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又開始轟隆隆的發生偏移了。


    這象征性的偏移讓北川寺想到了什麽,他走出門去,立刻就發現小圓桌發生了變化。


    原本的蛋糕與小紙盤以及茶具都已經全部消失,隻留下一張紙條放在桌麵上。


    北川寺伸出手去,想看看這張紙片上麵記載了什麽。


    可是當接觸到紙片的那一刻,無數思念與想法從中唿嘯而出,在北川寺麵前飛快地閃過了無數畫麵。


    端坐在台上穿著白色狩衣,嘴唇鮮紅的飛騨真那。


    站在她身邊高高抬起雙手的飛騨杏子。


    底下是黑壓壓跪下的信徒。


    光芒打在飛騨真那小小的身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無情又冷漠。


    畫麵閃過。


    這是剛才北川寺才調查的飛騨家主臥,飛騨安正坐在桌前看著手中的公司文件,眉頭緊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在他身後,年幼的飛騨真那正捏著自己畫出來的簡筆畫,站在陰影之中看著飛騨安。


    她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畫麵再一次閃過——


    這裏看上去是飛騨真那的房間,淡粉色的地毯、白色的小木馬投影玩具放在角落、收拾幹淨的小書桌、兒童床。


    叮叮叮叮咚——


    小木馬投影玩具已經打開,清脆悅耳的童謠音樂響起,白色小木馬伴隨著隱約的節奏上下跳動著。


    星星、圓圈、三角形的投影灑滿房間,看上去如夢似幻。


    在房間正中間。


    飛騨杏子正抱著飛騨真那,聲音幽怨悲哀:“可憐啊...真那,可憐啊...真那。”


    飛騨真那靠在飛騨杏子的胸前,緊緊地咬著下唇,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慢慢的,兩人的身子上籠罩出一片血色。


    亮白色的光彩變得人血般殘酷的顏色。


    五角的星星緩慢地變得扭曲猙獰。


    圓圈扭動抽搐著,猶如人的笑臉一樣。


    三角形的投影就好像血跡斑斑的剔骨刀,鋒銳,讓人不敢靠近。


    清脆悅耳的童謠音樂拉長,中間伴隨著咯嘣咯嘣難聽的摩擦音。


    背景拉長——


    場景迴到現在。


    鏡像顛倒的房間還是在麵前有了變化。


    放在桌麵上的蛋糕的蠟燭已經熄滅,綠茶與牛奶被打翻,發臭的茶水與發酸的牛奶味道混合在一起,讓人禁不住有種想吐的感覺。


    北川寺若有所覺地看向門外。


    不知何時,飛騨安已經重新複活,他站在門口,卻不敢進來,隻能用呆滯怨恨的目光看著北川寺。


    既然無法進來,北川寺也不會去浪費體力管他。


    北川寺將手中的紙片拿起來,目光投放而上。


    血紅的字符跳入眼中。


    “爸爸殺了我,爸爸殺了媽媽。”


    “可是一切都沒有關係的。”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我們是一家人。”


    “永永遠遠的一家人。”


    扭曲狂亂的字跡以恨不得把紙麵都死成兩半的氣勢留在上麵。


    北川寺將手中的紙片放下,像是有所察覺一樣地看向最裏麵的房間。


    不知何時,最裏麵房間的鏡麵阻礙已經消失,門敞開著。


    北川寺將紙片收進口袋裏,無視背後的飛騨安,向裏麵走去。


    這是一間小女孩的房間。


    粉色的地毯。


    小白馬投影玩具。


    小書桌。


    兒童床。


    小型衣櫃。


    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北川寺自然也不會再猶豫。


    他站在房間裏麵,四處掃視,希望能發現什麽。


    可還沒等他發現什麽,西九條可憐就撓了撓北川寺的臉,伸出圓滾滾的手指向小小的換衣櫃。


    “嗯?這裏麵有什麽東西嗎?”


    西九條可憐點了點頭,肯定了北川寺的猜測。


    北川寺將小衣櫃打開。


    裏麵放著很多小女孩穿的衣物。


    裙子、羽絨服、秋裝、...


    但北川寺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他伸手撥開衣物,這才有所發現——


    在衣櫃的內板上,留著用黑乎乎的蠟筆寫就的字跡。


    在接觸到這些黑乎乎蠟筆字跡的瞬間了,北川寺感到腦中似乎湧進了不少東西。


    稚嫩的小女孩聲音在耳邊鬼魅的響起。


    “那是一個夜晚,我十歲生日的夜晚。”


    “家裏的電視機壞掉了,一直都是花屏狀態。”


    “媽媽打了電話,很快就會有人來修電視的。”


    “我們為蛋糕插上蠟燭。”


    “再準備了爸爸最喜歡喝的紅茶。”


    “綠茶、牛奶,都已經準備好了。”


    “然後——”


    迴憶的語氣中斷,轉而代之的是無法理解的怨恨腔調。


    陰冷的聲音,宛若逐漸爬上腐爛屍體的蛆蟲,拍了拍不完,甩也甩不開。


    “爸爸殺死了我。”


    “爸爸殺死了媽媽。”


    “爸爸沒有殺死他自己。”


    北川寺眸光閃爍,看向自己身後。


    不知不覺,房間裏麵的小木馬玩具又開始旋轉了。


    伴隨著拉長詭異的恐怖音樂,投影被打開。


    深紅血色的光芒壓下來。


    尖銳刺骨的五角星。


    詭異扭曲的圓圈。


    鋒利的三角形。


    咕嚕嚕的在牆壁上,在北川寺的臉上劃過。


    在這種環境下,北川寺看見了手裏麵抱著皮球,不斷輕拍的小女孩。


    嘭、嘭、嘭。


    皮球與地麵接觸,發出沉悶的響聲。


    嘭——!


    皮球被穿著白色連衣裙小女孩捏在手中。


    音樂停止,小木馬化作碎片炸裂在地,兒童床上重新覆蓋上灰塵,明亮的窗戶變得破破爛爛的,地上滿是一些小動物的屍體...


    “大哥哥。”


    淒涼委婉的音調響起。


    小女孩黑色的大眼睛直視著北川寺,慘白的小臉上帶著說不出來的可憐表情:


    “真那隻想和爸爸媽媽一直生活在一起——”


    “不行嗎?”


    “大哥哥?”


    她緊緊地捏著手中的皮球,在北川寺冰冷的注視下,身子小幅度顫抖。


    北川寺沉默了。


    小女孩這副樣子,隻要是一個有愛心的人,估計都不會對她出手的吧?


    北川寺同樣是一個有愛心的人,所以他——


    北川寺腳下一退,另一隻手中兼定閃爍出陰冷的光彩,向後猛地切去!


    宛若能夠刺破空氣一樣的兼定,狠狠地刺入身後的怨靈。


    這是一個短發女性怨靈。


    她青白的麵容扭曲,嘴巴邊緣滴落烏黑的液體,鋒銳的手指正對著北川寺的腦袋,隻差一步就能夠刺下來。


    滋滋滋滋——


    燒糊的味道再度從它的身上傳出,北川寺幹脆地將兼定抽出,另一隻手將其拉過來,右手帶著兼定一橫。


    伴隨著這輕描淡寫的動作,對方的頭顱高高地拋飛。


    無頭靈體倒下,對麵的飛騨真那滿麵錯愕。


    “你似乎有什麽能力能夠屏蔽神樂鈴的感知。”北川寺將沾滿烏黑液體的兼定一甩。


    烏黑血痕甩在地麵上,拉出一道猙獰的痕跡來。


    北川寺站在背光麵,整個人的表情似乎都有些看不清楚。


    事實上北川寺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飛騨真那。


    她的身世不管再怎麽淒慘,北川寺也從來沒有相信過她。


    畢竟飛騨真那會將人毫不留情拉入靈域中殺死。


    就算她生前確實殘存了一些人類的一些善良麵,但那些都已經消散殆盡了。


    站在北川寺麵前的,隻是一個怨靈而已。


    而麵對怨靈,北川寺需要做的就是——


    兼定在指間閃爍著寒芒,飛騨真那隻是看一眼就渾身打顫。


    看來她的確殘存著人類的智慧。


    但說到底心性還隻是個小女生,隻能進行一些蹩腳的偷襲。


    在北川寺的目光下,飛騨真那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


    她淒厲地叫了一聲就要融入牆壁當中逃跑。


    但是——


    滋滋滋。


    燒焦的氣味再度傳出,飛騨真那這才發現,自己的房間中竟然不知不覺中被北川寺以死氣整個覆蓋了。


    所以才說飛騨真那是小孩子心性。


    北川寺暗暗搖頭。


    已經對她那神出鬼沒能力有了一定理解的北川寺,這次肯定是不會再讓她那麽簡單的逃跑了。


    從一踏入這個房間開始,北川寺就已經在暗中用死氣覆蓋整個房間的牆麵了。


    天花板,牆壁,包括窗戶,都已經被死氣覆蓋,飛騨真那根本無法再像之前那麽簡單離開。


    隻要飛騨真那出現,一切就已經結束。


    飛騨真那想要博取同情,北川寺也同樣在為除靈做準備。


    北川寺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如此。


    根據北川寺的觀察,飛騨真那本身似乎沒有什麽戰鬥力。


    她的難纏之處在於對鏡中禾木公寓的掌控力。


    飛騨真那能創造出阻擋兼定的鏡麵,還能掩蓋其他怨靈的氣息,要不是西九條可憐無聲無息提醒了北川寺,說不定他還真會著道。


    啪嗒。


    皮球從飛騨真那的手掌中滑落,身為怨靈的她雙眼中竟然湧出烏黑的淚水。


    “不要...”


    她向後退去,滿麵恐懼地看著提刀過來的北川寺。


    “真那不想死...”


    看著她的模樣,北川寺卻不為所動,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飛騨真那不斷後退,接著跌倒在地。


    在她身後,是以死氣覆蓋著的牆壁,在她身前,是麵無表情的北川寺。


    她注視著北川寺,怨毒地喊叫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都是真那?”


    “媽媽每天都抱著真那哭,但是真那知道,她的目光永遠隻看著父親。”


    “可是爸爸每天都在工作,每天每天每天都在工作!”


    她雙手不斷撕扯著自己的頭發。


    頭發連帶著頭皮一起扯落,烏黑的液體沾滿她的手掌,她的眼珠不正常地轉動著,聲音有些呆滯。


    “千鏡互濟會創立起來了,爸爸應該高興了吧?”


    “真那可是教主喔。”


    “再...誇誇我吧...爸爸...”


    啪嗒。


    北川寺站穩,手中的兼定高高地揚起。


    飛騨真那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直到這個死後都滿是對這個世界的怨恨。


    飛騨真那沒有過完整的童年。


    飛騨真那從開始到最後都隻是一個人。


    最終也是要一個人繼續走下去。


    我討厭媽媽,在她的目光中,永遠都看不見我的影子。


    我討厭爸爸,討厭他永遠都辦不完的公務,連抱抱我的時間都沒有。


    我討厭貪得無厭的信徒。


    我...


    諸多的念頭在靈體之中翻騰。


    可奇怪的是北川寺的匕首卻遲遲沒有落下。


    飛騨真那睜開雙眼。


    發現在北川寺身邊正趴著一個人,不斷地掙紮向她這邊爬來。


    他的腦袋上插著鏡片,中年男性的臉已經完全變形。


    “爸爸...”


    飛騨真那身子顫抖。


    她能夠操控禾木公寓中的大部分怨靈,更是能借助禾木公寓將怨靈們複活。


    同樣的,隻要待在禾木公寓中的怨靈,就應該聽從她的命令。


    飛騨真那一直怨恨著自己父親,更是不允許身為怨靈的他踏入這個家一步,如果進入飛騨家的話,他的靈體會被一層一層的剝落。


    可是——


    漆黑的液體從眼眶中滲出,飛騨真那看著已經化作怨靈的父親。


    他由於踩進這個家,變形的臉已經血肉模糊,眼珠懸落在外。


    雙腿更是已經融化一半。


    地板上拖著刺眼的烏黑血痕。


    滋滋滋的響聲不絕於耳,變形的聲音表示著這個怨靈究竟受著多大的苦痛。


    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斷地向著飛騨真那爬過來。


    北川寺站定,心中也有些觸動。


    正如前麵所說,這個房間所有的地方都被死氣所覆蓋,自然也包括門口。


    那可是怨靈的天敵。


    看飛騨安現在的樣子,也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人的思念,竟也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北川寺手中的兼定一頓,隨即他將其翻手收納入手底,靜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在飛騨真那滿麵漆黑淚痕的表情下,竭盡全力的飛騨安終於來到她身邊。


    “啊...啊...”


    飛騨安已經失去了語言能力。


    隻能對著她伸出如蠟油一般溶解一半的手掌。


    “爸爸...”飛騨真那掙紮著將身子挪動過去。


    飛騨安的手掌搭在了飛騨真那的小腦袋上。


    他動作輕柔地揉了揉飛騨真那的小腦袋,接著還想伸出另一隻已經近乎消失的手臂...


    飛騨安似乎想要抱一抱飛騨真那。


    然而——


    這一次的手掌,卻再也沒有抬起來。


    飛騨安自下半身已經全部溶解的靈體停止了活動,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


    飛騨真那才真正撕心裂肺地叫喊出來。


    可不管她所叫喊的究竟是什麽內容,都已經無法讓飛騨安聽見了。


    這一次,他的靈體真正的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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