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願,遊行,靜坐,層出不窮的抗議方式源源不斷的出現在都城中,人們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不滿,即使這不滿來得突然而且沒有緣由。


    蕭奕亭喝下禦醫端來的藥,聚精會神的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折。陪侍在身邊的賀內監將燈撥亮“陛下歇一歇吧,這樣要熬壞身子的。”


    “這麽多折子隻怕再多四五個時辰也沒辦法看完。”他苦笑著搖頭,卻也將折子扔在桌上,疲憊的按著自己的額頭“趙璿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大概是因為她將這當做自己必須做的事情,才會這麽全力以赴吧。”賀內監力度適中的幫他揉了揉,低聲道。


    必須做的事?聯想起最近夢中的場景,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平日在書房待到什麽時候?”


    “聽茶房的女孩子們說幾乎每一天都待到快子時末才走,趕上折子多的時候有時還會待到醜時才離開。”賀內監迴憶片刻道。


    她為什麽這麽上心?蕭奕亭忍不住心裏起了猜疑。“她才來多久,看過的折子已經這麽多,假以時日隻怕天下都要以為她是副帝。”他的聲音中極為罕見的出現了像一個帝王一樣的低沉,壓低了嗓音,透出濃濃的戒備,仿佛當初威逼利誘讓趙璿幫忙的人不是他一樣。


    賀內監沒有接這句話,而是輕聲道“陛下,外頭的人都在說要嚴懲丞相,鬧得不可開交,府衙那邊已經彈壓了幾次,隻是因為擔心會引起民沸,並不敢動真格。”


    “都已經進了刑部的大牢就不要再叫丞相了。”蕭奕亭睜開眼睛,一邊寫下批複一邊說。


    “是。”賀內監躬身應下,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王大人等在階前,正不安的搓著手指,趕忙迎了上去。“賀內監!”


    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賀內監遠遠的衝他點了點頭,遠遠的帶著人去了茶房旁邊的小間,這是每晚守夜的人打盹休息的地方,鋪蓋陳設都很簡單。


    王大人殷勤的給賀內監端茶遞水,也不知究竟誰才是正經官身。


    “陛下今日心情可好?”


    賀內監享受著他的討好,提醒道“陛下今日脾氣不佳,你可不要說什麽會讓他心氣不順的話。”


    “丞相那邊還是沒能問出來答案,內監是不是給我指條明路?”王大人賠笑道,桌下的手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牢裏什麽情形?”


    “她一句軟話都不肯說,能夠用在身上的刑都已經用過,可根本沒有用啊!”王大人愁眉苦臉的向他訴苦,感受到手上一輕,心裏也有了底。


    賀內監將喝了一半的杯子推倒“樹倒猢猻散,王大人沒有聽說過?唇亡齒寒大抵如此。”


    將這幾句話在心裏轉了幾次,王大人忽然明白了什麽,一疊聲的道謝,然後就急匆匆的走了。


    隻一眼就讓人覺得虛弱的趙璿歪在床上,看著站在麵前的人不耐煩的皺起眉頭。“你到底想幹什麽?”


    郭佑將手上的藥放在桌子上“我是來給你送藥的。”


    “用刑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想想輕重?”趙璿鄙夷的看著他,根本懶得在他身上費口舌。


    “我受人所托保你一命,卻沒有辦法不用刑,希望你能體諒。”郭佑嘴裏說著軟話,可臉上卻絲毫沒有和這些軟話能夠搭配的表情。


    遍體鱗傷的趙璿現在連動一動手指都艱難,就連瞪他的眼神都沒有往常看起來那麽兇狠有威懾力。“你們到底想幹什麽?”來說過好話卻什麽都不做,難不成以為隻是這樣她就會覺得他們是幫自己的?


    “趙大人,你現在已經今非昔比,還是不要這樣比較好。”郭佑道。


    趙璿靠在身後的被堆上艱難的轉頭看他“屈打成招在我這裏並不適用。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大人是塊硬骨頭,沒人不知道。”郭佑道。“隻是不知道大人府上有多少硬骨頭?”


    “我以為我被廢了公主位之後公主府就空了,原來還沒有嗎?”趙璿驚訝道。


    郭佑打量著動作不便的她“是啊,畢竟秦安公也是有爵位的人,總不好將他趕出去。”


    果然。趙璿點了點頭“你們想要什麽樣的答案隻要找韓朝他都會給你們,根本不必動刑。”


    “看起來大人並不擔心秦安公。”郭佑奇怪的看著她,即便早就聽說她與眾不同,可郭佑還是免不了有些差異。不管怎麽樣也是同床共枕這麽多年的夫妻,怎麽她能夠這麽平靜?


    趙璿笑道“你們難道不就是因為覺得韓朝嘴不嚴才要對他嚴刑拷打嗎?”說著自嘲一笑“他可是聽說我被廢立刻就要休妻的男人,我對他還能有什麽情分?”


    “大人何必這樣欲蓋彌彰?誰人不知您來的那天秦安公還特意來送了,要說一點情分都沒有隻怕根本沒有人信。”郭佑故意道。


    “他不過是覺得我會死在這裏,帶著孩子來見我最後一麵罷了。”趙璿說完還輕輕歎了一口氣“我來之前還覺得他大驚小怪,現在慢慢想起來大概他猜中了。”


    郭佑謹慎的看著她,並不很相信她表現出來的脆弱。“大人何出此言?”


    “我可是去過天牢的人,和這裏簡直天差地別,就是有些感慨也不過分吧?”趙璿道。


    她在天牢裏是什麽樣的情況大家心裏都有數,是以郭佑竟沒有反駁,將藥放在床邊便走了。


    自從趙璿沒辦法行走以後禮部和宗府的人便借故不來,每天隻有王大人和郭佑交替著訊問。


    因為趙璿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訊問的方式從簡單的皮肉傷變成了精神上的折磨,隻不過原本那些對很多犯人都有用的譬如當麵用刑或者活剖之類慘烈得讓人不忍直視的手段到了趙璿這裏都沒有用。


    每一次趙璿翻著白眼的嫌棄模樣都讓他們氣得牙癢癢,可又不敢真的照著會弄死人的方向用力,隻能氣得不停的琢磨新的方法。


    趙璿剛被送走,王大人就叫住想要離開的郭佑“郭大人,訊問了這麽長時間還沒有結果,大人就不覺得心急嗎?”


    “王大人已經心急如焚了嗎?”郭佑反問。


    王大人一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就全部都顯現出來,看起來仿佛一個好說話的老好人一樣。“你我都是這件案子的經辦人,要是一直拖下去對你對我都不是好事。”


    “不知王大人有什麽高見?”郭佑問。


    “既然這裏什麽也問不出來,不如換個人?”王大人比了個交換的手勢。


    郭佑下意識的覺得這裏頭有套“大人是主審官,自然應該由大人決定。”


    攔住轉身欲走的郭佑,王大人笑了一下“話雖這麽說,不過你我乃是同僚,大家心裏明鏡一樣。”說著衝他眨了眨眼睛“要是我一個人,陛下又怎麽會重視,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王大人難不成也想效仿萬民書?”他滿臉諷刺的看著王大人,一副羞於與之為伍的樣子。


    “郭大人覺得自己能夠撬開趙氏的嘴嗎?”問了十來天還是反反複複的一句不知道,就是骨頭再硬的人也沒道理扛到這個時候。王大人看著裏頭那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恐懼,要是此次不能將她了結,隻怕將來後患無窮。


    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處鎖上門的屋子,郭佑也沒信心能夠像往常一樣隻要動動手就問出真相。


    她不是普通人,對尋常人有用的方式在她身上通通沒有效果。“你想怎麽樣?”


    “秦安公,還有她那個妹妹,總會有人願意說的。”


    想也不想的,郭佑果斷搖頭“韓朝不能動。”


    “鎮南王都死了多久了,秦安公的名聲可沒有他爺爺好。”王大人道。不是沒有想到郭佑會拒絕,可眼下隻能夠死馬當作活馬醫,勉力一試。


    “現在朝中的武將大多都受過鎮南王的恩澤,韓朝是鎮南王府唯一的獨苗,你要拉他下大牢等同於是和所有武將作對,陛下也不會同意的。”鎮南王即便是死了也能護著韓家唯一的這根獨苗,即便在天上也能夠瞑目了。


    王大人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說“朝中雖然許多武將都受過鎮南王的恩澤,可是郭大人別忘了,這些年也是多了不少後起之秀的。”


    他這樣一說郭佑心裏很快就有數了。霍思淵這一派已經漸漸的成了氣候,就連元嘉大長公主的獨子趙赫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其他人就更不必說,隻這兩個人現在如日中天的樣子就足夠和那幫老臣鬥個平分秋色。


    而且在經曆過趙璿令行禁止的整治過後,文臣中有許多人都對她頗有微詞,此次外頭萬言書之類的東西能夠鬧將起來未必沒有這些人推波助瀾的原因。


    “趙赫和丞相可是同父異母的姐弟,雖說一榮未必俱榮,可一損俱損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他怎麽可能會站出來幫著外人去找丞相的過錯?”尤其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王大人道“這就是你不懂了,女人之間的恨從來都夠長久,元嘉大長公主找不到原配沈氏,這才將滿腔怨氣都撒在趙氏身上。而且她一直覺得是趙氏破壞了趙將軍和長公主的婚事。新仇舊恨疊加,現在這麽好的機會能夠讓整個沈家一起消失,你猜大長公主會放過嗎?”


    這可真不好說,按照大長公主不管不顧的性格或許還真會這麽做。


    郭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立即答應“即便如此這也不是小事,先抓丞相再抓公爺,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小事,萬一出了什麽錯漏,你我的小命可就都沒了。”


    “放心,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我比你更怕牽連家裏人。”王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未央,郭佑雙手垂在身側,將今天和王大人的談話簡略的說了一遍,靜靜的等待著對麵的迴答。


    衣著華美的霍青錦握著剪刀剪亮燈芯“他這麽猜測倒也不是不可能。隻不過韓朝又能知道什麽,他不過是個廢物,也就是趙璿才拿他當寶。真要拿人不如拿那個二姑娘,年紀輕又沒有吃過苦,這種人才比較容易問出來什麽。”


    “可陛下的心思似乎還在反複,萬一......”


    霍青錦半迴過身子看了他一眼,見他迅速收迴自己的眼神,才慢慢的走到裏屋把孩子抱出來,一邊晃動撥浪鼓一邊說“趙璿會將探子安排在趙晗身邊一定有她的用意,韓朝不過是個錯打錯著的巧合罷了。”


    “我擔心要是真的把韓朝帶迴來,他會說出司遠昭。”郭佑道。


    誰又能想到殺死探子的人竟然會是司遠昭安排到宅子裏的廚子呢,要是讓人知道這些隻怕就連霍思淵也會受到影響。


    “司遠昭怎麽說?”


    “他說是韓朝讓他找的,還要的很急,卻一直沒有說為什麽。”郭佑道,這件事怎麽不奇怪?一個公爺要急著找廚子,還悄悄的安置在外宅。後來竟然還把敵國的探子也帶了迴去。更離奇的是一個廚子竟然能夠殺了探子?


    “再好好的查一查外宅裏的事情,這裏頭一定有什麽古怪。”霍青錦道。


    郭佑剛要出門,忽然被她叫住“你手上應該也沒有多少錢了,先拿去用吧,以後要是不必要就別過來,免得讓人看見節外生枝。”


    懷裏的孩子忽然啼哭了幾聲,霍青錦便徑直轉身走了,隻有宮人還站在門邊保持著為他開門的姿態。


    伴隨著驚天的巨響,厚重的大門竟然被衝垮,看不見盡頭的人群肩並著肩衝了進來,到處搜刮著看起來名貴的東西。不像義憤填膺的百姓,反倒像是蓄謀已久的劫匪。


    因為不能傷人,府兵們頗有些束手束腳,眼看著情勢不好,大家都手忙腳亂的往主屋跑。人群中有眼尖的指著慌忙逃竄的下人們道“跟著她們!她們去主屋了!”


    “為民請命!處死趙璿!”


    “為民請命!處死趙璿!”


    “為民請命!處死趙璿!”


    尖銳刺耳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同樣的八個字,眼看著他們離主屋越來越近,府兵們也不由得有些焦慮。可剛剛想要抽刀那邊就已經有人被刀刺中倒在地上,周圍一下子有人哭喊著“殺人了!不好了!殺人了!”


    人群瞬間慌亂成一鍋粥,在擁擠的推搡中,雙方各有傷亡,說不清究竟是哪一方的損失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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