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舟平來了。”


    “讓他進來。”


    舟平捧著幾個碩大的盒子慢騰騰的走進來,側著身子看前頭的路。好不容易放下來,擦著額上冒出來的汗笑得傻氣十足。


    “大小姐!你快看,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


    桌子上滿滿當當的擺著各種珍奇古玩,打眼一看就價值不菲。


    趙璿打趣道“怎麽,發財了?買這麽多貴重的東西。”


    “我這不是要走了嗎,想給大小姐送點東西。”舟平笑著笑著覺得嘴裏有點苦,慢慢低下頭。


    綠螢踢了他一腳“你怎麽了?”


    “這是你這些年的身家吧?”趙璿估過價格,大概能猜到他要說什麽。


    舟平跑到趙璿身前,認認真真的磕了幾個響頭“謝大小姐多年庇護!謝大小姐知遇之恩!謝大小姐看得起我!”


    “想好了?”


    “嗯!”舟平堅定的眼神讓趙璿明白他不會改心意。


    “綠螢,取三百兩銀票來。”趙璿製止他惶恐的動作“你跟在我身邊這麽久,我也沒有給過你什麽,這些銀子就算作是聘禮,以後好好過,別再插手這些事。”


    舟平感激不已,仰頭道“謝大小姐!”


    他走的時候趙璿沒有去送,聽綠螢說他在門前磕了好幾個頭才走的。


    一路南行,水汽愈發濃烈,舟平一路走走停停,買了許多東西,想著迴去之後如何與白欣說,才能叫她答允自己的請求。


    白欣提前得了趙璿的信,已經被送迴楚庭的宅子裏,殷切期盼著舟平。


    然而她卻等來一個噩耗。


    舟平死在城中一處荒廢許久的別院,據聞死狀慘烈。


    “不!不可能!他怎麽會出事!”白欣悲痛欲絕的抱著自己的頭大聲嚎叫,嗬斥著所有企圖接近她的人。


    “你冷靜一點,這裏是楚庭!”


    陡然被摔在地上的疼痛令她無法逃避舟平已死的事實,她甚至連最後一麵都不能見。她絕望的趴在地上,就連哭泣都很隱忍。沒有人勸她,過了很久,才有人在她身邊放了一盞點亮的燈。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的看著她漸漸哭得沒了力氣,等到這個時候才有人說“哭壞了身子也沒有用,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零零散散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放在她麵前,都是舟平一路買下的禮物。


    她看著窗台上已經勾了邊框的蓋頭,覺得十分刺眼,可拿著剪刀的手卻怎麽都不肯紮下去。


    從舟平買的東西能夠看出他從都城過來走的是哪條路,白欣推斷出他應該是在進城後當晚就遭遇了不測。他準備的禮物裏還有楚庭的特產,白花膏。


    城中隻有一家用這種樣式的盒子盛白花膏。


    白欣想要替舟平報仇雪恨,可她在楚庭根本寸步難行,隻好寫信向趙璿求助。


    接信後趙璿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她的請求,讓留守楚庭的人配合白欣,盡快查出舟平的死因。


    官府的仵作說舟平死於流匪,府衙出了通告,讓所有的百姓夜裏盡量不要出門,免得遭遇不測。


    白欣根據舟平的遺物分析了他進城後都去過什麽地方,又安排人四處打聽,看有沒有曾經見過他,力圖將他在城中的軌跡全都還原出來。


    “據我們了解,舟平清晨進城,在客棧休息了一會兒就出門了,先去了集市吃飯,然後去買了白花膏。”說到此處,他停下來看了一眼白欣“買完白花膏他在對麵的茶水鋪子裏坐了半個時辰。”


    他的遺物裏有一封婚書,坐在茶水鋪的時候他是不是在想要怎麽開口才不顯突兀?


    白欣放下針線按住隱隱作痛心口。“然後呢?”


    “他走得突然,老板娘對他印象很深,說是看見他急急忙忙的扔下錢,跟在什麽人後頭跑出去了。”


    “查這個人是誰,一定有人看見!”


    結果有些出人意料,這個人誰都不認識,卻悄悄走進了另一座閑置已久的府邸。


    探查過後發現這個地方似乎是一個專門用來歇腳、交流信息的場所,所有的一切都把背後的人保護得很好。線索到這裏就完全斷了,白欣並沒有因此氣餒,每天重複的,認真的翻看著舟平留下來的東西,企圖找到藏在裏麵的蛛絲馬跡。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發現舟平買的東西似乎並不全是各城的特產,其中有一件琉璃項鏈看起來格外特別。


    五彩紛呈,晶瑩剔透,做工未必上佳,卻被他裹了好幾層布小心翼翼的放在單獨的盒子裏。


    之前白欣以為他這麽小心是因為琉璃易碎,現在看來卻未必如此。


    這塊琉璃上頭有些不平整,她心念一動,把琉璃整個泡進水裏,拎出來放在陽光底下看隱隱約約的能看見“平安”兩個字。


    平安?琉璃在這裏可不算稀罕物,白欣看了又看都沒有看出什麽不同,隻這兩個字根本沒有指向性。


    楚庭的情況也牽動著趙璿,眼看著停靈的日子就要到了,趙璿叫來綠螢“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怎麽迴事。”


    “我走了你身邊就沒人了。”


    “你迴來之前我盡量不出門,迫不得已的時候也會記得帶上子敬子平。”趙璿吩咐道“我總覺得舟平的死有些蹊蹺。”


    “怎麽說?”


    “舟平幹的是打聽消息的活,或許會有人對他不滿,但絕不至於因此而殺人。而且楚庭和崖城一水之隔,在這裏動手太不明智。”


    “除非他不小心打聽到什麽隱秘,對方才殺人滅口。”綠螢推測道。


    趙璿點頭“我也是這樣想。”要是一般的秘密白欣他們早就打聽出來了,可到了現在還一點消息都沒有,隻能說明這個秘密很大,有很多人都害怕會牽連自己。有人撒謊。


    綠螢沒有再說什麽,行過禮轉身就走。


    公主府的馬都是一等一的良駒,將路程縮短為別人的一半。


    進屋第一眼,看清白欣的模樣後,綠螢狠狠的皺起眉毛,一言不發的將門窗全部打開。


    屋裏赫然坐著一個穿著半身婚服的年輕女子,正穿針引線為自己繡嫁衣。“你來了。”


    “你瘋了。”


    白欣忽然笑了“所有人都說我瘋了,可我知道我沒有。”


    “舟平對你很好,不會希望看見你這個樣子。”


    “我長這麽大,隻有他真心待我好。”白欣一針一線的繡著鴛鴦,神色繾綣。


    綠螢站在她身前,看見她的眼睛裏一閃一閃的全都是淚花,臉上畫著完整的妝麵,似乎隨時準備著成親。


    在綠螢的指揮下調查很快有了進展,隻是這個進展讓人心情沉重。


    第三日上,胡偉命人抬來一頂小轎,外頭隨便纏了幾條紅布,便算做喜轎,要抬她迴去成親。


    白欣看著鏡中的自己迴憶起綠螢的話,“胡家的管家昨天夜裏去過那間廢宅,停留了一刻鍾的功夫才走,已經可以確認和他有關。”


    “你說他是聽見了什麽才會被滅口?”


    “據說是一個和城守有關的秘密。”綠螢看著她的樣子,深深覺得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她用兩根手指夾起紅紙放在唇間抿了幾下“原來如此。”


    外頭等著的婆子看見她一身大紅色的婚服嚇得說不出話,支支吾吾半天“白姑娘,這大紅色你穿不得。”


    “那你就抬著空轎子迴去吧。”白欣站在轎子前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幾人彼此交換了眼色一咬牙一跺腳“姑娘請上轎!”


    沒有歡天喜地的鑼鼓,沒有綿延十裏的紅妝,隻有一頂纏了紅布條的青布小轎伴著吱呀吱呀的聲音遠去。


    綠螢站在門邊上目送她離開,吩咐身後的人“把東西全都收拾好,我們該走了。”


    棺材放在平板車上慢悠悠的從街上走過,沒有哀嚎哭泣,安安靜靜的,讓人忍不住猜測裏頭的人有怎樣的生平。


    假如有坐在樓上觀景的人一定會驚訝的發現另一側窗下有一頂晃悠悠的小轎不緊不慢的穿行在人群中。


    兩扇窗子,隔開生與死的距離,咫尺之間,天涯之遠。


    轎子停在後門,冷冷清清,沒有什麽地方張燈結彩。往來穿行的人們也沒有係上喜慶的紅絲帶,隻有她一個人,鮮亮得紮眼。


    這裏安靜得根本不像是有一場婚宴,白欣默默的走在通往後院的路上,耳朵裏充斥著下人們的議論聲,心裏如一潭死水。


    胡偉連紅色的衣裳也吝嗇換上,胡亂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就要來挑蓋頭。


    “等等。”白欣按住秤杆“先關門。”


    “喲!你還挺會玩啊!”胡偉笑得猥瑣,抹了抹嘴邊的口水動作迅速的將門插了個嚴實。


    白欣自己挑開蓋頭,兩眼直視胡偉“舟平是你殺的嗎?”


    “誰?”胡偉撓了撓頭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啊!”


    “他有什麽好的?年紀比你大那麽多,長得也不是很好看,你怎麽就一直惦記著他呢?”胡偉拖過椅子,在她麵前坐下。


    “舟平是你殺的嗎?”


    胡偉嗤笑道“我才懶得動手呢!他就是個廢物,跑兩步就喘不上氣,你找個這樣的男人,以後會後悔的!”


    白欣深唿吸後看著他“你承認是你殺了他?”


    “切!這麽個廢人我才懶得動手呢!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麽固執,不然吃不了兜著走!”


    豔紅嫁衣的女子緩步上前,凝視他寫滿欲望的臉,眼下發青,雙眼無神,顯然縱欲過度。“你倒說說,怎麽吃不了兜著走?”


    胡偉用力一推,白欣吃不住力氣,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驟然壓下來的黑影讓人心裏不由一顫,手忙腳亂推拒的白欣用盡自己知道的所有招式去反抗,可還是抗拒不了。


    衣帶被扯開,令人惡心的濕熱纏綿在脖子和肩上。白欣劇烈的喘息著心口狂跳,手上用力,從脖子後方將磨得尖銳的發簪狠狠的紮進他的脖子。


    他艱難的抬起頭,喉嚨裏發出古怪難聽的聲音,雙眼通紅的看著她,很快就沒了動靜。


    白欣用力推開他,衣衫不整的從他身下爬出,抱住瑟瑟發抖的自己,好久好久沒有動靜。


    地上的血不多,他的身子已經涼了,白欣坐在鏡前端詳自己被打得通紅的臉和脖子上青紫的痕跡,嘴角浮出幾分苦笑,慢慢的哼著歌重新打扮。


    撲了厚重白粉的臉上畫著小巧精致的紅唇,她眨一眨眼睛流露出曼妙風情。將酒壺裏的酒潑灑到門窗上,手持燈燭將目所能及的一切全部點燃。


    火勢猛烈,將一切都裹挾住,她躺在床上輕輕的哼著他教的小調,將準備好的匕首對著心口紮進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綠螢在渡口等著,聽見胡家著火,一對新人葬身火海後才吩咐開船。


    催折林中,新起了一座墳塋,墳前放著些紙人紙馬,金銀元寶,還有一座紙紮的三進院落。綠螢蹲在墓前耐心的燒著“大小姐在定城買了個小院子,專門扶養那些和你一樣孤苦無依的孩子,這些孩子將會平凡的長大,不會像你一樣流離失所。”


    沈家大宅,綠螢恭恭敬敬的請安,忽然發覺乖巧的坐在沈昌旭身邊的人有些眼熟,猶豫再三道“這位是?”


    “這是我夫人,呂喬。”沈昌旭介紹得大方,可呂喬卻有些難為情,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


    綠螢想了想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沈老爺子擺擺手讓綠螢坐下“你在都城見過他,他就是醉月樓的嬌娘。”


    打斷他們還要敘舊的念頭,沈老爺子正色道“阿璿在都城怎麽樣?”


    “一切都好,韓朝信任大小姐說的每一句話。”


    “這就好,省得日後麻煩。”老爺子點了點頭歎道“當初送她去原是想讓她進宮,沒想到陰差陽錯反倒成了如今的局麵。”


    “大小姐手中如今捏著的東西太多,投鼠忌器,反而是安全的。”便將趙璿手中如今有的東西全都一一告訴他們。


    沈老爺子道“我想著讓阿旭繼任城主,趁我還在早點坐穩位置,不然將來若生出什麽事端,恐怕難以招架。”


    綠螢沉思片刻“若城主夫人是個男子,後嗣要怎麽解決?”


    “阿璿的身子也養得差不多了,再生一個吧,萬一能活下來呢。”


    “祖父!”沈昌旭不讚成的看著他,卻被他接下來的話打得體無完膚。


    “下一任繼承人必須流著你或者阿璿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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