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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八迴 一爐素心收絕筆 世間已無萬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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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苑攥緊了拳頭,複又放鬆,來迴輾轉數次。


    木相留都等急了,連問了好幾句“到底怎麽了”,她深唿吸一口道:


    “對不起……我、我,囡囡沒了。”


    司徒苑低頭捂住了臉頰,根本不敢去看木相留的眼睛。


    由於害怕馬上聽到木相留的聲音,她緊跟著飛速喃喃道:


    “我把囡囡殺死了,早就把它殺死了……然後,拿去當捕捉九尾狐的誘餌……為了做出「萬年春」蠱。”


    司徒苑感覺,已不是自己在說話了,此時她宛如飄到了空中,是另一個人的嗓音在替她訴說著罪行。


    木相留那邊毫無反應。


    司徒苑慢慢放下了根根手指,心如死灰地向木相留望去。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一拳頭打倒在地,往後滾了好遠。


    司徒苑呆坐在地,爬了起來。


    她的臉頰後知後覺地感到劇痛,齒縫間似乎冒出了血,帶著苦鹹的鐵鏽味兒。


    下一秒,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鎖住了她。


    司徒苑不知為什麽,此時突然瞪大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淚。


    “替囡囡打的。”


    司徒苑看不到木相留此時的表情,隻是聽到木相留輕輕在她耳邊說話,


    “沒事,你願意告訴我,我很高興。”


    司徒苑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墜下。


    司徒苑支支吾吾地抱住木相留,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送的小貓”“讓你失望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我想用司徒家的、用、用須臾派的方法把它複活……可是,可是……找不到……找、找不到,沒有辦法。木幣也不行。”


    “好多人都因為我而死了……做萬年春蠱中間死了好多人……”


    “我試了,……,我試了好多方法。怎麽會沒有呢……”


    “我還想複活我的母親……母親也被我殺了……”


    木相留正色起來,鬆開悲慟的司徒苑。


    司徒苑滿眼是淚地望著她,呆滯地數次發問,也不知道是在問木相留,還是在問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怎麽會呢……”


    “為什麽不能複活呢?”


    木相留歎了口氣,像個小大人似的脆生生對司徒苑道:


    “你好傻,人死不能複生,小貓也不能。”


    司徒苑的眼淚繼續啪嗒啪嗒地掉,有如洪水決堤。


    …………


    司徒苑哭了半天,後來總算止住了,她吐露了壓了這麽多年的心裏話,如釋重負。


    木相留走之前還不放心地問:


    “我走啦,真的沒事了?”


    司徒苑破涕為笑:


    “沒事了。你去吧,明天見。”


    木相留笑容燦爛,朗聲揮了揮手:


    “明天見!我們去取荷碧扳指。”司徒苑擦去眼淚,笑著目送著木相留離開。


    她又移步去了地宮道觀一趟,到祠堂裏給父親、母親和司徒家的牌位、須臾派的前輩們上過香。


    窗外,一輪新月照耀於夜空。


    司徒苑疲憊又滿足地踏著月光迴到房間。


    她的心情卻十分輕盈和清澈,好像這二十幾年,都從來沒有如同此刻般輕盈和清澈過。


    即便現在死去,也了無遺憾。


    現在,那麵恢複靈力的心鏡,就在她這裏保管著,司徒苑很喜歡這類古董靈物,總是時不時摩挲著去照一照。


    當她欣喜地打開心鏡的蓋布,打算去看看明天去取「荷碧」扳指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好提前做足準備時,司徒苑僵住了。


    她看見很多年前,彼時年輕的「須臾派」當家,給自己喂下了一碗白糖粥。


    小小的司徒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本來已經餓得險些昏迷。


    而自己聞到溫暖的粥味,醒了過來,耷拉著鼻涕,開開心心地狼吞虎咽。


    「須臾派」當家伸出手,慈祥地撫摸著自己的頭。


    是白雙雁。


    …………


    翌日。


    一大早,杏枝觀的人們都傳言說,「須臾派」的大當家司徒苑瘋了。


    誰也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


    當白長庚和石榴紅她們趕到司徒苑的房間時,發現裏麵的華美精致的陳設統統被打碎了,桌椅也翻得亂七八糟。


    地上床榻上全是米和打碎的碗碟,以及一些古怪的藥粉和藥材,四處都是她在房間裏連夜熬製了什麽藥的痕跡。


    木相留不能接受。


    司徒苑披頭散發,衣冠不整地坐在地上,神情奇特地望著她們,時而哭、時而笑。


    她已經不認識眼前的所有人了。


    木相留嘟嘟囔囔地搖晃著她的肩膀:


    “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司徒苑呆滯地盯著木相留,費力地看著木相留臉上的每一處,思索著什麽——她完全想不起木相留了。


    木相留懊惱地看著她迷茫的雙眼道:


    “唉、唉,都怪我……都怪我昨天走早了。”


    木相留對眾人述說了昨日的事情,大家都沉默不語。


    白長庚撿起了滾落在地的八卦銅鏡,同時,她注意到了旁邊的泥爐上溫著什麽,熱氣騰騰的、不斷散發出米香。


    石榴紅走到司徒苑旁邊蹲下:


    “司徒苑,我是誰?”


    司徒苑定睛看清了她,突然間,像看到了恐怖的東西似的,瞳孔驟然縮小,一邊連聲喃喃道:


    “對不起,對不起……別殺我……”


    石榴紅莫名其妙地看著司徒苑自己扯下床榻的被子蒙住頭,一邊瑟瑟發抖地往牆角那裏鑽。


    半晌,司徒苑才叫累了,嗓子啞了,於是停了下來。


    她緩緩伸出一隻手,指著幾案上的屜子,啞著嗓音獰笑道:


    “解藥……解藥……你拿去。”


    “萬年春,你別再找我麻煩!”


    司徒苑再度縮迴被子裏,一動不動了。


    白長庚凝睇著爐子,看來,爐子裏的東西,有可能是「萬年春」蠱的解藥。


    白長庚取下了爐子,揭開蓋子,大家圍過去一瞧:


    裏麵是香甜撲鼻的白糖粥。


    “她怎麽搞了一夜,在這煮了爐粥啊。”


    石榴紅摸不著頭腦,喃喃道。


    木相留也不懂,卻不知說什麽好,心情複雜到無以複加。


    白長庚卻心下微動,她讓石榴紅試試喝下這粥。


    喝下粥後一炷香,石榴紅驚異地發現——「萬年春」蠱的氣息沒有了,自己也不需要去刻意控製了。


    “解開了?!”


    石榴紅站了起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白長庚過了半晌,細細給她把過脈,反複確認,終於點了點頭。


    木相留和涼曜也舒了一口長氣。


    「萬年春」情蠱,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很快,連帶著唯一能製作出它的人,也要離開。


    …………


    白長庚她們先把毀五帝錢的事情放到一旁,帶司徒苑來到黃泉藥鋪,看看那裏有沒有能夠讓司徒苑恢複的藥物。


    鬼姐姐和五寶散人都表示,不能。


    無論是“宿願”,“托夢”,“風月”還是“歸途”的藥屜子,裏麵的東西,都對她沒有用。


    所有的藥都無計可施。


    世上的任何奇珍異寶,或來自山間海底、碧落黃泉的藥材,都無法再把司徒苑變迴過去的她了。


    「黃泉藥鋪」門口的小黑貓繞到司徒苑腳邊撒嬌,司徒苑蹲下身子,小貓舔舐著司徒苑的手掌,司徒苑開心地不住笑著。


    …………


    司徒苑瘋了,失去了人世間的記憶。


    與此同時,木相留和涼曜抽空悄悄去雪骨塔那邊看了一眼,小麻團和小湯圓的魂魄似乎也消失了,不知去了哪兒。


    鬼姐姐和常樂把司徒苑留在了黃泉藥鋪,協助她們抓藥開方子。


    因為,她對藥材的那些深刻感知和天才的製藥手段沒有任何遺失。


    司徒苑似乎還是很喜歡煎藥和配藥,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一如曾經。


    同時,她也忘了過去經曆的一切,心性變得十分簡單、容易快樂。


    後來的很多年,在「黃泉藥鋪」的司徒苑,隻是偶爾的時候,她才會一人喃喃自語、念念叨叨著蹦出奇特的字句,常樂和鬼姐姐都聽不懂。


    “藥……藥……”


    “解藥。”


    “石榴紅,來看這朵像不像你。”


    “我沒有做錯,這個藥怎麽會失誤呢……”


    “哈哈哈,我成功了……”


    “木妹妹,你來。”


    “白師兄……”


    “雙雁師父,再給我喝一口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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