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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迴 金玉良姻怎可續 物是人非還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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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後來沒有多言。


    第二天。


    石榴紅囁嚅著,望向自己的衣服道:


    “我就待在你這挺好的,不亂跑了。”


    白長庚看著她,也是垂眸看向地麵,沒有再說話。


    “開玩笑的,哈哈哈好開心呀!謝謝你,我走啦!!”


    白長庚停頓了一下,輕聲說:“晚上要迴來。”


    下一秒,已經看見她喜滋滋地打開門跑了出去,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白長庚麵無表情,替她帶上門。


    石榴紅剛走,白長庚背後傳來嗖嗖的風聲,帶著細環銀鈴清脆的聲響。


    “什麽事?”


    白長庚靜立在原地,頭也沒迴。


    原來,是「開陽派」花見愁那邊忽然來了幾個人,他們到白長庚的廳堂前拜訪,將將落地。


    領頭的那位道:“少當家。”


    接著,他們幾個侍從彼此互相望了望,才緩緩不鹹不淡道:


    “我們這邊小花爺他在走前說了,若有人將來給石榴紅姑娘贖身,銀錢都算作他出的。所以……”


    白長庚神色平靜地迴頭望著他們,沒有作聲。


    幾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從背後鄭重地拿出一遝厚信封。


    是銀票。


    花見愁雖然早已不在人世,手下卻異樣地忠心,他們替石榴紅保駕護航至今,明中不見暗中見。


    此番,不知他們從哪兒得來的口風情報,竟知道了是白長庚本人去贖身的,而且,給的那個數,比起白長庚的看似居然大差不差。


    唯一可以理解的可能性就是:他們有一撥人,恐怕一直守候在杏倚樓石榴紅的身體附近,包括也可能在自己的房間不遠處潛伏著,以便暗中看護她的魂魄,防止發生意外與不測。


    白長庚眉頭微不可見地皺起:“拿迴去。”


    領頭的侍從一動不動舉著信封道:“恕不能收迴。小的我們隻是執行命令。”


    “花見愁還指意了什麽?”


    侍從們不說話了,停頓了幾秒道:


    “沒有別的。”


    他們見白長庚沒有一丁點兒收下信封的意思,緩著試探道:


    “您收一半也行,算是小花爺的心意。”


    白長庚神色一變,冷若冰霜悠悠道:


    “誰給你們的膽,敢和內門搶人。”


    白長庚拂袖迴到房間裏,給幾個侍從吃了閉門羹。


    花見愁的侍從們沒有辦法,隻得先行離開,再作打算。


    這邊石榴紅喬裝打扮後,來到山下,快快活活地唿吸了幾大口山下的空氣,滿麵春風。


    “太好啦!我自由了。”


    她剛準備跑遠,忽然被不遠處在杏安堂門口站定的白玉樓撞見並喊住。


    石榴紅麵上霎時間帶了最恰當的、應付裕如的微笑,腿的方向拐了一個大彎兒,朝他走去。


    “玉樓叔叔。”她恭恭敬敬道。


    白玉樓笑眯眯地頷首,將她帶到杏安堂後院的小房間。


    “你,沒忘了吧。”白玉樓從一處櫥櫃裏,摸索出了一張紙——是她的身契。


    白玉樓莞爾著看她。


    石榴紅眼珠軲轆一轉,用玩味又敬肅的笑容望著那張身契,一字一句,看到最後的畫押手印——


    她眼底深處映照著的,卻是白長庚手下,在蠟燭上燃燒的片片灰燼。


    “我記得我記得,我會和二少爺一條心,幫您們收歸五帝錢的。”


    石榴紅信誓旦旦地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


    “很好。內門也會保護好你。”


    白玉樓點頭微笑,放她離開杏安堂。


    內門也會保護好你,不惜一切代價。


    …………


    花見愁的人好不容易在山下的鬧市裏追到石榴紅,他們氣喘籲籲。


    “石榴紅姑娘。我們……我們……”


    在僻靜的地方,侍從們抓耳撓腮,不知怎麽開口,隻得先把那遝銀票遞給她。


    “你們幹什麽?花見愁什麽意思?”石榴紅奇道,連連推脫。


    “我不要他的銀票,也不要他贖身……哎呀,你們收迴去吧,留著給門派裏修梁造像吧!”


    侍從們鄭重道:“不敢。如果姑娘不收的話,小花爺說過,城南那塊,他會給您折成幾家珠寶首飾鋪、成衣鋪和古玩鋪……如今已經修造完畢,新店開張了。您有什麽想要的新奇玩意兒和衣裳,直接去那兒隨意取用就好。”


    石榴紅愣住了:“他想得這麽遠?”


    “是的,姑娘。之前不能太招搖著告訴您,要等他的事兒完全風頭寂滅才行。我們的行動不能被其他任何官府望族的人知曉,他們中有人會對您不利。小花兒爺萬事都已經為姑娘考量畢了。”


    石榴紅默默無語。


    “有事的話,您依然可以用傳音錦囊,隨時隨地。”侍從們低頭拱手,然後離去。


    …………


    白長庚這邊,已經用紫漆色丹丸浸泡過的水製好了一批解藥。


    她動身去找安饒。


    來到杏倚樓裏,安饒反倒委婉地拒絕了白長庚。


    白長庚不解。


    “安姑娘,我答應了要給你解開「萬年春」蠱。”


    “這樣,你就會一直來找我了對麽?”


    白長庚一瞬間沒聽明白。


    安饒有些生悶氣,今日,她沒有故意去扮演石榴紅的樣子:


    “我是說,不解開,你就會一直來找我對不對。”


    白長庚麵無表情,開始沉思著應對辦法。


    “安姑娘,這情蠱已經減損了你的壽數,如果不解開的話,死的時候會很痛苦,狀況目前吉兇未卜,再往後耽擱不得。”


    安饒根本不理會她的說辭,隻漫不經心道:“聽媽媽說,你給她贖身了。”


    白長庚神色微變,抬頭盯著安饒。


    安饒嘻嘻一笑扇起了扇子:


    “放心,我不會告訴媽媽那天是你的。媽媽隻是說,有一位不明身份的白家人給她帶走了,她正頭疼得很呢。”


    安饒湊近白長庚,對她耳畔吹著氣問:


    “二少爺你說嘛,她哪裏比我好?看起來是一樣的,不是麽。”


    白長庚望著安饒,確實是一樣的,也可以說完全不一樣。


    她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最終,安饒還是咬定了不肯解蠱,白長庚隻得再想辦法。


    …………


    晚上,石榴紅迴到白長庚這裏,在羅漢榻上舒舒服服地一覺醒來。


    她伸著懶腰,照舊去後院裏的隔間看小麻團和小湯圓。


    石榴紅忽然愣住了。


    房間裏前一天還在唿唿大睡的小湯圓小麻團不見了!


    翻遍了整個房間整個後院,小男孩和小女孩都不在了。


    在杏枝觀裏,在這個房間,不會再有人脆生生地叫“石榴紅姐姐”“長庚哥哥”了。


    人與人的相遇和分離皆是風輕雲淡,沒有什麽轟轟烈烈;你以為會陪伴對方很長時間,有時候,卻隻是一瞬間的事,重要的或不重要的人們可能就會永遠離開。


    白長庚見石榴紅一直不說話,也走過來後院看情況。


    他們的兩張小小的床榻上,編了兩個漂亮的花環項鏈,留下來給白長庚和石榴紅。


    小麻團和小湯圓,在短短的這段日子,感受到了作為人的喜怒哀樂,心願已滿足,魂魄散去。


    …………


    一日入夜,白家內門的幾人秘密開會。


    白玉樓和白瓊宇透露,「木幣」前些日子突然丟了。


    他們先沒聲張,派內門的眼線跟蹤著,到後來發現,原來是「歸心派」的人偷了木幣!那位從不露臉的當家,把木幣偷偷放進「萬年春」蠱,還在旁邊守著煉製,似乎在做什麽不為人知的打算。


    當時,司徒苑、司徒禮、王蘭仙、老石頭等人也不在,隻有歸心派的人;看來,是「歸心派」當家的有意避開他們在做什麽。


    這幾天,卻又把「木幣」送迴了白家內門,放到原處。


    「萬年春」蠱,如今已經湊齊了五帝錢中所有錢幣的煉製,融合完整。


    歸心派的人到底想怎樣?


    “白四龍”前輩和白長庚都是凝眉思索。


    杏曆丙午年(1606年),入秋。


    一日早上,石榴紅忽然發冷,並且出現了類似情蠱反噬的症狀,她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渾身上下都是「萬年春」蠱的氣息,和原來一模一樣。


    白長庚當即警戒了起來,嚴肅地照料著她。


    可是,她身上又感受不出任何和情蠱有關的藥材氣息和過往「萬年春」蠱存在的痕跡,白長庚壓根兒找不到原因。


    那些藥材,已經被她全部解開了,沒有一絲殘留。


    燈下,石榴紅發著的高燒剛退下一些,將將酣然入夢。


    她睡熟後,白長庚一個人走到桌案前,久久凝視著最後剩下的那張身契,將它收到玉葫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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