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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迴 二少爺初入相思蠱 狡花魁妙解風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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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石榴紅」?”


    白長庚輕聲道。


    她隻聽過一次石榴紅的戲,但那個聲線太特別了,很難認錯。


    當然,普通人應該分辨不出來就是。


    紅衣美人聞言有些驚慌,一邊示意噓聲,一邊四下到處張望。


    還好沒有人,她長籲了一口氣。眼神似在輕輕嗔怒白長庚。


    白長庚則麵色未動。


    她早已看過周圍,很安全,不會有人注意她倆。


    如果有人早就看見了她,還知道了眼前的紅衣美人就是杏倚樓的花魁「石榴紅」,大概會被人潮圍個水泄不通吧。


    那就完全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光景了。


    “是我。”


    “真麻煩呀,偽裝成這樣也有人認出來?”


    紅衣美人無奈承認道。


    原來,石榴紅央求王蘭仙放她一個假,她想自己單獨逛會兒燈會。


    來到杏花村這幾年,自己都沒有機會看正月十五的燈會。


    王蘭仙最終答應了,隻是讓石榴紅看畢燈會就早些迴去。


    “小道士,你可別為難我。不會給你畫片的。”


    石榴紅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畫片?


    白長庚有些困惑。


    石榴紅見白長庚麵無表情,了然地拿扇子一拍腦袋道:


    “噢~忘了,你是個修行人,壓根不管紅塵事,當我沒說。”


    她眼珠滴溜一轉,有了個好主意。


    “既然如此,你陪我逛會兒吧,有個隨身護衛就安全啦,一會兒要是再被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石榴紅俏皮地眨眨眼睛,不由分說拉著白長庚就走。


    說實話,白長庚自從看到她,就感覺心下不大對勁。


    那是一種自幼以來形成的對危險的直覺。


    白長庚現在心裏輕飄飄的。


    心裏很愉快。


    也很危險。


    特別是拉走石榴紅之後的,她就心悸得緊,微微發汗,體感上也愈發異常,開始失去方向感,走過那些橋的時候,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會完全無法察覺自己的這份變化。


    就像剛剛的江湖郎中一樣,被毫不知情地誘惑與牽著鼻子走了。


    白長庚靠著自身的警醒與意誌力,才勉強撐到現在。


    一定是最開始,自己就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她想。


    無法唿吸,鼻息裏湧滿了奇異的脂粉味兒——或者說,不是脂粉味兒?


    如果純粹是身上用的香,這個問題和石榴紅本人倒是無關了。


    “大老虎,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迴想起了叔叔們的告誡。


    就好像,白長庚根本不願陪同陌生人閑逛,卻無法說出半句反抗的話語。


    現在,也不得不跟上石榴紅的腳步。


    “姑娘,我們不認識。”


    白長庚使勁讓大腦保持清醒,擠壓著喉嚨努力說出拒絕的話語。


    “你認識我不就行了,我是石榴紅。”


    石榴紅笑道。


    白長庚很無奈。


    得,送佛送到西。先看看什麽情況。


    白長庚保持深唿吸,一邊維持意識,思忖著接下來怎麽辦。


    “姑娘,你有用什麽香粉麽,抱歉,我有些不習慣。”


    “沒事,那就不拉著你啦~”


    石榴紅忖度著,放開了白長庚。


    “那你別離太遠啊,我不想再讓別人發現嘛。”她帶點撒嬌的語氣輕輕說道。


    白長庚點點頭。


    一與她保持距離,那種古怪的氣息便削弱了許多,神智也清晰了不少。


    二人維持著三步遠的距離行走著。


    白長庚心裏咯噔一下。


    蠱。


    可能是「蠱」。


    怎麽就忽略了呢。


    或許,就像自己身上那塊釋放氣息、好隱藏女子身份的陽性之玉一樣。


    是否石榴紅身上帶有惑人的香氛或蠱之類的物什,也未可知。花魁身上佩有類似的東西增加魅力,不是很正常麽。


    白長庚決定保持禮數,也並不打算戳破這事兒,隻與石榴紅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走著。


    二人穿過各色各樣的攤點,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對啦,小道士,你剛剛在那攤子上,怎麽知道我想走了呀?”


    白長庚很想說,不是因為覺得她被困住了,而是純粹看到了卦簽和那個“無”字的原因。


    原來,那個江湖郎中讓石榴紅搖簽,出的是「山風蠱」卦,這是一種指示隱瞞與謊言的相義,根據她長期以來修行的直覺,基本上可以斷定:


    這家鋪子對外人是表裏不一的,如跟著進去屋內,定然沒什麽好事。


    另外,她幼時也習過一小段時間的測字術,看石榴紅當時在攤子上留下的是個「無」字。


    這說明在那個攤兒,終究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人們當時可能覺得很準,事後更可能會因此迷茫失望,得不到正確答案和想要的人生指引。


    白長庚想了想道:“我看他拉著你,你很為難。”


    這是一個最有人情味兒的迴答了,方便套話。


    石榴紅轉過身看著白長庚,佯裝生氣:


    “你真掃興。”


    “我隻是知道正月裏頭他們算命的都願隻說好話,來多撈一筆。再說,我向來隻信好的,不信壞的。正趕著這機會去聽聽誇呢~”


    白長庚想了一下問道:“姑娘是否在攤上測了字。”


    “是啊,測姻緣的,那郎中讓我寫個字。”


    石榴紅神色輕快地在一旁把玩著糖人:“我寫了個「無」字。”


    “那麽,他既可以說是你命中‘沒有’姻緣,也可以說你還‘沒遇到’那個人,實在不行,還能說你的姻緣很特殊,今日‘不宜’迴答。怎麽說都能圓上,都會是他獲益。”


    “這樣啊~”


    石榴紅似乎毫不在意。


    白長庚感覺自己比平時話多了太多,十分不適應,但頭部往上還是充血似的暈眩,似乎在受某種強力的磁場幹擾,使人不由得想靠近她,想和這位石榴紅說上許多的話。


    肯定是她身上那個香的問題。


    白長庚幾乎感覺自己猜中了。


    補充道:


    “如果是我的話,會說:你‘無需’算姻緣,這種東西,向來是上天注定的。”


    石榴紅頓住,看著白長庚的眼睛。


    然後忽然笑了笑,撇開白長庚,很開心地繞到一邊,像小孩兒似的拿起了紙風車。


    “好深奧哦,我不明白。”石榴紅皺著眉頭玩兒風車的翅膀。


    “我說了,隻是趁年節時候,他們走江湖的說話好聽,我想花銀子多聽點誇獎嘛。”


    二人無話。


    又經過了一個節慶麵具的攤鋪,店家在吆喝著:“點唇嘍!點唇!”


    店家瞥見戴麵紗的石榴紅身姿旖麗,一邊的白長庚又端莊俊美,看著十分養眼,趕緊迎上大大的笑臉。


    “姑娘,玩兒點唇麽!送麵具。”


    上元燈會這塊,玩點唇的規則就是,有一些麵具,臉上五官都畫好了,除了嘴部是留空的,遊人可以選擇用自己的左手(*就是非慣用手啦)給麵具添上嘴巴,或者拿東西遮蓋上眼睛,給麵具添上嘴巴。


    如果畫的嘴巴好看的話,既可以自己帶走,也可以留在店家這裏,背麵寫上祈福的話語,店家會把它們放出來,掛在河沿展覽。


    這就是所謂的點唇。


    河邊已經掛了好幾溜兒畫得非常美的麵具,點上的唇姿態各異,各朝各代的畫法都有,什麽花瓣唇、梯形唇、蝴蝶唇、小巧的橢圓唇、櫻桃唇、內闊唇……都是之前的遊人們畫著玩兒的,留下來祈福了。


    石榴紅雙眼放光,看了一眼白長庚。


    “玩麽?”


    這個賭起頭得毫無征兆。


    白長庚心道無聊。


    本想委婉拒絕,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坐在小凳上,左手拿著毛筆了。


    起因是石榴紅在旁邊笑嘻嘻道的一句“用另一隻手,你恐怕做不了”,這刺激到了白長庚小小的好勝心。


    白長庚不知道怎麽畫,正好隔著半透的麵紗看見了石榴紅的嘴唇,便左手執筆蘸著朱色墨汁,依葫蘆畫瓢地往麵具上抹去。


    偷看一會兒石榴紅的嘴唇形狀,再一邊跟著塗抹。


    石榴紅根本沒發現,隻是緊張地盯著麵具和筆,怕白長庚畫錯了一點點。


    奈何慣用右手行事的她,此時像個剛學會吃飯的小娃娃,筆顫得厲害,縱是千萬個小心翼翼,仔仔細細描摹,仍是如意料中地出了岔子。


    好不容易畫完了,本來點得還可以,結果筆不小心往旁邊一戳,麵具的嘴角多了一筆朱紅。


    石榴紅趕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手指把多的那筆抹下來。


    奈何麵具臉頰雪白,還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跡,已補救不迴了。


    “好可惜呀~”


    白長庚還在呆看著麵具想怎麽辦,石榴紅早把蘸墨的手指往白長庚的眉心一點,然後一個人在那裏托著腮笑。


    “你這樣就更像小神仙了。”


    白長庚聞得此言,還在納悶。


    看著店家笑吟吟遞過來的小鏡子,原來自己眉心正中點了一點墨汁,正是剛剛麵具上多的那一筆朱紅。


    又轉向石榴紅,不經意瞄到她紅紗下的嘴唇,似乎也帶著甜甜的笑意。


    白長庚反應過來,匿在衣領裏頭的脖子霎時間紅了個透。


    還好,在滿街的燈火映照下,沒人能看出來。


    石榴紅轉過身子,朝店家招著手:


    “再畫一個,再玩一次。”


    店家笑吟吟地看著他倆,又拿出了新的空麵具:“多得是,公子和姑娘請便!再送你們幾個。”


    “對啦,還可以捂眼睛試呢。”


    石榴紅攛掇白長庚,白長庚想了想,解下頭上的發帶,然後把眼睛蒙住。


    石榴紅在一旁看著她的動作,忽然愣住了。


    …………


    白長庚後麵因為緊張,畫錯了好幾個。


    石榴紅自己也畫了幾個麵具,但她這邊更是慘不忍睹,基本上點的唇全歪了。


    “怎麽這麽難。”


    石榴紅甩了筆,在一邊嘟囔著,很不開心的樣子。


    白長庚僵握著筆。


    她早已經不想玩兒了,隻是非常在意石榴紅身上奇特的氣息,才認真陪同到現在。


    她必須弄清楚,怎麽會有自己完全摸不著頭緒的蠱毒。


    這種蠱的香氣變幻莫測。


    白長庚已經一路上試了一大圈兒,發現,自己無論去幻想什麽味兒,就可以用鼻子聞出什麽味兒。


    雨水、泥土、杏花、胭脂、各種藥材、水果、穀物、神壇、蠟燭、百年香……自己認識或熟知的味道,她通通試了一遍。


    任何想象中的氣味都可以模擬。


    根本不是脂粉,也不是所謂特定的什麽味道。


    最開始,她以為是脂粉氣,隻是因為看到「花魁」,就聯想到了「脂粉」。


    你刻意去注意它的蹤跡,這氣息還會隱匿消失,變成完全無味的。


    剛剛的一係列情形,讓她理解了:這蠱毒,靠近了就會變濃,離遠一些就會舒服很多;距離越近,越會容易受到幹擾,喪失理智。


    接觸時間越久,也越危險。


    想靠近她。


    想更親密。


    強烈到古怪的吸引力。


    這已經遠遠超過正常情蠱的範疇。


    幾乎能夠肯定,是出自杏林中的某位高手門下。


    而且,大概不是石榴紅自己主動用的,這種強度的蠱,一不小心真的容易死人。


    白長庚長年呆在不冬山頂的杏枝觀裏,她和「開陽派」的人也在一起打交道,「開陽派」很擅長房中術,這種情蠱類型的東西,基本上不在話下。這些年,她對於常見的情蠱也有所了解,什麽下在床榻上的,吃的喝的,沾在皮膚上的,藏在指甲頭發裏的,符咒的,做成小像戴在身上的……她都基本可以解開。


    然而,民間居然存在著這種東西,難說這次她放著不管,會不會貽害無窮。


    無色、無味、無聲、無相——這已然是蠱中最可怖難解的情況。


    一般來說,隻有一兩個「無」的特征的話,可以從蠱毒顯像的其他方麵入手,來引導毒性發散,最終解開。


    如果兼具了以上太多種特征,就無法找到任何能入手的解法。


    唯一有一線生機的是,白長庚感覺這個蠱某些地方還不是很“成熟”,也就是,留有一些微妙的破綻,導致這個情蠱非常不穩定,目前努努力的話,還是勉強能找出解法的。


    就是時日久了,身上總帶著這種蠱,也不知道會不會對這位花魁的性命造成威脅。


    白家內門人,理應為百姓排憂解難,哪怕永遠身處暗中,哪怕無人知曉這一切。


    想解毒的話,時間很有限。


    正想著複雜的事情,白長庚抬眼對上石榴紅那雙含情的眸子,她忽然愣住,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好。


    石榴紅笑話她道:


    “點唇就罷了。小道士,你替人畫符的時候,也走神?”


    白長庚再次作揖。


    這次,她十分有禮數地直接引到自己最想知道的話題:


    “如姑娘有苦處不便說,可以去杏枝觀,我們自有法子,不必再聽江湖郎中的說辭。”


    “哦?你也會治病?”


    剛才在離開算命攤的時候,白長庚為解圍報了道上名號,石榴紅已碰巧知道了白長庚是杏枝觀的人,整個江南地帶都知道,杏枝觀是名門,裏頭專出道醫,她正愁著怎麽問門路呢。


    石榴紅拿扇子抵著下巴:


    “你們杏枝觀不是有好些什麽門派麽,我分不清。隻想治個病。”


    “姑娘請說。”


    “我的姊妹……就是杏倚樓裏的一位,她身子欠安,估摸著是常年飲下了太多避子湯。”


    石榴紅見白長庚看起來很年輕,不諳世事,小心翼翼道:


    “你,知道什麽是避子湯吧。”


    白長庚點點頭。


    她修習的時候有所了解,避子湯,就是一種為了短暫或長期避子的藥物:它會使女子無法誕下嬰孩。


    民間下地幹活的,怕生多了養不活,會偶爾服用;至於宮廷與貴族人士,也會出於各自的理由去自己服用或給他人服用。


    至於秦樓裏從小給倌人們飲用的避子湯,常見的是酸酸甜甜的紅湯,還會混合有一些很傷身的極其寒涼的藥材,或許還有水銀之類的,總之,比起民間的避子湯,做法要過火得多。可能會造成女子們永久無法誕下嬰孩。


    白長庚想了想道:“姑娘也服用過這避子湯?”


    “當然,整個樓都得喝。”


    “那就方便了,我們找個地方去把脈。同一種藥的話,根據你的脈象,大致可以判斷出來。”


    “好。”


    雖然已經在山下,白長庚不方便帶著這麽顯眼一個人去自家的杏安堂那裏把脈,可能還會被父親撞見。


    所以,她選擇戴上鬥笠,做好喬裝,和石榴紅一同去往杏倚樓。


    “唷,新貴客呀,沒見過。”


    王蘭仙看見石榴紅帶著位青衣的公子進來,半調侃半好奇地道。


    “媽媽又取笑我。”


    “公子,不打茶圍?”王蘭仙攔住白長庚。


    白長庚不知道怎麽迴。


    “單獨去我房裏吃。”石榴紅笑眯眯地用扇子把王蘭仙的手撥開。


    “悠著點。別怠慢了人家。”


    王蘭仙笑看著石榴紅,眼裏全是警告。


    “公子玩得開心。”她轉頭又笑看白長庚。


    石榴紅知道,王蘭仙有多怕自己犯大忌諱,提前和別人梳攏,這樣,可就損失了一大筆銀錢。


    王蘭仙可一點兒都不傻。


    在杏倚樓,一隻蒼蠅飛過去都逃不過她的眼,即便自己現在已經是花魁了。


    石榴紅用眼神答複了知道,然後笑眯眯地挽著白長庚穿過亭台樓榭,快步前往自己的房間。


    她用白長庚才能聽到的聲音道:


    “走。別看他們。”


    樓裏的人都是滿臉堆笑的,看到石榴紅就畢恭畢敬地打招唿,幫拉簾子以及讓開路,實則都在背後悄悄看著白長庚,揣摩著又是哪位不知名的貴人。


    白長庚在迴廊裏走著,忽然感覺周圍的景致有些熟悉。


    跟著石榴紅傾身上樓,穿廊過巷,轉過朱閣綺戶,走到頂樓,經過團團簇簇看不清麵貌枕著露水的春花碧草,撥開一道又一道水紅色紗簾,不知走了多久,總算來到一個角落的一扇小門兒。


    她停頓在了那扇門的門口。


    “你是……”


    白長庚和石榴紅站在燈籠的溫暖光影下。


    夜空如緞,圓月高懸。


    “你是小石榴。”


    一切都好像迴到了幾年前的昨天。


    石榴紅摘下麵紗,笑著看白長庚,作為迴答。


    忽然,隔壁傳來輕輕的嗽聲。


    “秋姐姐!”石榴紅麵色突變,有些著急,趕緊轉頭去往隔壁。


    二人進門後,見隔壁的夏岩秋在發著燒,床上已經被貼心換過了新被褥。嬤嬤在旁邊放著新的冰毛巾和退燒湯藥,湯藥喝了一半,她麵色虛弱,額頭還在流著汗。


    石榴紅走過去在床邊坐著,用毛巾給她擦去汗水。


    “媽媽……?”


    夏岩秋燒得神誌不明,聲音也細微,緊閉著雙眼,分不清來人是誰。


    白長庚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輕聲道:“低燒,無礙。”


    “這位就是你需要治病的姊妹?”


    石榴紅看著夏岩秋,握緊她蒼白的手,默默點點頭。


    白長庚在夏岩秋房裏把過脈,讓石榴紅喂她喝完了湯藥,二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便去了石榴紅的房間,不再打擾夏岩秋這邊。


    進門之後,白長庚忽然轉過身,在門上貼了一道符。


    石榴紅看著,忽然想起了之前某些不妙的事情。


    心下有些躊躇:難道這個小道士也想對自己圖謀不軌啊。


    “這是我們門派的符籙,可以讓外麵的人完全聽不到屋內的動靜。方便密談。”


    白長庚十分禮貌地迴答。


    這就是之前白玉樓他們在拍賣會的時候用的那個內門的「六耳符」。


    “石姑娘別誤會。”


    用上了它,既方便密談,也可以完全不打擾到隔壁的夏岩秋休息。


    石榴紅懂了,擺擺手隨她去了,就是感覺頭有點痛,時常搞不懂她們這些修道學醫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那行。我也直說了。”石榴紅點上燈燭。


    石榴紅很隨意地脫下外衫,扔在衣架上,招唿白長庚在桌前坐下,滿上了熱熱的茉莉香片。


    然後點上了自己慣用的萬年香。


    白長庚本來在想別的事,忽然,她十分警惕地看向香爐。


    因為逛燈會太累了,石榴紅沒注意白長庚的神色變化,她把兩隻鞋子一踢,整個人往床上一倒。


    現在她隻想癱一會兒。


    她看著天花板道:


    “我希望你幫我治療她。至少身子別像現在這麽虛。”


    白長庚剛剛把過脈,看過夏岩秋的情況,她忖度著道:


    “可能,不太行。”


    夏岩秋的脈息實在是混亂得緊。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那個人本身就已經身子骨很弱了,再去調理的話,相當於還要再加一堆人進去,在她的身體裏共同打架,掙個輸贏。夏岩秋本人,已經幾乎承受不住這些雜亂無章的混戰了。


    石榴紅指指房間裏的一個箱子:


    “那裏有我藏的幾錠銀子,你要多少隨意,可以緩緩就行。”


    白長庚此時並不在意銀錢的事,她從不喜歡在病情的事情上隱瞞,便認真說道:“你的姊妹,撐不了多久。”


    石榴紅沉默了幾秒,輕聲答:“我知道。”


    白長庚嗅著萬年香的味道,感覺昏昏沉沉的,果然就是這個!她趕緊偷偷含了幾顆醒腦的藥丸下去。


    要命。


    感覺來這個房間可能是錯誤的選擇。


    忽然,石榴紅一個骨碌爬起來,笑嘻嘻地歪頭看著白長庚。


    “如果你不幫我,我就把這個玩意兒拿給外人看!”


    白長庚正納悶,見她跑下床,去了房間的角落裏,在壓箱底的地方,抽出了一條——


    藍發帶。


    “你……”


    白長庚倒吸一口涼氣。


    是幾年前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用來包紮的那條,她怎麽還留著。


    “還我。”


    白長庚麵無表情,但已感知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起身追了上去。


    她緊張極了。要知道,現在自己的身份,一點點都不適合高調,正是五帝錢將欲公開位置的關鍵時候,若那條發帶暴露了,加上石榴紅現在的地位,如果鬧大了,變成什麽風月逸事,無論對於自己還是白家,都完全不利。


    自己怎麽這麽不小心,當年把她完全當成一個普通的柔弱病人了!


    竟在這個細節中的細節處留下了物證。


    “你出了這個門,就要被外麵的人圍攻了哦。”石榴紅把發帶纏到自己腰上,打了個結,朝白長庚做了一個鬼臉。


    此時此刻,必須斬草除根。


    “還我。”


    兩個人在房間裏繞著走來走去,一個麵無表情地追,一個人笑嘻嘻地逃。


    …………


    “幫我治療秋姐姐的病!就還你——哎呦!”


    石榴紅不小心踩到了垂下來的珠簾一角,被絆倒了,跌坐在床榻上,白長庚終於截住她,揪到發帶的其中一頭,兩個人都氣喘籲籲。


    白長庚不想答應治病,不顧對方的反抗,用一手抵著石榴紅,另一隻手去解發帶。


    發帶好像被打的是死結。


    白長庚拆了半天,動作越來越粗暴,甚至最後兩隻手都上去了,就是解不開。


    那個是學戲學雜耍的時候,三師傅教給小石榴的一種打結方式,要用非常特殊的技巧才能拆開。隻有會係的人才能解開。


    “你急什麽呀。”


    石榴紅拋了一個暗示意味極強的眼神,故意惹白長庚生氣。


    實際上,她在剛剛的麵具攤子上,早已看到白長庚蒙發帶的動作,當時就確認了她是幾年前那個杏安堂的小郎中。


    後麵,石榴紅就一直在想方設法把白長庚再帶進來,給秋姐姐治病。


    秋姐姐的虛病很難治,之前自己偷偷找的郎中把過脈,都不是很頂用。


    她想找個靠譜的人來問問,比如說,白家人——這不就來了。


    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之中。


    白長庚看了一眼石榴紅,她遊刃有餘,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慢悠悠爬起來,把燈燭挑亮了些。


    “對啦,小道士,你叫什麽名兒。”


    白長庚已經被折騰累了。


    還伴著這一屋子的詭異香氣,感覺自己已然入了虎窩,此程生死未卜。整個人都煩躁得不行,幹脆先妥協了。


    她要和石榴紅正經談談。


    “白珍,字長庚。”


    “嗯?你是白家內門的二少爺吧。”


    “是。”


    石榴紅仔細迴憶了一下,好像聽樓裏的貴族們提過這個名字。


    但是,她早已知曉,麵前的這位小道士是女扮男裝,情況就很有意思了。


    可能,她有自己特殊的理由要這麽做。


    石榴紅目前並不打算用知道女兒身的事來要挾白長庚,因為沒必要,拿這一手,太過頭了。


    “那我以後叫你二少爺,可以吧?”


    白長庚隻想拿了發帶離開這個房間,對於稱謂不置可否。


    “總之,我真的想治好秋姐姐。”


    “幫幫我嘛~”


    “你帶迴去的那個簪子還留著嘛?也不好吧,家裏人可能會知道哦。”


    “那個是秋姐姐的哦,一下子戳出兩個人的物證,你們大戶人家,家人知道了會怎麽想。無論哪個拿出來,你都完蛋了。”


    白長庚心裏咯噔一下。


    當時作為替代束發的鳳凰簪,確實還在自己的房裏收著。


    白家內門的規矩,是絕對不會容忍弟子不專一的。


    “對啦,要是治病買藥銀子不夠,允許你開別的條件哦。我看情況都可以接受。”


    白長庚去看石榴紅,對方還是笑盈盈的,帶點天真的神情看向自己。


    她推過來一小箱銀錠。


    白長庚邊聽邊想:


    這女人真恐怖,說話字字戳心的。寧可自己折本,為了達到目的,完全不擇手段。


    紅紗下那個若隱若現漂亮的花瓣唇,此時此刻,就宛如在門口那樣,已經完全褪去了偽裝,一點兒也不像之前在攤鋪上那樣溫柔可人,而更像是能把人生吞活剝的血盆大口。


    “能成為花魁,是你應得的。”


    白長庚冷冷道。


    石榴紅一愣,飛快地反應過來這是嘲諷,隨即哈哈大笑。


    “謝謝誇獎。”


    “還我發帶,幫你治。”白長庚總算妥協了。


    “好喲~一言為定。”


    石榴紅開開心心地解下了腰上的發帶,胡亂卷成一團,塞進白長庚的袖口。


    白長庚很無奈,不過事已至此,先這樣吧。


    自己差不多該迴去了。


    過幾天還得和白四龍前輩上昆侖山。


    雖然那個詭異的香也沒有頭緒,不過和這位石榴紅認識了,肯定以後不會少打交道。


    怪香的事情,延後再說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走的時候,白長庚在燈下,忽然注意到石榴紅手腕上有塊淡淡的淤青,感覺眼熟,而且那塊傷口,似乎幾年前的當時是潰爛的,不能再拖了的。


    她有些想要看看傷口恢複得怎樣。


    石榴紅不知怎麽的忽然聲音變小,推三阻四地說:


    “不用,不用管我。”


    白長庚麵無表情地道:


    “我隻是想看藥效。那時候用的是杏安堂的新藥,正好,來驗證一下傷口恢複如何了,別自作多情。”


    石榴紅這才勉強答應。


    白長庚照舊蒙上眼。


    很奇怪,石榴紅身上居然是層層疊疊新傷蓋舊傷的。


    而且目前,恢複的速度還挺快,已然不是常人的皮膚恢複速度了。


    可能也是那種奇特的香粉的原因。


    那些舊傷幾乎沒什麽問題了。


    至於新傷哪兒來的,白長庚問了她,石榴紅才囁嚅道:“媽媽打的。”


    白長庚知道了,是門口那位老鴇。


    總之不管了,反正橫豎都決定好了要救人,把這個石榴紅的新傷也一起治了吧。


    “等等、等等!”石榴紅阻止道。


    “你、你不要給我全治好了啊,身上留有好皮,可能會被打得更慘呢。”她央求道。


    白長庚很疑惑。


    “打人……是技術活,媽媽很會挑地方打人。既不會把我們打殘打壞,同時又能受到皮肉之苦。我現在雖然是花魁了,不聽話還是偶爾會挨兩下的。”石榴紅輕聲說。


    這個石榴紅實在是太話嘮。


    白長庚覺得頭疼。


    碰到傷口,一會兒說這塊可疼了,這塊麻了,那塊不疼涼颼颼的,另一塊像螞蟻咬。還一直嘿嘿笑,央求自己不要把傷全治完了,不然明天身上好的地方還要被打,留點小的傷口別管。


    白長庚懂了,這是作為花魁的她摸索出來的狡黠的智慧,比如經常在別人麵前扮可憐。


    “他們新來的姑娘打得輕,因為打死了就沒法賺銀子啦。”


    “哎呦,疼,疼——”


    白長庚麵無表情道:“我很輕了。”


    石榴紅疼得齜牙咧嘴,心想怎麽比之前那次上藥疼多了。


    她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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