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時分,不知又有多少人不能夠按時入眠。


    皇帝站在門前,背負雙手,看著紛紛揚揚下了一天的雪,覺得明年肩上的擔子似乎會比今年輕一些。


    踮著腳為他披上大氅,一貫束起的發髻此時都被打散披在身後,看起來少了強勢,多了柔婉。“外頭風大,陛下千萬顧惜身子。”


    “禦醫怎麽說?”


    每每提及此事,兩人之間都避免不了會沉默。可沉默總是要被打斷,一如往常,還是皇後。“禦醫也沒有法子,還是那些靜氣養身的方子,總是沒有長進。”


    沉默,仍舊是沉默,這一迴已經沒有人想要再去打斷,兩人默契地保持著沉默,直到聽見更聲。


    推開趕上來撐傘的宮人,皇帝在茫茫大雪之中信步而行,走著走著,不知道怎麽迴事就走到了東宮門前。


    東宮裏還亮著燈,皇帝看著這燈,心裏的苦悶又添了幾分。人已經走上了台階,可站在門前迴頭去看黑了大半的宮闈,忽然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必告訴太子。”


    東宮寢殿內,燈火通明,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因坐在這個地方的少年徒勞地睜著雙眼,雙目無神,雖然會轉動,可是卻沒有一絲光彩。


    穩居東宮的太子殿下竟然是個不能視物的瞎子!


    太子殿下坐在桌邊直到身邊的人來把他扶到床邊,於是他知道,已經到了夜裏,該歇息了。


    可躺在床上,他卻連一星半點的睡意都沒有,身為太子怎麽能是一個瞎子!


    他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上肩負著什麽樣的責任,可事到如今他還能怎麽辦?從來沒有一個瞎子能夠當皇帝,誰都不例外。


    今晚睡不著的人除了他還有一個。


    韓朝渾身散發著濃重的酒氣,努力不去迴想,可她從車上下來的場景卻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腦海裏上演。


    為什麽她會和他在同一輛馬車上?他們是怎樣遇見的?那個時候她在太學門前,原來是在等他嗎?


    無數的疑問在腦海中翻湧,可他卻不敢去麵對這些問題的答案,隻能夠用滿地的酒壺來麻醉自己,就好像隻要喝醉了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初雪後第二天,太學來了兩個特別的學生,先生詫異地看著兩人。“要進太學需得經過考試,隻有通過的人才有這個資格。”


    身邊的博士趕緊伸手去拉他,拽到一邊說“一個是當朝太子,一個是鎮南王世子,隨便哪一個都不是你我能夠得罪得起的!”


    “可這樣做不合規矩啊!”


    “他們就是規矩,你還要合什麽規矩?”


    就這樣兩個人一前一後,成了太學的學生。不過太子畢竟是儲君,現在的情況也比較特殊,所以並沒有和其他人一起,而是在先生背後搭了一件密室,能夠聽清外頭的話,可外頭的人卻並不能進來,也不能夠看見裏麵是什麽樣子。


    於此同時,趙璿宮裏的差事也告一段落,不必再去學中,開始一門心思的準備過年。


    其實按理來說是應該要上學到年根底下的,可官學並沒有這麽嚴苛的規矩,反觀太學,要一路上到二九才能休息。雖然平時趙璿都很羨慕他們,不過談到放假這一件事上就覺得念官學也挺好的。


    這天趙璿手裏捏著食經,坐在搖椅上一晃一晃地念著“豆腐兩麵去皮,每塊切成十六片,晾幹。用豬油熬,清煙起才下豆腐,略撒鹽花一撮,翻身後用好甜酒一茶杯,大蝦米一百二十個。加秋油一小杯,再滾一迴,加糖一撮,再滾一迴,用細蔥半寸長,一百二十段,緩緩起鍋。”


    沈昌旭一掀簾子趙璿就打了個噴嚏,於是趕緊把簾子放下。“怎麽不往裏頭坐一坐?”手裏頭提著的板栗被綠柳接過去交給趙行客“把外頭的殼剝了,放在滾水裏燙一遍。”


    “你今天迴來的好早!”笑吟吟地看著他,這簡直是這半年多以來她過得最順心的時候,身邊全是她喜歡的人,也不必去麵對那些會讓她心煩的人。


    “鋪子裏沒什麽事,我就早點迴來了。”懷裏的桂花餅還冒著熱氣,卻沒有交給她而是遞給了綠楊“拿小爐子熱過配上紫蘇茶送過來書房。”


    自從沈昌旭搬進來住之後,後院裏就多了一間書房,透過窗戶能夠看見她在院子裏做什麽,又不會直接看見她的臥房。


    書房裏堆滿了經史子集,案頭上還有許多鋪子裏的賬冊,在靠牆的那個架子上還堆著許多她喜歡的傳奇話本,兩個人時常在這裏消磨時間,一個念書,另一個看書,也算是其樂融融。


    雖然盤子裏裝著滿滿的桂花糕,可是在他的目光中,她卻隻敢吃一塊,所以分外珍惜。兩隻手捧著,小口小口地咬,可就算是這樣她也不敢說要再吃一塊。表哥一向說話算數,說好了給一塊就隻給一塊,任憑你怎樣說都是沒有用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宮裏的消息再一次傳來,除夕當天,所有在都城的官員全都要攜有誥命的女眷進宮參加宮宴。


    趙璿雖然沒有誥命,可是她是趙家的人,而趙家有一個身為長公主的女主人,自然是要進宮的,而趙璿也就逃不了這一趟。


    愁眉苦臉了許久,還是被沈昌旭勸動,最終以一碗糖芋苗做代價勉強答應了進宮。


    進宮的衣裳自然不能隨便,可趙璿實在不願意出這個風頭,便求了沈昌旭,挑一件尋常的衣裳穿。


    按理說沈昌旭的眼光極好,家裏也是做這門生意的,你若要他把三分的人打扮出十分也不是難事,可趙璿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實在讓他頭疼了幾天。


    最後挑了香葉紅的一身,外頭穿著佛手黃的鬥篷,看起來又喜慶又得體。


    “這會不會太亮了?”不太滿意地提著裙子在他麵前轉了兩圈,看樣子還想穿得更素一點。


    “那是個爭奇鬥豔的好時候,大家都會穿得很鮮亮,你要是真的穿了一身的素色才會與眾不同,還不如這樣,雖然是鮮亮的顏色,但是在眾人中卻又不太顯眼,又得體又大方,也不會被人挑錯處。”手指在擺了滿滿一桌的首飾上頭劃過,選了牡丹粉色的花簪在兩邊。


    鏡中赫然一個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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