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幾行看完臉色已經變了幾次。“讓太醫去看看。”


    “出什麽事了?”將寶慶哄出去後,皇後輕聲問。


    皇帝沒有說話,反手將奏折遞給皇後,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卻又放下,不知是因為茶水太燙還是因為急情。


    皇後將要緊的那幾行字看了好幾遍,猜度著他的心思“妾身才疏學淺,不知這風滾草是什麽東西?”


    “聞所未聞。”可正是讓人不解之處,富有四海的人不知道,學富五車的人不知道,偏偏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姑娘知道,這未免太巧合了。“皇後怎麽看?”


    “陛下若心存疑慮,明日宣他們進宮一問便知,料他二人也不敢不說實話。”不見他的臉色好轉,便知他此刻憂心的並不是這個。“隻是可憐她傷了肌膚,也不知情況如何,會不會留疤。”


    他神色一動,想起那年她為了自己而燙傷了腿,留了巴掌大的一塊疤,鬱鬱寡歡了好長時間。


    “不如先聽聽禦醫怎麽說,到時候賜些上品的傷藥給她,免得將來真的留了疤。”他思念故人的神色皇後再了解不過,即便人坐在這裏,心也不在。


    翌日一早,趙璿站在宮門前與領路的宮人說話,忽然看見霍思淵穿著一身官服款款而來,說不出的英俊瀟灑。她忽然明白為什麽霍婧婷一直說她這個哥哥是都城裏有名的金龜婿,這樣出身相貌的人就是在人才濟濟的都城也不多見,更不要說才及弱冠就已經在朝中領了職位,實在是前途無量。


    “霍公子。”


    那宮人卻喚他做“侍書郎。”


    趙璿方記起,他的官職是東宮侍書郎,在宮裏稱他官職大概更穩妥些。


    霍思淵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眼睛落在她包得嚴嚴實實的手上。“陛下讓我來接你。”


    “我有宮人引路就可以了,不必你親自來一趟的。”她下意識的拒絕讓霍思淵不滿的皺了眉,可趙璿卻誤會了他皺眉的意思。“我先前並不知道這些。”


    心思迥異的兩人走在寬敞開闊的宮道上,沉默以對。


    她進門的那一刻起,皇帝的眼睛就時不時地往她身上落,像是在確認什麽一樣。城防營的人已經來過了,叫他們過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解一解心中的疑惑。“你傷得如何?禦醫是怎樣說的,這幾天就不要去上學了,就在家裏好好修養,有什麽事過些日子再說。”


    趙璿聽了頭兩句剛要開口就聽見後邊的,一時都不知道是該不該說話。大概是糾結的神色太明顯,皇帝又問了一句“你是怎麽知道那是什麽東西的?”


    趙璿這才鬆了一口氣,正色道“這風滾草並不生在大華,來自於千裏之外的大昭。那個地方常年幹旱,一年到頭都不怎麽下雨,而風滾草就長在那裏,沾土就長,見風就跑。每一根草都是種子,隻要落在地上就能長出一大片,會使得原本長在這裏的東西沒有辦法再生長。前些年崖城也曾經出現過風滾草,當時半個鎮子都長滿了,許多人都沒有地方種東西,後來還是一個大昭來的人出來收拾幹淨了,才沒有耽誤那一年的耕種。”


    隻是聽她這樣說,都讓人覺得那風滾草是種霸道又野蠻的東西。“所以你就學會了這些?”


    趙璿點點頭“母親為我請過先生,那位先生說,世間萬物都值得人去學習,不能因為對方的身份不如自己或是年紀比自己小就覺得請教別人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哪怕是一朵花,一棵樹都有其獨到之處。其實這有什麽丟人的呢,那些不學無術還舉止輕狂的人才應該為自己的言行而感到羞愧。”


    “官學的夫子說你沒讀過什麽書,課業也很尋常,看來都是誆人的,是想把你這顆明珠悄悄的藏起來,不讓人發現啊!”皇帝說著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仿佛隻是在閑話,可霍思淵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


    趙璿搖頭“其實夫子說的都是真的,我確實沒有正經的念過什麽書,我隻看完了三字經,至於女子該讀的那些女訓女則,列女傳,二十四孝之類的我都沒有看過。我的課業也確實並不出眾。夫子沒有撒謊。”


    詫異於她的誠懇,皇帝又問“可你不是才說要不恥下問嗎?怎麽卻不讀書呢?”


    “因為學問並不全在書上。”見他們兩人都不解,解釋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先生說過,一個人若隻會念書,怕要讀成傻子了,還不如張眼看看這天下究竟是什麽樣子。一個人是不是有本事並不能隻看這個人念了多少書,而要看他怎樣做人,不然縱使念了一輩子的書也隻是個斯文敗類,大約還比不上鄉間的屠夫來的有情有義。”


    這論調實在新鮮,摸著桌角想了想,將看了一半的奏折按下“依你的意思,今後竟不用再開辦書院,隻叫那些有誌的人都到天下遊曆便能做飽學之士了?”


    趙璿一聽就知道這是和自己第一次聽見的時候一樣想得偏了。“並不是這樣的,先生的意思是讀書使人明理,躬行使人入世。一個滿腦子隻有詩詞歌賦經史子集的人在遇見真正的問題時難免會不知變通,覺得束手束腳。反而是那些學識稍稍欠缺的人才能夠勝任那些實幹的工作。”想了想補充道“那些一門心思隻有書的人也並不是不好,隻是他們大約更適合做大儒,而不是大官。”


    皇帝忽然朗聲大笑,猛的喝了一聲“趙璿,你可知罪!”


    霍思淵大驚失色,趕緊拉著趙璿跪下。趙璿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愣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啊?”


    一個沒繃住,皇帝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有這樣驚人的想法為什麽不早來說!早知你是這樣的人才就不該這時候才放你在官學,實在是屈才了!”話雖然是衝著一臉懵的趙璿說的,可是眼神卻看向霍思淵。不會看錯的,剛才的那個眼神。


    在一瞬間皇帝的心裏就下了決定,鄭重的賞賜了趙璿之後命兩人出宮,連帶著霍思淵也得了一天的假能夠休息,也算是沾了趙璿的光。


    趙璿暈暈乎乎的走在出宮的路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為什麽陛下的反應會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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