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今年冬天的大雪異常頻繁,自臘月以來,北京一帶已經連降了三場暴雪。最近一場也才方於前日停歇。


    此時臨近午時,天色雖晴,然凜冽的北風仍在肆虐,為之揚起尚未融化的雪沙無情的拍打著行路之人。


    雪擊於身劈啪作響,風入衣襟如錐刺身。


    而於此間行路之人,正是孟毅朱成功所領迴返而去天津的數萬明軍,及那為其俘獲的數千俘虜,千萬白銀。


    而在這車馬綿長,浩浩蕩蕩正向天津行進的隊伍中。最為苦楚者,無過於奴酋貳臣們的親眷隊伍。


    因為罪首尚有囚車以乘,而他們卻要被身係繩索,以十人一伍牽連成串的徒步前行。


    此間行進之苦楚,即便尋常之人亦難承受,又何況他們這些本為官宦家室之人。


    婦孺孩童難受其苦,以至隊伍之中哀嚎不止,哭聲難絕。


    然而,世間之不公,遍地皆可尋覓。


    在這親眷隊伍之側,始終有一輛馬車在緩緩隨之前行。馬車之內更以錦棉為襯,又置暖爐,溫暖如春。


    可那車廂外不絕於耳的婦人孩童的哭泣之聲,使置身在這溫暖車廂中的陳圓圓,不免為之心緒雜亂難安。


    雖然有此待遇者並非自己一人,似那洪承疇祖大壽等人家室,皆似自己這般有暖車以乘。


    可吳府之中,卻是僅有自己一人乘此暖車。


    陳圓圓自然明白,自己能乘此暖車,非因三桂於國舊功而惠及自身,實為孟毅於己心憐所致。


    對於那個與自己一夜承歡的孟毅,自那晚過後便好似將自己忘卻了一般,即使兩人皆居攝政王府,但他卻再未尋過自己。


    雖然陳圓圓害怕他會來尋自己,可當他自此再未來尋後,陳圓圓卻又因之陷入了自我懷疑。


    他是嫌棄自己不夠美豔未稱其心嗎?


    還是他不喜自己那晚與其承歡的放浪形骸?


    還是他本就是一個薄情薄義之人?


    可身居攝政王府時,其又對自己的起居照拂的無微不至。就連同在後宅的建奴皇帝太後都未有婢女侍從,其卻為自己遣有三人為侍,王府之內亦是暢行無所阻。


    此等所為,讓陳圓圓一時根本摸不清孟毅究竟是何等為人。


    每當院內傳來孟毅外出亦或歸來的動靜之時,陳圓圓都會不由的隔窗窺視,心中竟還隱隱生有一種莫名的期待。


    然而~直到昨日離京至此,自己卻再未能與之如麵,相敘一語。


    馬車依舊在隨著被俘親眷的隊伍緩慢前行,然而自昨日出京,這些已經連續徒步整整一天一夜的被俘之人,此刻早已是筋疲力竭。


    在隊伍前方,忽有一婦人倒伏於地。由於眾人皆有繩索牽連,一人止步,眾人難行。是以與此婦人同係一索的其餘九人也隨之停了下來。


    僅是眨眼功夫,便有押送隊伍的義勇軍軍士策馬而來。幾名軍士在下馬一邊催促其餘隊伍繼續行進的同時,也隨之查看起了倒地婦人的情況。


    見其已是唿吸微弱,根本不可能再隨隊伍行進,領隊小旗隨即抽刀出鞘,一刀插進了那婦人的心口,那婦人身體僅是微微抽搐一番便徹底沒了動靜。


    而這絲毫未曾猶豫的一刀,直把剩餘之人驚的麵無血色。


    卻見那小旗將腰刀自那婦人心口拔出,在兩名軍士解去那婦人繩索的同時,一臉冷毅的掃視著剩餘幾人:


    “將軍有令!大軍迴程俘虜眾多,能隨軍迴程者生,有不能隨軍迴程者,本為罪人~又誤歸程,無論婦人老幼,即斬無赦!”


    聽聞此言,餘者無不驚駭,他們徒步至此早已力竭,方才那婦人便是生生累倒於此,餘者也皆是強弩之末。


    望著那正被軍士抬出官道棄之荒野的婦人,他們似乎已經看到了這也將是屬於自己的結局。


    此間餘者之中,有一女子忽而出言向那小旗泣聲顫言道:


    “軍爺~我等徒步而來,晝夜未止,水米未進。實難再行~唯請軍爺垂憐,可使我等於此稍緩片刻。感軍爺恩德,我等定會厚報~”


    小旗聞聲視去,但見此女一身錦衣冬裝長襖,隻是因為長途跋涉,那身長襖早已為路上泥漬所染,頗顯汙穢。


    不過即便為這厚笨的長襖所掩,但依她那修長體態觀之,其必為體態秀盈之人。


    隻是因其發容淩亂半掩其麵,容貌如何不能詳視,不過她那雙眼尾上翹,眼角鉤圓,加之此時因秀發遮掩半隱半現,視之頗為魅惑的媚眼。已是直白的告訴那小旗,此女容貌必為絕色之姿。


    而世間之人,皆是好美而厭醜,觀其美貌之姿,聞其恭謹之語,本可厲聲斥責於她的小旗,卻也僅是略顯無奈的搖頭迴絕道:


    “某若是允了娘子所請,如何再責令他人?且軍令不可違~娘子勿怪~”


    就在那女子還欲再求之際,忽有幾騎快馬疾馳而來,待視見此間停滯的隊伍,旋即勒停戰馬,當頭之人身著山紋重甲,頭戴寬簷六瓣盔,一臉冷峻的掃視著幾人,而觀這張英眉頭微蹙著的俊臉,不是孟毅還能是誰。


    “此處為何停滯?”


    小旗見到孟毅發問,立刻上前兩步抱拳應道:


    “將軍,適才有人累倒於此,標下剛剛處理完畢,正要複行……”


    說到這,小旗竟鬼使神差的猶豫了片刻,繼而複言道:


    “隻是此間有婦人因力竭難行,方向標下請求暫歇片刻,故而耽擱至此。”


    孟毅冷眼掃視了一番尚停於此的數名所俘親眷,即對小旗斥責道:


    “本將早有令言,奴兵將至,大軍歸程緊迫!凡不能隨軍歸程者皆斬!你緣何不從!”


    見將軍已經遷怒自己,小旗心中大懼,慌忙向其抱拳請罪:


    “標下失職!請將軍恕罪~”


    孟毅冷哼一聲,旋又神態一轉,對其緩言安慰道:


    “心有善心是好的~可若因這善心坑害到自己的袍澤弟兄!那便是大惡!此番我不責罰於你,但到他日戰場之上,定要收起你的善心!記住!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被自己將軍如此說教,這可不丟人,且恰恰相反,這將是自己難得的榮耀!


    “標下謹記將軍教誨!”


    孟毅輕輕點了點頭,繼而令言道:


    “立刻催促他們啟程!不從者……斬!”


    小旗隨即身形為之一正雙手抱拳高聲應道:


    “標下遵命!”


    孟毅點頭以應,正欲催動戰馬繼續前行,卻忽為方才出言的那名女子急聲喚止:


    “將軍留步~”


    孟毅眉頭一皺,望向了那唿喚自己的女子,卻見此女已然急急向其泣言道:


    “將軍~我等婦人久居家室本就不善遠行,且我等皆為明婦~吾等夫君降奴,非婦人之罪~唯望將軍垂憐體恤我等~許以稍歇……”


    “說完了?”


    聽聞孟毅這般冷淡之語,那女子心知其恐難應允,但仍有一絲期許促使著她輕輕點頭為應。


    孰料孟毅見此卻未對其迴應,而是將目光投向小旗,口中淡淡問詢道:


    “適才出言者,可也是她?”


    小旗立時應道:


    “迴將軍!正是此人!”


    孟毅緩緩點了點頭,隨之神態淡然的對其冷言令道:


    “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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