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筆這一日蕭奕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皇後心中陡然升起些許名為憐惜的情緒,叫來皇後攏著她的手寫了字“你是皇後,沒有人能夠威脅你的地位。”


    她心中頗受觸動,待要迴頭卻見他已經停筆退後,整理過衣裳準備上朝。一瞬間的猶豫後她淺笑著上前“陛下政事忙碌,妾身一定好好約束後宮,不讓陛下有後顧之憂。”


    恭嬪閑來無事總愛來找太後閑聊,時不時的還要送些自己做的點心或者繡活哄太後開心。


    雖說蕭奕亭成婚多年,皇後還在太子府的時候也沒少給太後送東西,可不知怎麽的太後就是格外喜歡恭嬪,成天把她掛在嘴邊上念叨,幾乎比親生女兒還要親熱。


    “太後要是喜歡,妾身就天天做了給太後送來。”恭嬪親昵道。


    “你這孩子真是討人喜歡,要是將來能給陛下生個一兒半女,一定也會像你這樣討人喜歡。”太後笑彎了眼睛,招手叫她過來。“陛下近來去你那裏的次數多嗎?”


    恭嬪羞紅了臉,睫毛輕輕顫動,神情中帶著些哀愁“陛下近來對皇後娘娘格外上心,已經許久不來妾身這裏了。想來陛下是想要個嫡長子吧。”


    “便不是嫡出也是陛下的孩子,總不能因著一個人也不許其他人有孕吧?”太後眼神一凜,眼中有寒芒閃動。


    “可祖宗禮法上不是說隻有中宮孕育子嗣後其他的嬪妃才能生育嗎?”恭嬪一邊說一邊小心的看著太後的臉色。


    太後語氣古怪道“祖宗禮法上的確是這麽說的,可若是個公主便不是從皇後肚子裏出來也無妨。”


    可這又怎麽能說得準?恭嬪心裏疑惑卻不敢問出來,隻得裝作羞怯,垂下眼睛暗暗思索。


    “行了,來了這半日,你也盡了孝心,趁著春光正好你也多出去走走,陛下下了朝最喜歡到禦湖邊散步,你也多去走走,別拘束了性子。”太後笑道。


    恭嬪俯身應了,待出門後身邊服侍的宮女問要不要迴去換身衣服再去,她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裳笑得篤定“這身衣裳是太後喜歡的,我若特意迴去換了反而失禮,不過是隨便走走不必這樣謹慎。”


    蕭奕亭如往常般信步而來卻忽然看見花叢間有人緩步離去。“那是誰?”


    “啟稟陛下,是恭嬪。她方才正在壽山亭中,大約是迴避聖駕先行離開。”賀內監道。


    他撮著手指想了想“不必了,叫她迴來。”


    “妾身恭請陛下聖安。”


    她穿著一身豆綠色的衣裳,上頭繡著一叢叢迎春花,看起來嬌俏可人,很有幾分小家碧玉的樣子。


    “起來吧,你在這裏做什麽?”


    恭嬪便將繡繃遞給他看“妾身才從太後那裏出來,想著近日春光明媚,便在這裏繡些手帕。”帕子上的蘭花已經繡得差不多,針腳細密可見繡工精湛。


    “姚遠一個粗人,沒想到還能教出你這樣蘭心蕙質的女兒。”蕭奕亭用眼神示意她坐下,隨口道。


    “妾身在家時母親就常教導妾身要好好學習三從四德,不給家裏丟人,妾身未有一日敢懈怠。”恭嬪輕聲道。


    她的聲音掐得極好,如黃鸝鳥一般清脆嬌軟,帶著些小女兒的婉轉,十分動聽。


    剛剛從鬧哄哄的朝堂逃離的蕭奕亭乍然聽聞這樣的聲音精神也舒緩了許多。“雖然春意已至,可壽山亭鄰水,又在高處,當心風大著涼。”


    “多謝陛下關懷!”恭嬪微微低頭,露出一截白嫩的脖子,看得人心猿意馬。


    正在這時不遠處卻傳來一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快看!飛得這樣高真好看!”


    循聲而望卻是順嬪,身邊跟著許多宮人,正在扯著線放紙鳶。像個孩子一樣嘻嘻哈哈,隔著老遠都能夠感受到她的快樂。


    看著陛下眉眼彎彎笑得無奈的樣子,恭嬪心裏一沉,旋即依在蕭奕亭身側笑道“聽說順嬪在家的時候就極為受寵,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十指不沾陽春水,那一雙手生得好看極了,像蔥尖似的又白又嫩。”


    “是嗎?”蕭奕亭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向賀內監道“叫她上來。”


    手裏還攥著紙鳶的順嬪請安後將雙手藏在背後,根本不敢看蕭奕亭。


    “今天怎麽想起來放紙鳶?”


    順嬪小聲道“今天風大。”


    “你還知道今天風大?”蕭奕亭聲音一冷,幾乎是拍桌子的前奏,聽得順嬪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囁嚅著不敢吭聲。


    “今日風大是放紙鳶的好天氣,順嬪不過是有些貪玩,陛下就別計較了?”恭嬪站在蕭奕亭身側嬌聲道。


    “放紙鳶原本就要趁著風大的日子,不然還有什麽趣兒?”順嬪小聲道,嘴巴撅的老高。


    蕭奕亭衝賀內監使了個眼色“別放了,趕緊迴去。”賀內監便賠著笑去要她手裏的紙鳶,可順嬪卻不那麽順從,固執的將紙鳶藏在身後,不肯交出來。


    賀內監有些著急,哄勸道“順嬪娘娘,你就把這紙鳶交出來吧?”


    “我不!”順嬪咬著嘴唇,眼睛紅紅的看著地麵,死活不肯鬆手。


    “把紙鳶交出來!”蕭奕亭臉色不悅。


    幾人圍著順嬪要奪她藏在身後的紙鳶,可又不敢真的動粗,束手束腳竟怎麽也沒能把紙鳶搶來。


    恭嬪看著這架勢,急忙勸道“陛下何必和她計較,順嬪不過是被家裏寵壞了,一時沒有分寸,隻要好好同她說自然會明白的。”


    說完又跑到順嬪麵前道“你快向陛下服軟吧,別這麽倔強,不過是一隻紙鳶,何必鬧成這個樣子呢!”


    “不行!誰也不能搶走我的紙鳶!”順嬪死死地護著自己的紙鳶,一邊哭一邊緊緊抱著不肯放手。


    場麵混亂得簡直讓人頭疼,蕭奕亭壓下怒火,喝令宮人將順嬪按住,又讓恭嬪先迴去。


    雖然恭嬪迫切想知道結果卻還是沒有在這個時候忤逆他,順從的行過禮,擔憂的看著順嬪仍然在勸蕭奕亭“順嬪隻是一時情急,等慢慢想明白就好了,陛下千萬不要因為這個而責罰她!”


    恭嬪走後,蕭奕亭沉默的看著跌坐在地上的人無奈的按了按眉心“扶她起來。”堂堂嬪位坐在地上哭算怎麽迴事!


    哭得快要斷氣的順嬪在宮人的攙扶下抱著紙鳶坐下,眼睛通紅,看起來別提多可憐。


    “不過是一隻紙鳶,至於這麽拚命嗎?”無奈的歎了口氣,蕭奕亭把恭嬪剛剛送的手帕遞給她。


    順嬪胡亂的擦了擦眼淚抽抽搭搭的說“這不隻是紙鳶,這是我進宮前爹爹送我的!”


    扶正她頭上搖搖欲墜的簪子,蕭奕亭問“既然這樣剛才為什麽不說?”


    “忘了!”順嬪擦幹淨眼淚理直氣壯的看著他說。


    她看起來像隻兔子,死死地抱著自己的蘿卜不肯鬆手,還要呲著自己毫無威懾力的兩顆牙齒威脅對方,全然不知自己這個樣子看起來更好欺負。


    “行了,別哭了,不搶你的。”蕭奕亭笑了笑,伸手把她拉起來,親手為她係上鬥篷,用食指劃過她哭得發紅的鼻尖“外頭風大怎麽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要是凍壞了身子怎麽辦?”


    順嬪愣愣的看著他,剛才不是還很生氣嗎?怎麽這會兒就又好了?“陛下不生氣嗎?”


    “要是下次你還這樣可就不是今天這個下場了。”他笑著拉起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階。


    聽聞陛下在禦湖邊發了好大的脾氣,斥責了順嬪,趕走了替順嬪說話的恭嬪,還一路把人提迴會慶宮的皇後詫異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趕來。


    正在等美人梳妝的蕭奕亭忽然聽見皇後來了也是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皇後大概也聽說順嬪當眾發脾氣,是趕來看情況的。


    “妾身見過陛下!”


    “不必多禮。”蕭奕亭擺了擺手“皇後怎麽突然來了?”


    “妾身聽聞順嬪衝撞了陛下,心裏擔憂陛下氣壞身子,又怕是宮人們混說,便趕過來看看。”說著仔細看他臉色,似乎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嚴重便稍微放寬了心詢問起究竟是怎麽迴事。


    賀內監便撿緊要的說了,末了道“順嬪娘娘大約是想家了,本不是什麽大事,隻是不該衝撞陛下。”


    原來如此,皇後弄清楚怎麽迴事之後再一想蕭奕亭的臉色便知道自己這一趟來的多餘。“順嬪畢竟年紀小,想家也是正常的。按例嬪位的妃子每半年可以見一次家人,不如這個月十五就宣何夫人進宮,也好好勸勸她,陛下覺得呢?”


    蕭奕亭抿著茶眼角餘光忽然看見帷帳後麵探出來半個腦袋,聚精會神的看著這邊,有意逗她“即便是嬪位,外命婦按例覲見都在年前和年中,怎麽能為她開了先例!”


    “陛下!”順嬪一聽就急了,立刻衝出來站在他麵前不依不饒的跺著腳。


    皇後以為他會生氣,可他的眼中卻隻有縱容,眼神重新落迴順嬪身上,心底了然原來他喜歡這樣的女孩子。


    天下男子原來都一樣。


    “非覲見日外命婦進宮拜見妃嬪雖然不是慣例,卻也不是沒有,隻要陛下開恩典,何夫人還是能進宮的。”皇後探準了他的心思,柔聲道。


    “既然如此,就按皇後說的辦。”他原本就不打算在這上頭卡她,自然順著皇後的話說。“還不快謝皇後的恩!”


    順嬪也不拖泥帶水,幹脆利落的衝皇後行禮“妾身謝過皇後娘娘!”


    兩人一同出來,看著似乎沒有盡頭的宮道,蕭奕亭忽然沒了興致。“去把奏章搬到皇後宮中。”然後攜著皇後的手慢慢的走迴去。


    “妾身今日多管閑事了,陛下會不會不高興?”


    “你喜歡順嬪?”


    “妾身身為皇後,聽說宮裏有人膽敢忤逆陛下,自然要趕來的。”皇後斟酌道。


    蕭奕亭看了她一眼“太後一直念叨著孩子,是不是也找你說過許多?”


    “為陛下開枝散葉本就是妾身等的本分。”皇後認真道。


    “很快就要選秀了,你要好好的看,別選些不安分的人進來。”蕭奕亭道。


    也許是親眼看見他對順嬪的寵溺刺激到了她,皇後竟說“便是心性純良的人也會為了爭奪陛下的寵愛而做下錯事,即便用心選了也未必有用。”


    他輕笑一聲,發出微弱的鼻音,像一根細細的絲線栓住皇後的脖子,險些喘不上來氣。


    “你呢?”你變了嗎?你也會變嗎?


    皇後沉默片刻道“陛下希望妾身什麽樣,妾身就是什麽樣。”


    “皇後的膽子真大。”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沒有迴答,自顧自的往前走。


    落後的皇後咬著下唇看他越來越遠的背影,邁著小碎步吃力的跟上。


    皇後宮中的金茶花剛剛開放,蕭奕亭揮退所有人,認真的看了很久,掐了一朵最滿意的花簪在皇後的發髻上,審視許久才說“這花名貴又稀罕,格外配你。”


    在皇後詫異的目光中拉住她的手將人扯進懷中,輕嗅花香“你可以做自己。端莊的皇後,愛撒嬌的妻子都是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你是皇後,你我此生,生同衾死同穴,我說到做到。”


    他身上的味道是她熟悉的白檀香,因為熟悉而覺得委屈。“陛下不會覺得妾身恃寵生嬌嗎?這不是一個皇後應該做的事情。”


    “你不是這樣的人。”他的手扶住她的後腦,將人按在懷中“也許將來我也會和你起爭執,但是這並不會改變什麽,你明白嗎?”不論爭執得多麽嚴重他們是帝後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陛下這樣會寵壞我,萬一我將來做了陛下不喜歡的事情該怎麽辦?”


    他笑了一聲“我知你不是愛搬弄是非爭寵奪權的人,你覺得我會是昏君嗎?”


    “你我成婚這麽多年,也是時候有個孩子了。”他將她的驚詫看在眼中,有些遺憾自己這麽晚才發現其實她是顆蒙塵的明珠。“你一定會是個很好的母親。”


    期待著,渴望著,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她卻不知該怎麽反應,毫無還手之力的被他推倒,紅著臉小聲說“天還亮著呢!”


    蕭奕亭抬手打落帳子。“現在暗了。”


    “以前怎麽不知道陛下也會說這些油嘴滑舌的話!”她紅著臉不敢看他,別過臉看帳子上用金線繡的鳳凰,小聲嘀咕。


    “以後也許還會有許多讓你驚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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