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趙璿究竟對太後說了什麽或者做了什麽,可從這一天起太後就消失了,或者說太後就這樣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徹底躲進自己宮裏,再也沒有出現過。


    寶華幾次去求見都被擋了迴來,惱羞成怒的她衝去了禦書房,大聲質問蕭奕亭。“母親究竟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你要這樣對她!”


    “和你沒有關係,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迴去。”


    “憑什麽!”寶華還想要問他為什麽這麽狠心,究竟有什麽事是不能坐下來好好說的,非要這樣?可她接下來的話都因為趙璿的出現而通通說不出來。


    趙璿一身幹脆利落窄袖打扮,身上沒有往常那些披披掛掛的東西,就連環佩首飾都很簡單,整個人看起來有種罕見的英氣。


    “你怎麽會在這?”她愣愣的看著趙璿熟門熟路的走進來,恍然發覺這裏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蕭奕亭卻向寶華道“你先迴去,有什麽以後再說。”


    好不容易打發走寶華之後,趙璿坦然的坐在他對麵“你要想清楚,邁出這一步,就永遠不可能迴頭了。”


    “事到如今,早就已經沒了討價還價的餘地,不是嗎?”


    趙璿拍了幾下手,她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提筆寫下聖旨,加蓋禦寶。新的一天將從此刻開始。


    賀內監懷裏揣著聖旨,心裏頭莫名的打著鼓,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可直到他打開聖旨的那一刹那,他都想象不到還會有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發生。猶豫的時間太久,以至於身後的小內監都忍不住咳了兩聲提醒。


    終於迴神的賀內監磕磕巴巴的念完,整個屋子裏除了趙璿以外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瞠目結舌,不敢相信還會有這一天!幾乎想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狠狠的打自己兩巴掌來確認是不是在做夢。


    趙璿掂了掂手裏的聖旨,比想象中要重一點,大概是因為裏頭加了特別的紙張和絹緞。“有勞賀內監!”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荷包塞到他手中。


    賀內監慌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她如今身份非同尋常,誰還敢收她的荷包!


    “內監不必驚慌,不過是些茶錢,無關緊要。”說著手上一用力,穩穩的塞了進去。


    走到宮門口,他迴頭看著這座平平無奇的宮殿,長出了一口氣,用袖子小心的擦了擦汗。身邊的小內監木愣愣的說“這......從未有過先例啊!”


    “這不就是先例嗎?”賀內監低頭想了想,任憑小內監怎麽問也不肯再開口,腳步匆匆的迴去複命。


    宮殿裏所有侍奉的宮人都畏畏縮縮的,誰也不敢靠近主殿,隻有趙璿一個人輕聲哼著歌,心情愉悅的收拾起東西。


    “你說什麽!”司遠昭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反複確認道“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了嗎?”


    “下了。隻是人就在宮中,外頭知道的慢。”


    司遠昭喝了口水,強自鎮定下來“韓朝呢,陛下恢複他上朝的資格了嗎?”


    “沒有,反而給了話,讓他老老實實的在府裏待著,哪裏也不許去。”


    忽然按上來的手溫暖柔軟,讓他驚懼的心慢慢安靜下來。霍婧婷打發了人,拿去他的茶杯“怎麽這麽不小心,連杯子都拿不好,看看這袖子濕了一大片,要是得了風寒可怎麽辦。”


    “趙璿瘋了!陛下怎麽能答應她呢!”司遠昭低聲道。


    她輕歎一聲“我也不明白了。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匪夷所思的消息令許多人都沒有辦法睡個安穩覺,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能睡著。人們在宮門前站成三三兩兩的小堆,耳語著各種各樣的猜測。


    房越修剛剛來到就見牟大人衝他招手,連忙趕過去“大人找我有事?”


    “你有沒有聽說陛下昨天下了一道聖旨?”牟大人擠眉弄眼道。


    “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一道?”


    牟大人一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湊近他道“你知道什麽?”


    “我哪知道什麽!大人住得離皇城近,消息應該更靈便吧?”房越修奉承道。


    “昨天陛下封趙氏為丞相,兼任太師!”牟大人小聲道。


    “趙氏無功無績如何能被封為丞相?”房越修驚訝的看著他。


    “曆來太師都要年過半百才能算得上恰如其分,她才幾歲,怎麽能做太師?況且她還是個女子,這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嗎?”牟大人道。


    房越修看著周圍的人都和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小聲議論,似乎也頗為不滿。


    早朝上大家就為這件事爭執開了,足足半個時辰都沒有辦法停下來。


    “陛下慎重啊!趙氏乃是女子,女子如何能為官做宰!這不是令天下士子顏麵掃地嗎!”


    “陛下!趙氏行為不端,是個被休棄的女子,她如何能登這大雅之堂啊!”


    “陛下!趙氏學識粗淺,實在難當大任啊!”


    哭嚎勸阻之聲一聲高過一聲,若不聽他們說的話,隻聽這聲音簡直如喪考妣。


    蕭奕亭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鬧,默默的看向台階下的人,賀內監點了一下頭,外頭的小內監便推開了門。


    有一個人逆光而來,緋色羅裙襯以白花羅中單,白綾襪黑皮履,掛玉劍玉佩,頭戴白玉如意雲頭多寶蓮花冠,廣袖如雲,衣袂飄飄。


    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殿內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這樣一身衣服要是尋常女子穿著多半會顯得累贅,可她生得高挑,穿在身上竟平白多出幾分玉樹臨風的感覺。


    她身上並沒有太多女子的柔媚姿態,反而英氣十足,仿佛即使拿著手中的玉劍也能上陣殺敵,臨危不懼。


    “臣趙璿,叩見陛下!”


    竊竊私語的聲音再次出現,人們驚訝於她不必行大禮,而是和所有曾經當上丞相的人一樣,陛下為示恩重,即便是朝堂上也可隻行半禮。


    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趙璿轉身問“方才都有誰覺得我不配當丞相,不如當麵質疑?背後議論難道不是小人行徑嗎?”


    文人相輕,更看不慣牝雞司晨的禍亂之像,立即有人一馬當先。“自古內外有別,女子就應該相夫教子,遵循三從四德。治理天下是男人的職責!”


    趙璿道“自古至今,天下總是男人說了算,可戰亂卻從未少過,不知是為何?”


    “這......天下總要統一,況且每一次我們都贏了!”


    “原來如此,那你的意思是那些死去的將領們都活該嗎?”剛一說完她就糾正道“不對,應該是死得其所!不是都說將士們的未來在沙場上,隻有馬革裹屍才算歸宿?”


    “這是自然!”他一說完就發現武將那邊好幾個人都臉色不善的看著他,一副隨時準備好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另一人道“你分明是強詞奪理!戰事哪會沒有傷亡?兵部的撫恤銀也從來沒有少過!”


    趙璿十分讚同的點了點頭“說得沒錯,既然給了撫恤銀,不管是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或者即便留下孤兒寡母都無關緊要,反正贏了,銀子也給了。”


    “你們什麽意思!”武將陣營中有人已經聽不下去,擼著袖子跳出來質問“老子的兄弟個個都是好漢!他們不能白死!”


    “人死不能複生不是嗎?就是給了再多的銀子,白骨也成不了活人。”趙璿道。


    文武雙方各執一詞,同趙璿激烈辯論,可最後都不得不敗下陣來,勉強承認趙璿是個有能力和他們一起站在朝堂上的人。


    當然一切都隻是表麵。


    趙璿並沒有搬出宮,而是從這一天開始住進了翠雲軒。正式開始當史上第一位橫空出世的女丞相。


    實話說,做一個橫空出世的丞相就已經很難,更何況還是趙璿這樣一個背負種種罵名的女丞相。


    可她反而因為眾人的針對而更加的樂在其中,有時都快要三更了還孜孜不倦的翻看著各種各樣的文書。


    有時蕭奕亭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不正確的事情,可在看見各部都良好運轉的時候還是會堅定自己的選擇,或許她就是那個能夠讓朝局煥然一新的人。


    房越修每隔三天就會進宮一次,親自向蕭奕亭呈上最新的消息。


    不過雖然說是最新的消息,可來來迴迴都是這麽些差不多的東西,其中還混雜著許多誤報,著實讓人頭疼。


    蕭奕亭問“有什麽新的消息嗎?”


    “臣無能,並沒有查到什麽新的消息。”房越修深深的低下頭,一副很慚愧的樣子。


    “罷了,這也不是一日之功,慢慢來吧。”蕭奕亭按了按眉心“有沒有和二殿下有關的消息?”


    房越修遞上信封,裏頭盛著半頁殘卷,已經被火燎得發黃,很難看清上頭究竟寫了什麽。“日前巡查的時候曾經在一個破廟裏發現了還沒來得及燒完的碎片,臣試圖將它還原,奈何沒這個能力,隻能原樣帶來給陛下。”


    紙上全是鬆香的味道,聞起來有點熟悉。“有沒有相關的人?”


    “隻有一個在裏頭睡覺的叫花子,已經帶迴去了,還沒能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行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打發了房越修,他拿著殘片進了內室。


    裏頭還有一間稍微小一點的書房,趙璿坐在堆積如山的書冊後麵,一目十行的飛速瀏覽著書上的信息,聽見有人走近,眼睛完全沒有從書上抬起來。“什麽事?”


    “房越修新得了一張殘頁,不知有沒有用。”


    趙璿分神看了一眼“拿去書畫院,讓他們把中間那層拆出來就能知道上頭寫的是什麽。”


    他便命人迅速將東西送走,卻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她的書桌前麵,看著她腳邊堆得像椅子一樣高的書說“你這樣的速度能夠記得裏頭的東西嗎?”


    “細節記不清,但知道每一本寫的是什麽,需要的時候把書找出來就可以了。”即便在和別人說話,也完全不影響她看書的速度,甚至還有餘力端起茶杯潤嗓子。


    “我聽說你以前不會在公主府以外的地方喝茶。”


    趙璿聞言漸漸停下動作,在書裏夾好簽子,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你想說什麽?”


    “我們之間是不是也可以有信任?”


    “陛下大概忘了,我現在已經沒有公主府可迴了,要是不吃不喝會死在這裏。”趙璿無奈道。不明白他為什麽時不時的就要過來看一眼,難不成是怕自己跑了?


    “你喜歡海棠色嗎?”


    “小時候喜歡,知道內情以後就不喜歡了。”


    見他似乎還要繼續往下說,趙璿便用眼神示意他坐下“陛下想問什麽不妨直說,畢竟你我現在剛剛開始合作,還缺乏信任。”


    蕭奕亭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你在太學的時候有遇見什麽奇怪的人嗎?”


    趙璿想了想輕輕搖頭“都是權貴子弟,沒有什麽不凡的。”


    “你有沒有和一個窗戶後麵的人說過話?”


    仔細迴想了很久趙璿才勉強找出了一個很模糊的影子“是你?”


    她苦思冥想的樣子將他心中最後的一絲奢望徹底打破,原來在她看來那不過是平凡日子裏再平凡不過的事情。他苦笑道“原來是一廂情願。”


    趙璿聽了卻搖頭“我覺得是不甘心。”見他流露出不服氣的意思,趙璿解釋道“太學之中從未得見,也算不上有什麽情分,後來成章書院你我也沒有認出彼此,這就足夠說明無緣無份。可你平生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事情,自然覺得不甘心。日子久了隻怕連自己都弄不清楚。”說著她想起他有些很微小的習慣,和蔣思羽有幾分相似。“而且我也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他想象中的人應該有蔣思羽那樣的相貌和出身,禮儀得當,還要嬌俏可愛。既不是趙璿,也不是蔣思羽。“你心心念念的人根本不存在。”


    過了許久他才笑出來“你果真是個奇女子。”從來沒有哪個女子能夠這樣大大方方的和另一個男人討論感情,尤其這感情裏還牽涉了她自己。


    “我若不是奇女子,如何當得千古第一女丞相?”趙璿道。


    蕭奕亭定定的看了她許久。“崖城的女子都像你這樣嗎?”坦率,奔放,果斷。


    她果斷搖頭“即便在崖城,我也是最特別的人!”


    也是,這樣特別的性情要是人人都有,又還怎麽能稱作奇特?蕭奕亭笑了笑,決定放下自己的執念,好好的和她合作,就像他們一開始談的那樣。無關風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琉璃鍾內琥珀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靈丹非妙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靈丹非妙藥並收藏琉璃鍾內琥珀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