手。一時又急著找手帕去擦,可手帕又掉到地上,真是狼狽至極。


    孟敬亭比她好一些,可趙璿毫不掩飾的審視的目光還是讓他如坐針氈。其實趙璿也就比他大幾歲,可每次看見她都讓人從內心深處生出一陣一陣的畏懼。


    “孟門主的聘禮準備好了嗎?”茶杯放下的聲音很輕,可是聽在孟敬亭耳中卻像一聲驚雷,險些將他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準備好了。”然後從袖子裏掏出刪改了好幾次的禮單。


    趙璿臉色平靜的看著禮單,仿佛上麵寫得不過是雞鴨魚肉,糕餅果子之類的東西一樣。“孟門主,你覺得這份禮單配得上阿晗嗎?”


    “殿下富有四海,即便是宮裏的禮單在你看來恐怕也不過爾爾,何況是我呢?”孟敬亭道。“珍珠,寶石,金銀都是我能動用的最大限額,所有的東西都由銅雀台置辦,我隻要阿晗。”


    這話著實說得很動聽,可趙璿卻還是有些不滿意“你們打算在哪裏生活。”


    雲州已經算在聘禮中了,那地方自然不能去,都城也不能迴,天下之大要找一個安穩的地方其實也不那麽容易。“殿下想在哪裏落腳?”


    “應城。”趙璿道。


    “銅雀台將在應城重新落腳。”孟敬亭道。


    趙璿搖頭“你現在的身份想洗白不容易,往後你就做個富農吧,雖說未必要走仕途經濟的道路,可總要給後人選擇。你若一輩子都在江湖中,下一次若朝堂上的人想要對付你還是一樣易如反掌。”


    “殿下覺得我不能自保?”孟敬亭道。


    “自保不難,可成婚之後你就不是一個人了,阿晗不會武功,在謀略上也不十分出色,你若一直刀口舔血將來總有後悔的時候。”趙璿意有所指道“如果想要發展壯大,你這個門主就不能時時刻刻都出現在眾人麵前,不然你說的話還能有什麽用。”


    孟敬亭想了想道“殿下打算什麽時候動身?我好派人先去置辦宅子和產業。”


    “即刻就去吧,這些東西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置辦好的。”趙璿道“再有這段時間你們就不要見麵了,不然恐怕生出閑言碎語。”


    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孟敬亭恭謹有禮的告辭離開,隻是才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加快了步子想要快點和趙晗分享這個令人震驚得消息。


    綠螢從外頭進來,憋著笑道“孟門主看起來和個毛頭小子也不差什麽了。”


    “他才幾歲,原本就還是個毛頭小子。”趙璿笑笑道,又問起她和淩軒的比武是什麽情況。


    綠螢忙道“大小姐,你是不知道淩大哥的武功又精進了!從前我在他手上還能夠討到一招半式,現在竟一點都不行,真是讓人覺得害怕。”


    “他日日勤勉,自然與別人不同。”趙璿倒是不意外,他一直都是個比任何人都勤奮的人,聞雞起舞,通宵達旦的學習,成了先生手下三百個弟子中最出色的那個。至今無人能出其右。


    “大小姐,你覺得淩大哥為什麽到現在還是個弟子?我聽說幾年前方先生就有意讓他繼任,可是他卻拒絕了。”綠螢道。


    這件事情她也有所耳聞,當時方老先生纏綿病榻,提出希望他能夠繼承他老人家的這些事業,可淩軒卻不知為什麽沒有答應。後來方老先生病愈,竟沒有再提。“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淩大哥一表人才,外頭不知多少女子想要嫁給他,偏偏他不聞不問,像是全然不在乎一樣,現在外頭已經有人在議論他是不是個斷袖。”綠螢道。


    趙璿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感覺像是看見了綠柳,正在嘰嘰喳喳的和她說才打聽到的小道消息。“你會不會怪我?讓你和綠楊分開。”


    “我知道她現在是安全的,這就夠了。”綠螢低聲道。對於綠楊來說能夠安安穩穩的待在都城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有一天你覺得累了一定要告訴我。”趙璿道。


    綠螢在她身邊蹲下,頭靠在她的膝蓋邊“我會一輩子在大小姐身邊。”


    崖城的信來得很快,如趙璿所料,她的條件被接受了。“叫子平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出發。”


    想了想趙璿獨自一人循著記憶中的路來到淩軒門前,輕輕叩響“淩軒,你還醒著嗎?”


    門開後卻是披著外衣的淩軒,頭發已經散下來,看起來不像個武者,仿佛是哪家的貴公子。“我明天就要走了,總覺得這一去恐怕一輩子不會再見,有些話若不說恐怕便再沒有機會。”


    淩軒暗暗握緊手中的燭台,聲音有些沙啞“進來說吧。”


    門被合上後屋裏隻有一盞微弱的燈將人中間一寸大的地方照亮,餘下的地方全都隱藏在黑暗中,靜默無聲。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在夜裏來找我。”淩軒聲音裏帶著幾分自嘲,默默的將燈往她那邊推了一點。


    趙璿突然想起了什麽笑道“我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容易被嚇到的小姑娘了。”


    他低頭抿著嘴角笑了一下,問“你要和我說什麽?”聲音裏帶著幾分緊張。


    “我想和你求一件東西。”趙璿為難道。生怕他不肯答應。“我想要九犀佩。”


    一直微微揚起的嘴角在聽清她要什麽之後僵了一下,很快就落了下來“你知道九犀佩不是尋常的玉佩。”


    “我願用手上一半的黑騎和你換。”趙璿道,聲音中罕見的帶了幾分急切。


    淩軒將手從桌子上收迴來,兩隻手交疊放在腿上“韓朝有自己的家奴,會有人保護他。”


    “我知道。”趙璿道“可我不放心。”


    “你信不過沈老爺子,難道你就這麽信我嗎?”淩軒道。


    誰知趙璿卻認真的點了點頭“如果非要選一個人,比起祖父我更相信你不會騙我。”


    她的信任實在太沉重,淩軒頓了好久才苦笑道“真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跟我來。”


    那是他放要緊東西地方,她下意識的想迴避,可他卻固執的站著沒有動,趙璿隻好跟上,他身材高大將本就不夠明亮的燭光遮了大半,踉蹌幾步後趙璿才抓住他的衣角慢慢的往裏走。


    博古架上放著雨過天青色的花瓶,裏頭插著一支重瓣海棠。淩軒將燈交給趙璿,雙手扶著花瓶往左轉了半圈,右側的牆靜悄悄的打開了剛夠一個人出入的縫隙。


    “這是你的密室,我還是不進去了。”趙璿停在門邊,怎麽也不肯進去。


    淩軒隻好自己進去,片刻後握著一枚掌心大小的黑色玉佩出來。“你真的要用黑騎和我換這個嗎?”


    九犀佩換黑騎對他來說其實是一樁還算有利可圖的交易,可他卻不太願意做這樁交易。


    趙璿道“黑騎的價值你也很清楚,你隻賺不虧。”


    “是麽?”他低聲笑了,將玉佩交給她。“聽說你有身孕了,這個就當做是孩子的見麵禮吧。”


    他遞過來的鐲子還帶著他身上的溫度,色紅如血,比最上等的鴿子血還要好看。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趙璿笑著應下“不過你怎麽知道這個孩子一定是女孩?萬一是個男孩這鐲子恐怕就不大合適了。”


    淩軒搖搖頭“這是給弗思的。”他的目光落在她還沒有完全顯懷的肚子上“等你的孩子出世後我還有賀禮。”


    離開華城的這一天趙璿先去拜見了方老先生,然後才在淩軒的護送下出城,趙璿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尤其是在看見韓弗思手腕上鮮紅的鐲子後更是覺得愧疚。他如此坦誠,可自己卻用多年的交情逼他。


    韓朝坐在一邊用眼角餘光看著她,心裏不受控製的又生出許多猜想,難不成她舍不得淩軒?


    城外三裏,淩軒騎在馬上,看著從馬車裏探頭出來的趙璿,最終也隻說了一句“珍重。”


    “將來你若來應城,我也會好好款待你的。”趙璿道。


    淩軒微笑著看她,慢慢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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