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嬸子瞧瞧凱明背上的人,問:“她是誰?”


    “安琪。”


    “哦,就是安宜的妹妹。”嬸子扛起鋤頭說,“大熱天的,她怎麽全身裹著黑布?”


    “她......身體有點不適。”


    “你們打算迴村子住嗎?”她問。


    “對。”凱明背著安琪往山上走。


    嬸子走上前來,拉住凱明的手說:“晚上走山路危險,你們到我那裏住上一晚,明天再走吧。”


    一路走來,早就疲憊不堪,凱明點點頭,跟著嬸子進屋。


    叔叔看見他進來,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入房間,門嘭一聲關上。


    “別管他。”嬸子將兩人領入客房說,“我去幫你們弄些吃的來。”


    凱明掩上門,將安琪平放在床上,蓋上被子。正要起身,一隻發黑色的手臂伸出被子外,抓住他的手。


    “凱明......我餓了。”聲音低沉,幾乎聽不見。


    他伏在床邊,撫摸她纏著黑布的臉龐,“稍等,嬸子很快就能做好。”


    安琪沒有說話,躺著一動不動。


    凱明把她的手放迴被子裏,起身離開床邊,在房間裏轉了轉。角落放著一張書桌,桌上有個相框,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在照片裏微笑,拿在手上細看,他的樣子與嬸子有幾分相似,相框和桌麵有一層薄灰。


    咚咚


    門在這時響起,他放下相框去開門,門外的嬸子端著兩碗粥,粥麵浮著鹹菜。


    凱明幫忙端進房間,放在床頭櫃的台燈下。


    “嬸子,那照片裏的是誰?”


    她的目光往下一沉,頭慢慢抬起,“他叫凱鋒,是我和老頭子的獨子。”


    “他人呢?”


    嬸子走到桌子前,捧起相框擦了擦,“五年前,凱鋒在家裏突然暈倒,醫生告訴我們,他的肺部長了一個腫瘤,是癌症晚期。他熬了兩個化療期就不行了,我們把他葬在後山,那年冬天,我和老頭子是在淚水中度過。”


    “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


    她搖搖頭,“這日子過得乏味,隻有偶爾想起凱鋒時,心裏才會有些慰藉。”


    凱明看見嬸子吸吸鼻子,一路嗅到床邊。


    “這是什麽味道?”她問。


    “是......”凱明嗅嗅身上的衣服,“抱歉,我們好多天沒有洗澡,身上難免帶有味道。”


    她一笑,“好吧,你們趁熱吃粥,我去給你們燒水,等會好好洗個澡。”


    凱明把她送出門口,掩上門。


    迴到床頭前,端起一碗熱粥,扶起安琪,解開纏在臉上的黑布,一勺吹涼的白粥送入她嘴裏。


    “咳......”安琪全部吐出來,“凱明......我好餓......好餓。”


    凱明再挑一勺,放到她嘴邊,“吃點吧。”


    她搖搖頭,“我好餓......我吃不下這些......”


    “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肉......鮮肉......我要吃鮮肉。”


    凱明皺起眉頭,一碗白粥放迴桌上。


    水燒開了,嬸子敲門進來,看見兩碗滿滿的粥放在桌上。


    “粥不合胃口嗎?”她問。


    凱明說粥太熱,等涼了再吃。嬸子與安琪搭話,但安琪在被窩裏不吭聲,凱明說她剛睡著。


    “大熱天,她裹著棉被,不會出問題吧?”


    “嬸子請放心,安琪一直患有體寒病,最近越發嚴重,過幾天就會沒事。”


    她點點頭,皺著眉頭退出房間。


    老頭子盤腿坐在床上,看看掛鍾,晚上八點,“我在自己的家裏,為什麽要躲他呢?”他一拍腦門,跳下床,拉開房門張望,客廳的沙發沒有人。


    他走出房間,看見妻子貼在對麵的房門上,側耳傾聽。


    “你在做什麽?”


    “噓......”妻子伸手堵住他的嘴,低聲說,“他們有點古怪。”


    “古怪?”


    “兩人同處一個房間。”


    丈夫攤開雙手說:“咱們家還有別的房間嗎?”


    妻子白他一眼,“畢竟他們不上夫妻,總要忌諱一下吧。”


    丈夫點點頭。


    她湊到丈夫麵前,在耳邊說:“凱明剛才打了洗澡水進去,到現在還沒出來呢。”


    丈夫張大了嘴巴,“他們......到底什麽情況?”


    “還有這大熱天,那個安琪全身裹黑布,蓋棉被,我明明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一股腥臭味。”


    丈夫皺起眉頭,將妻子拉入房間鎖上門,一把柴刀遞到她麵前,“再等可能會出事,你快去。”


    “我......真下不了手。”


    “為了他,必需狠下心。”


    妻子看看閃耀鋒芒的刀刃,一把扔到床上,捂住臉坐在旁邊,“死老頭子,為什麽要我幹這種事?”


    丈夫摸著前額,在房間來迴走上幾步,“你知道我跟凱明不和,進房會引起懷疑。”


    “所以你就讓老娘去,你這殺千刀的。”她扯開嗓子,丈夫衝上來堵她嘴巴。


    “小聲點......我看那個安琪不正常,現在不動手,可能連咱們都有危險。”


    她推開丈夫的雙手,坐在那裏抽泣。


    房間裏霧氣騰騰,凱明走到窗邊,左右瞧瞧,一把拉上簾子。


    迴到床沿,扶起安琪,脫去黑布,露出幹枯發黑的身體。


    他彎下腰,抱起她,放進一盆霧氣騰騰的水裏。她昂起頭,輕輕歎息一聲。


    凱明蹲在背後,幫她洗去頭發上的泥土。


    安琪低頭,水中倒影出一張臉龐,頭發蓬亂,一青一紫的皮膚凝固在顱骨凸顯的臉上。


    一雙黑指甲的手撥了撥,水麵動蕩起來,倒影變得模糊。


    “現在的我太醜了。”她皮膚泡在水裏,變得鬆軟,全身毛孔擴張,甚至感覺到撫摸她後背那雙手。


    “沒關係的,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在我心裏,你永遠美麗動人。”


    她捂住眼眶流出的黑淚,“凱明,你接受現實吧,我已經死了,隻是是一具死屍,我們永遠不能在一起。”


    一雙臂膀從後裹住她的身體,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安琪,我不能沒有你,請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恢複原來的樣貌,讓你的重新有心跳。”


    她默默流淚。


    凱明端起一盆熱水,在門口遇上嬸子,嬸子一瞧盆裏黑乎乎的水液,雙眼瞪大,“天哪,你們有多少天沒洗澡了?”


    凱明笑了笑,端著水走出門。


    對麵的房間開出一道縫,丈夫探出頭來,指了指客房虛掩的門。


    她搖搖頭,丈夫又在擠眉弄眼,她一跺腳走出客廳去。


    凱明往地溝倒水,看見嬸子跟出來,皺起眉頭來到旁邊,“凱明,別怪嬸子多嘴,你和安琪到底......?”


    他一愣,放下手上的盆子,“嬸子,別誤會,她不舒服,我隻是在房間裏照顧她。”


    “啊......原來是這樣啊。”嬸摸後腦勺一笑,“是我想多了。”


    “嬸子,我想借點化妝品。”


    “哈,我明白,女人嘛都愛打扮,不過化妝品嘛,我一個村姑......”她的頭低下去,突然又昂起,“還真有。”


    凱明跟著她進屋,在客廳裏等上一會,她提一袋化妝品出來。


    有唇膏,潤膚脂,還有指甲油,牌子貨全部沒拆封。


    “前些年,凱鋒在城裏給我買了這一套東西,你知道我一個農村婦道人家,整天頂著太陽埋頭在田裏,哪用得上這些東西呢,再說,我要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不被村口那些老娘們笑死才怪呢。”


    她將一整袋東西塞到凱明手裏,在房門口張望裹在被中的安琪。


    凱明謝過她,把她的目光擋在門外,門唂一聲關上,貼著背鬆一口氣。


    安琪坐在床上,對袋裏倒出的化妝品發呆。


    凱明拿起口紅,為她紫色的雙唇塗抹,捧起雙手,黑色的指甲塗上紅色。


    “凱明,我的雙手已經麻木,已經沒有觸感。我很害怕,害怕如果連大腦也變得麻木,我變成一具沒有感覺的行屍走肉。”


    凱明攬她進懷裏,“放心,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聽說用活人的血液加上黑咒語,能讓死人複生。我一定會找到那個黑袍男人,詢問讓人複生的方法。”


    她靠在他肩膀上,“凱明......我餓了。”


    牆上的掛鍾滴嗒響,指針重疊在十二點,她看見丈夫在房間裏來迴走動,累了就站在窗邊看夜色。


    他扭頭看過來,“我就不明白,你還在猶豫什麽,再等下去,他就更危險了。”


    “死老頭,要我幹這種事,你就不怕遭報應。”


    “他是咱們至親,難道你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你幹嘛不親自動手?讓我一個婦道人家去,你真不是人,殺千刀的死老頭兒。”


    他別過臉去,“凱明畢竟是大哥的兒子,不久我就會在黃泉與大哥相見,你就不能為我留點顏麵嗎?”


    妻子瞪他一眼,伏在床上哭。


    咚咚


    牆壁傳出悶響,丈夫轉過身來,妻子停住哭泣,兩人對視一眼。


    她拭掉眼淚,咬咬牙關,抓起床上的柴刀出門。一個人來到隔壁的門前,耳朵貼近門板,裏麵靜悄悄的,提起明晃晃的柴刀,左手顫抖著伸向門把,輕輕一扭,哢,鎖關發出微響。


    她迴頭看一眼,丈夫揮揮手,把門關上,走廊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黑暗中隻剩怦怦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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