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錦衣衛詔獄


    在這暗無天日且陰冷潮濕的詔獄裏,犯人們唯一可見的光亮,便是走廊中那些為數不多,且燈芯不時跳動著的桐油燈盞了。


    由於這樣的油燈所發出的亮光,是根本無法照亮多遠的,是以犯人的牢房內,始終都是籠罩著一種難以看清的朦朧感。


    而在這裏的每一個犯人,好似都喜歡把自己隱藏在那朦朧的黑暗中,隻有這樣,他們的內心才能得到一絲安全感。


    不過這群犯人中,有一另類之人,卻是不同於其他犯人隱於暗處尋找心理慰藉。


    此人雖然外表與他人一樣,皆是蓬頭垢麵汙穢不堪。


    可他卻並未隱藏於牢房內的黑暗中,而是依靠在牢房與走廊相接的木欄處,目光盯著離自己最近的那燈盞,看著盞內燈芯由於燃燒桐油所升起的嫋嫋黑煙而出神。


    “參見大人……”


    聽到遠處傳來牢內差役們的參拜聲,那人終於迴過神朝著詔獄門口方向望了一眼,然而詔獄內走廊左右迴旋並非直線,他所能看到的,不過是走廊盡頭的另一間牢房罷了。


    看到這,那人便又收迴目光,繼續麵無表情的盯著那燈盞入了神。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原兵部尚書張縉嚴。


    不過片刻過後,走廊盡頭便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且步聲嘈雜,顯然是來人不少。


    待張縉嚴轉身視去,便見兩名錦衣校尉各自手持一盞燈籠在前打頭,一身著大紅官袍的孟毅緊隨其後,再後者,則是兩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高官。


    凡這幾人行過牢房,其後跟隨的大批錦衣校尉,則會立時分出兩名校尉脫離隊伍,於牢門口負刀站立。


    看到這一幕的張縉嚴,縱使已經猜想過無數遍這種場景,然而真到這一刻,仍是忍不住心中一陣悲戚。


    這一天~終於來了……


    待孟毅來到張縉嚴牢房前,看著蓬頭垢麵汙穢不堪的張縉嚴,竟一時認將不出。還是張縉嚴在長歎一聲後,對著孟毅率先言道:


    “指揮使大人此來,可是要押赴張某去那刑場了?”


    孟毅沒有立刻迴應,而是朝身前校尉揮了揮手,後者立時會意,趕忙上前取出鑰匙將張縉嚴所處的牢門打開,而後便先行一步進入牢房,於牢門一側負刀侍立。


    待當孟毅進入牢房,金書海田衝二人則立時尾隨而入,再其後者,卻是數名手托洗漱用具,以及兩副食盒的校尉。


    看著略感驚訝的張縉嚴,孟毅這才笑言道:


    “若隻是將你押赴刑場受刑,又何須我親自前來~”


    張縉嚴聽後先是有些詫異,繼而又一臉疑惑,複又成了一副了然之態。在凝視著孟毅看了片刻,便搖頭苦笑一聲,對孟毅笑問道:


    “我為何要助你?”


    “助我?”


    孟毅聽後笑著搖了搖頭。


    張縉嚴不禁疑惑道:


    “你來尋我,不就是想我能在受刑之時,向觀刑諸公言語一番悔恨之言嗎?”


    “確有此意~不過……”


    孟毅說到這,卻是頓了一頓,而後朝著身後校尉揮手示意,眾校尉隨即開始各自擺放所持用具。


    待眾校尉歸置完畢退將下去後,孟毅這才對張縉嚴複言道:


    “不過你隻說對了一半~”


    “哦?願聞其詳~”


    張縉嚴一邊說著,一邊移步到擺好的餐食旁,也不待孟毅言語什麽,便已順勢而坐,舍棄擺放在一旁的竹筷,直接用他那烏黑發亮的髒手將一塊醬肉抄起送入了嘴中咀嚼起來。


    孟毅笑了笑,隨即便也就勢而坐,對著食盒對麵的張縉嚴微笑道:


    “你若如此做,非是助我~乃是救你自己。”


    聽到孟毅此言,張縉嚴不禁為之一愣,旋即艱難的將口中塞食過多的醬肉吞至腹中,而後便對孟毅急切問詢道:


    “大人之意,莫非我若言出悔悟之語,大人便可恕我死罪?”


    孟毅輕輕搖了搖頭,這讓張縉嚴眼中綻放出的神采瞬間消散,繼而對著孟毅冷笑道:


    “大人如此戲耍將死之人~心可安否?”


    孟毅依舊麵帶笑意的看著已經複又開始進食的張縉嚴輕言道:


    “我所言的救,乃是救贖之意。”


    “救贖?”


    孟毅點了點頭


    “你曾經位居人臣,可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便不曾有過悔恨,悔恨當初獻城降賊嗎?”


    張縉嚴不禁搖頭苦笑一聲:


    “恨有何用,亦不改一死爾~”


    孟毅複問道:


    “倘若時光可以倒流,叫你再次迴到故京陷落的那一天,你又會如何抉擇?”


    張縉嚴聞言,立時激奮的高聲應道:


    “若真如此,吾定以身殉節隨先帝同赴九泉!”


    看著張縉嚴有些歇斯底裏的唿喊,顯然他已經無數次想象過這個問題了,而很明顯,在當時,唯有以身殉國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孟毅旋即便趁勢對其厲聲質問道:


    “然你現今這般,以貳臣之身赴於九泉,又有何麵目去見先帝?屆時我大明為國殉難的萬千亡魂,又豈會饒你?”


    “我……”


    聽到這番言語,張縉嚴不禁為之語塞,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茫然不知所措。


    孟毅繼而複言道:


    “倘若你能在刑前悔悟,勸慰諸公忠君護國恪守臣心。如此,則於九泉之下亦可心安且無憾矣~”


    言至於此,孟毅便起身越眾出了牢房,金書海田衝二人則立時尾隨而去。牢房內的校尉則對著張縉嚴漠然道:


    “大人特許汝淨麵更衣,且速速行之。”


    張縉嚴聽罷卻是不為所動,但旋即其餘牢房內傳出的哭喊聲告饒聲突然驚起,張縉嚴隨即俯身於木欄旁望去,便見各牢房內的罪臣皆被上了木枷驅趕著朝外行去。


    片刻過後,詔獄內便已再次變得安靜下來,張縉嚴這才茫然的自木欄處迴身,盯著已經被倒滿清水的木盆,一時又陷入了沉思。


    一旁守候的幾名校尉,隻是一臉冷漠的看著張縉嚴,卻並未出言催促。直到盞茶過後,張縉嚴方緩緩動身,木然的來到木盆處,將漆黑的雙手緩緩置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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