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城中現在民沸不止,都在議論丞相黨同伐異,大肆屠殺和自己政見不同的人,甚至有商戶罷市農戶荒田的現象出現。”


    蕭奕亭深深皺眉“豈有此理!查清楚究竟是誰帶頭,懲治首犯以儆效尤!”


    “陛下,此舉恐怕不妥。”府衙猶豫道。“外頭議論紛紛,已經有人開始往原先的玉城長公主府扔爛菜葉,裏頭的人也不敢出門,要是這時候抓人恐怕有損陛下聖譽。”


    “丞相和秦安公知道了嗎?”蕭奕亭沉吟道。


    “大約還不知道。”府衙暗暗的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這都什麽事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直沒有一天安生日子!


    “傳霍思淵。”


    聽明白蕭奕亭的意思之後,霍思淵沉默了很久。“陛下覺得這件事是民憤還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霍將軍說起話來越來越像丞相了,要是不知情還以為你們才是一家子呢。”蕭奕亭道。


    “微臣不敢。”霍思淵毫不含糊,立刻跪下請罪。


    “大家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怎麽動不動就跪下。”蕭奕亭嘴上說的好聽,可身子根本沒有往前探,坐得十分安穩。


    霍思淵跪了半天道“柔貴太妃終歸是微臣的妹妹,臣實在沒有議論的餘地,懇請陛下做主!”


    “你一直是個聰明人,第一次帶軍出征就大獲全勝,此後一直都是常勝將軍,膽識,智謀都不輸任何人,為什麽每次對上趙璿你就退卻?”蕭奕亭道,銳利的眼神逼視著他。


    “微臣是武將,歸根結底終究是莽夫,朝堂上的事情實在不是微臣能夠想明白的。”霍思淵道。


    蕭奕亭喝了口茶“那你妹妹的命你也不要了嗎?”


    “她們的性命並非握在微臣手中,臣並不能做主。”霍思淵不卑不亢道。


    這並不是蕭奕亭想要聽見的答案,他坐在冰冷的寶座上,目不斜視的看著桌上的奏折,半晌終於抬頭“你好好想一想,究竟要不要,要哪個妹妹的命。”


    大門外天氣晴朗,本該是風和日麗,適合遠足的日子,可霍思淵卻覺得身上如有千斤重擔,連多走一步都嫌沉重。


    陛下急召霍思淵入宮密談的消息很快就傳到韓朝耳中,書房離勤政殿不遠,可韓朝卻猶豫了很久都沒有推開麵前的門。


    趙璿現在是百姓們眼中的大奸臣,兩宗殺人案都沒有抓到兇手,卻都和趙璿有關,很難讓百姓們去相信她是無辜的。


    百姓們可沒有機會去知道暗處發生了什麽,他們隻看見自從趙璿掌權之後發生的一係列劇變,難免有許多人因為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而對她不滿。


    根本不必人挑撥他們就會將這些過錯全都歸咎於趙璿,其實他們才是最恨趙璿的人。


    門忽然打開,裏頭走出來一個低垂著頭的內監。“陛下有請。”


    深唿吸調整好心態,韓朝跟著內監進去,出乎他意料的是蕭奕亭並沒有向往常一樣坐在書案背後,而是站在窗邊看風景。


    這裏是帝王理政的勤政殿,並沒有別處那樣茂盛的花朵,庭院中盛開的蘭花看起來孤高又纖弱。


    “臣韓朝,叩見陛下。”


    “從前不懂,隻覺得蘭草清高,現在看來竟生出幾分憐惜。陽春白雪從來曲高和寡,難於合流世俗,縱然低下身子卻也沒有辦法真的成為下裏巴人,你覺得呢?”他指著窗外的蘭花道。


    韓朝跟著他的話抬頭,“陽春白雪也未必一開始就是陽春白雪,有些事情還是得過且過的好。就像這蘭花,富貴人家賞素冠荷鼎,尋常人家觀春蘭,雖然價格天差地別,可都是蘭花,實在不必非要分出個高下。”


    蕭奕亭道“是麽,原來你還是樂於與民同樂的人。”


    兩人都沒有糾結在這個問題上,蕭奕亭招唿他坐下“素衣門的人要求由你去接柔貴太妃和四殿下。你覺得呢?”


    “臣聽陛下安排。”


    “此行兇險萬分,趙璿恐怕不願意你去。”蕭奕亭道。


    桌上的茶杯出自汝窯,造型典雅,看起來很有些與眾不同的風範。蕭奕亭喝了一口茶,將茶水在舌尖上滾了兩遍“你覺得這套茶具如何?”


    “色澤瑩潤,雖說隻是尋常的杏色,不過能夠將這個顏色燒製得純粹也不容易。”韓朝道。


    下一刻這隻杯子就被蕭奕亭不小心打碎,宮人惶恐不已,韓朝默默的看著地上的碎片,聽見蕭奕亭說“杯子雖好,可一旦碎了便分文不值,若成了碎片,即便是汝窯燒出來的也沒有用。”說完便命宮人將滿地殘骸收拾幹淨。


    韓朝若有所思的看著碎片,上一刻還是被拿在手裏讚賞的名品,下一刻就成了一文不值的碎片。他摩挲著自己手裏的這隻杯子“陛下已經不喜歡這隻杯子了嗎?”


    “每件東西都有自己的用處,誰也替不了誰。”雖然沒想到他會這麽問,可蕭奕亭想了想說“從前鎮南王還在的時候應該也教過你吧?”


    祖父在時一直說在其位謀其政,為人臣子最忌諱的就是功高蓋主,武將忌威文臣忌望,若做到天下皆知的地步,離告老也就不遠了。


    現在趙璿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告訴天下人她這個丞相比皇帝更加有能力,而且她言行完全不將蕭奕亭當做一個需要用謹小慎微去供奉的君主,不止敢於提出自己的看法,即便蕭奕亭不滿她也能夠視若無睹的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不論她做的事情最終有多好,都隻會讓蕭奕亭生出不滿。


    韓朝低聲道“趙璿其實並沒有壞心。”


    “她有沒有你又怎麽知道?”蕭奕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所有人進了這城都會長成一個樣子。”滿肚子算計,心心念念都是如何攀上更高的地方。趙璿已經位極人臣,再往上便隻有一個位置。


    蕭奕亭定定的看著他“畫虎畫皮難畫骨,你應該好自為之。”


    “陛下心意已決嗎?”韓朝跟著起身,追了兩步,杯中的茶水搖搖晃晃的濺到手背上。


    “你呢,你做好決定了嗎?”他輕飄飄的反問了一句。


    他實在沒有辦法接話,隻能愣愣的看著蕭奕亭走出去。手中的茶水已經涼透,他喝了一口,微微苦澀。


    宮外如何都是宮外的事情,韓朝一個人走在迴翠雲軒的路上,誰知卻被霍思淵攔了個正著,他身後遠遠的跟著兩個麵色為難的宮人,焦急的一直往這邊看。


    “你應該直接出宮,留在這裏不過是讓別人為難。”韓朝道。


    霍思淵對此嗤之以鼻“看來你到現在還什麽都不明白啊。”他看著韓朝,正色道“陛下對趙璿起了殺心。”


    韓朝默然片刻“你來找我就是想來和我說這些的嗎?帶著宮裏的人來還不如當著陛下的麵說。”


    “若不是因為你一直留在宮裏,我又何必這樣。”霍思淵道“你已經休妻,趙璿死後你可以續娶,不會比她更差。”


    “你以為我會上當嗎,你不過是想讓我放棄好趁虛而入罷了。”韓朝道。“當年你做了什麽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嗎!”


    霍思淵收起臉上的表情“聽你的意思,是要和她共進退?”


    “你已經娶妻,這麽做對得起她嗎?”韓朝鄙夷道。


    “你別把自己說得這麽幹淨,趙璿要是知道你做過什麽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想看見你!”霍思淵語帶威脅的看著他,終於將自己的目的說出“你去換人的時候務必保阿錦一命,否則我就隻能去找趙璿敘敘舊了。”


    “真沒想到霍將軍也有這一天。”韓朝冷笑著看他,臉上嘲諷的神色明明白白的掛著,完全不擔心他會因此而做出什麽事情。


    “你的膽子倒是大了不少。”霍思淵道“趙璿對你的影響果然很大,你不如想想她知道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依她的性子恐怕會厭惡吧。”


    韓朝嘲諷道“我從前竟沒看出你還是個小人,不止肖想別人的妻子,還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來逼人就範,數年的軍營生涯果真讓你變成了兵油子,渾身油膩氣。”


    “那又如何,她若不是嫁了你未必會麵對今時今日的局麵!”霍思淵發狠道,繼而麵露輕蔑“你已經休了她這麽久,現在卻擺出一副自己名正言順的樣子竟也不覺得自己可笑!”


    “那又怎麽樣,總比你現在做什麽都覺得被人掣肘強。”韓朝道。“你這些年雖然得了不少美名,不過其中究竟有你多少功勞,你自己心裏沒數嗎!”


    霍思淵整個人都震了一下,難道韓朝已經知道當年的事情了?語氣一下子變得詭異“你這是什麽意思?”


    “人在做,天在看,你以為你能瞞多久?”韓朝道。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霍思淵笑得冰冷“你現在自身難保,還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你若不能保阿錦,我就會將當年你做過的事情全都告訴趙璿,你覺得到時候她還會這麽對你嗎?”


    韓朝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她不會信你。”


    “這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即便她現在不信,將來呢?難道她能信你一輩子嗎?”霍思淵道。


    “你若有膽子不妨試一試,看看究竟誰能笑到最後。”說完這句,韓朝便轉身離開,腳步有些匆忙,留在原地的霍思淵也收起了臉上的篤定,麵色嚴峻。韓朝果然變了。


    書房裏的檀香味也不能讓韓朝靜下心來,他癱坐在椅子上很久,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寒冷漸漸侵襲全身,手腳冰涼,好像張嘴都能哈出白氣。


    趙璿正在房中看韓弗思習字,指點著什麽地方應該更改。“這個字應該更有筆鋒,寫得軟綿綿的難免失了風骨。”


    “什麽叫風骨啊?”


    “風骨就是有所為有所不為,順從己心,不為外物更改。”趙璿道。


    韓弗思苦惱的用筆戳了戳腦袋“可是爹爹說過剛易折,凡事都要留有餘地。”


    綠螢聞言立馬看向趙璿,卻見趙璿神色如常“我說的是做人,爹爹說的做事,和而不同才是君子。”


    “可是我是女子啊!”韓弗思道。


    趙璿摸了摸她的頭“身為女子也可以像君子一樣受世人敬仰,做能夠千秋萬代留名的事情。若沒有本事,即便是男子也一樣無用,即便身為女子,若有才能也不必遮掩。”


    “那我可以不學繡花嗎!”韓弗思趁機道,她已經紮到手指頭好幾次了,實在太厭煩這種會讓人受傷的學習。


    “爹爹是怎麽說的?”趙璿問。


    韓弗思小臉蛋皺得像酸黃瓜一樣,悶聲道“爹爹說身為女子,這些都是一定要學會的東西。”說著扔了筆拉著趙璿的袖子道“可是我不喜歡繡花。”


    “你隻聽見了爹爹說這是你要做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要你學?”


    小丫頭老老實實的搖頭“不知道。”


    “當今世上,女子需要遵守三從四德,另有婦言婦行婦容婦功婦德需要做到。你不想做並不奇怪,可是你總要能夠說出為什麽,而不是一句不喜歡就放棄。”趙璿伸手拿過桌子上的繡繃,低頭繡了幾針,拿給韓弗思看“我雖然少做針黹,不代表我不會。正是因為知道而且會做,才能拒絕,不然就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會做。一字之差,意思可就大不一樣。”


    繡繃上的那幾針極有章法,一看既知是會的。韓弗思隻好老老實實的重新握筆,一邊臨字一邊問“娘親怎麽什麽都會啊?”


    趙璿輕笑道“我小的時候不知學過多少東西,比你現在要苦千萬倍。”


    “那爹爹呢,他不幫你嗎?”韓弗思童稚的聲音響起,還不太明白小時候到底是多久以前。


    趙璿聞言臉上浮現出許多複雜的神色,輕歎道“那時候他幫不了我。”


    “為什麽呀,他為什麽不幫你呢?”


    “因為那時候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人活在這世上誰也不能替誰做什麽事情,若非要替總要付出很多代價。”趙璿道。


    韓弗思疑惑的晃了晃腦袋,將剛剛臨好的字交給趙璿,窗外的風慢悠悠的闖進來,將攤在桌上的紙吹飛。


    趙璿麵上含笑的看著韓弗思光著腳跳下去追字帖,順著窗戶望過去恰好看見站在院子裏的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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