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未眠之後並沒有預料之中的困倦或者疲憊,趙璿感覺自己從未如此清醒。她將自己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拆分成不同的事件歸類,試圖抽絲剝繭找尋他們之間可能的聯係。


    沈昌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直愣愣的看著頂棚的趙璿,手有些發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嬌嬌,你還好嗎?”


    趙璿眨了眨眼睛,轉頭看他。“哥哥,你來了。”她應該委屈,應該哭泣,應該不顧一切的撒嬌,可是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徒勞的睜著眼睛看著他,甚至還能笑出來,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哥哥,我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


    任由他抖開鬥篷將自己圍住,趙璿乖巧的坐在那裏,眼睛低垂,看著鋪在地麵上的毯子,輕聲道“哥哥,留些人下來照顧綠楊,她傷得很重,還不能移動。行客還沒有找到,要把他找迴來。”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有氣無力,語氣卻很堅定,沒有人能夠拒絕。


    確認已經將她裹住,沈昌旭衝韓朝抱拳“多謝世子殿下仗義相助,今日大恩大德,沈某沒齒難忘。”


    經過韓朝時,趙璿示意他停下,韓朝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從帽子底下小巧的下巴猜測她的神情。“多謝世子殿下。”


    韓朝隻來得及搖了搖頭,人就已經走了出去。劉柏鴻看著沈家的人在不遠處搭起了帳篷,寂靜無聲的把那個離死不遠的侍女抬出去,將已經死去的人收斂進棺材裏。分工合作得讓人找不出漏洞。他用下巴指了指那邊,“看他們這樣的做派,你還覺得隻是普通商人?”


    韓朝沒有說話,神色漸漸複雜。


    馬車顛簸,即使早就已經鋪好了厚厚的被褥,可沈昌旭還是擔心她會不舒服,幹脆抱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竭力減少些顛簸。


    胸口的衣服漸漸潮濕,可她卻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有緊緊握住衣領的手透露了些許悲慟。沈昌旭沒有開口,拍著她的背,為她哼唱家鄉的歌謠。


    不止是這一天,即使那之後一連數日她都閉門不出,他也沒有強迫過她。停下了鋪子裏的事情,每天按時做了飯端進去,坐在床邊和她說一說話,然後把上一頓沒有動過的飯菜端出去。他沒有說一句責備的話,沒有試圖用言語去寬慰她,他就這樣靜靜的陪著她,至多勸她喝些水,免得傷了身子。


    她沒有再哭,卻每天在屋子裏發呆,她還是很容易覺得鼻酸,可是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綠楊迴來的那天她坐在鏡前看著自己凹陷下去的臉頰隻能苦笑,就連上妝的動作都有些遲鈍。


    主仆兩人關上門密談過後,趙璿冷靜得嚇人,握住綠楊的手輕笑“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你是想要留在我身邊還是想要扶綠柳的靈迴鄉?”


    “姑娘,我和綠柳都是沒有根的人,又能迴哪裏去呢。”


    趙璿將她滑落的頭發掛到耳朵後,露出一個有些難過的笑“我希望你記得,你的命應該握在我手裏。”


    “...姑娘...”隻說了兩個字她就已經泣不成聲,攥住衣角的手骨節發白青筋畢露,良久才輕輕的吐了一口氣“我記得了。我的命是姑娘的。”


    趙璿扶了扶頭上的釵,摘下來放在她的眼前。“這是我們才來的時候一起去買的,或是給她陪葬,或是你留個念想。”


    海石榴花潔白如玉,和她一樣幹淨又純粹。


    另將一副耳墜子放在她掌心“這是成套的耳墜子,也一並給你了,你看著辦吧。”


    外頭天色正明,趙璿站在階前眯起眼睛看天上的太陽,聽見身後沒有關嚴的門裏隱隱約約傳出來抽泣聲,合上眼睛歎了一口氣。


    沈昌旭站在不遠處等她,背負雙手,見她出門才走上前。“宮裏來人了。”


    了然一笑,趙璿看著裙子上被攥出來的痕跡,拍了拍裙子,臉上一片平靜。“走吧,去聽聽他們要說什麽。”


    心頭的不安愈演愈烈,他拉住她,企圖挽迴什麽。可趙璿卻掰開了他的手,頭也不迴的走向前廳。他覺得有什麽東西變了。


    來宣旨的人趙璿曾在皇帝身邊見過,叫做賀普生,是個看起來稍微上了些年紀的人,聽說和陛下有同伴之誼。


    “賀內監。”


    賀普生卻並不肯受她的禮,送上來許多珍貴的藥材。“趙姑娘,陛下聽聞你出城遇上了山匪,受了些驚嚇,特意命下臣來探視。不知姑娘可好?”


    讓了座,趙璿方抹著眼睛道“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迴遇上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怕極了,要不是家仆忠心,恐怕都沒有命活著迴來了。”


    賀普生附和了幾句,說“陛下的意思是過幾日恰逢三月三,往年都是要在京郊的成章別院舉辦詩會,若到了那日姑娘覺得好些了不妨也過去看一看,舒緩舒緩精神。”


    趙璿思索片刻“不知去的都是什麽人?”


    “都是名門子弟和大家閨秀,姑娘大可放心。”怕她受了驚嚇不肯出門,賀普生道“到時候宮中會派人出來護衛,姑娘不必擔憂。”


    趙璿一聽慌忙道“使不得,怎麽能為我動用宮中護衛呢!”兩人你推我讓半天才算說定,到了那日趙璿自會前往。


    賀普生寬慰了幾句,並未久留,托詞宮中還有要事便先行離去。趙璿麵無表情的看著留在廳中的藥材,端坐在原地,久久沒有出聲。


    沈昌旭從後頭穿出來,站在趙璿身後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嬌嬌,我知你心中不忿,可這裏是天子腳下,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可是,哥哥,隻有棋子才會萬劫不複,我不要做棋子,我要做下棋的人。”她用最輕柔的聲音說出他最不想聽見的話,她握住他的手腕,感受著脈搏的跳動。“哥哥,這個地方有太多秘密,若始終無知無覺,恐怕也不是好事。”


    大廳裏空蕩蕩的隻有風肆意穿梭而過,四周一片寂靜。分明是陽光明媚的日子,卻並不讓人覺得溫暖。


    “宮中這一次太過了。”


    是啊,太過了。京畿刺殺一點風聲都沒有走漏,也不見搜尋兇手,這麽輕飄飄的幾句場麵話就想讓她當做沒有發生?山匪?什麽樣的山匪會用精鐵製的弓箭?會銷聲匿跡,有專門斷後的死士?若真是山匪隻怕陛下夜裏都不能睡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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