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前的黑就自動朝兩邊分開,奚午蔓輕輕鬆鬆走到縮小版奚午修麵前。毫無阻礙。


    小女孩手臂上的掐印還紅著,不如她的眼圈紅。


    看上去沒其他傷。


    奚午蔓往小女孩身旁一坐,單手搭上沙發扶手,順勢翹起二郎腿,緩緩抬臉。


    從奚午承那學來的。絕對的上位者姿態,傲睨一切。絕對的盛氣淩人,鄙夷不屑。


    尖塔的製造者,連站在塔尖的人都要仰視。


    規則由你們遵守,而非我。


    隻淡淡掃他們一眼,就立即壓下所有反抗。甚至不需將目光聚焦於某個人臉上。


    每個人都會以為,你在看他。在審視他。在判他的罪。


    哪怕是最溫柔的微笑,也令他們心驚膽戰,深怕下一秒,權杖就會攪爛他們的腦花。


    “你是什麽人?”問話的人裝模作樣,強勢,輸在末尾弱下去的音上。


    膽兒挺肥。敢問話。


    雲淡風輕的一瞥,問話的人夾起了尾巴。


    “奚家人。”出於憐憫的迴答,出於厭倦的懶散。


    奚午蔓的指尖有規律地輕點沙發扶手的皮革。慢條斯理。不耐煩。


    “奚家人算什麽東西?敢在這裏——”


    話沒說完,被人拉住。


    “她是奚家人。a國的奚家。楚修的娘家。”


    沉默。


    那位甩開拉住他的手,底氣不足:“我管你是誰,這是我們師家的事。不該你在這多管閑事。”


    沉默。


    “對!不該你管!”


    開始了。


    一旦有誰發出第一聲吼叫,就會有數不清的人跟著大鬧。


    噢。瘋狗的狂吠。新的作畫題材。


    玩味地瞧著起頭的那個人,瞧他耷下了腦袋。


    瞧,都沉默了。


    小女孩輕輕抽鼻子的聲音格外清晰,奚午蔓手指輕敲皮革的聲音一下下放大。


    木魚聲聲。如是我聞。


    跳出輪迴。修一個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楚修都嫁到我們師家了。這本來就不關你們奚家的事。”誰低聲下氣。


    沉默。


    嘖嘖。


    無聊的安靜。


    不敢爆發的懦弱。推卸責任的怯退。


    他們麵麵相覷,互相無聲地指責。怎麽你不說話?你怎麽不說話?關我屁事!關我屁事?!


    那片黑色又分得更開了,馬驫噸步進屋,激情四射。


    “姐,律師到了!”與天齊壽的樂觀。


    馬驫身後,百戰百勝的律師團隊,清一色的白襯衣、黑西褲、黑色皮鞋。


    “奚小姐。”律師彎腰以示招唿。


    頷首迴應。奚午蔓平靜的視線隻與縮在角落的師皎皎有片刻交集。


    她輕輕一勾手指,小女孩就滑下沙發,靜靜跟在她身後。


    兩邊的人恨不得扒了奚午蔓的皮,誰也不敢先出手,或像對師謙那樣,一起上前,擠死她。


    他們忌憚馬驫,忌憚律師團隊,忌憚遠在a國的、他們從未見過的、傳說中的奚家。


    小女孩被嚇壞了。她印象中,姑姑不是這樣的狠厲陰冷。


    姑姑是溫暖的,會擔心她是一個人到廟裏,會送她迴家。姑姑會收下雙層的毛線塔,粉紅色的,會認真聽她說話。


    溫柔的姑姑。媽媽說,喜歡她是對的,要喜歡她,要喜歡這溫柔的姑姑。


    小女孩跟在身後,一言不發,連大氣兒都沒一個。


    奚午蔓幾度以為師皎皎沒跟上來,偶爾放緩步子,又能聽見小孩子突然急促的腳步聲。


    電梯上、下。綠化帶旁的柏油路邊,黑色轎車後麵還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陌生的車牌。車旁撐著陽傘的男人長著一張陌生的臉。奚午蔓認得他的墨鏡。


    “奚小姐,二爺命我在這等您。”墨鏡恭恭敬敬。


    墨鏡拉開後座的門,請奚午蔓和師皎皎上車。


    快到飯點。奚午蔓餓得不行。


    盤算著擠進那間屋子所造成的損失,奚午蔓的視線再次落在身旁的師皎皎臉上。劃算嗎?


    這小姑娘。怎麽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


    可憐的狗狗。


    可憐的狗狗。當初奚午承見到她,會不會也同情過一隻可憐的狗狗?


    如是我聞。跳出輪迴。


    是嗎?同情一隻喪家之犬?


    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小女孩的手上滿是眼淚鼻涕,奚午蔓很嫌棄,想遞給她一方手帕,發現包沒了,隻能取過中央扶手箱中的衛生紙,輕輕放到小女孩腿上。


    今天開始,你屬於我。


    這句話突然蹦出來。奚午蔓看向車窗外。


    外麵,陽光與高樓與樹在追逐打鬧。歡樂的午時。


    正是飯點,頂層餐廳空蕩蕩的,隻有周二爺站在玻璃前,看著遠方,不知在看什麽。


    他修長的指間繞著白玉手串,秒針一樣數著拍。


    奚午蔓剛踩上哈馬丹地毯,周二爺就緩緩迴過身來。


    遠遠地,四目正相對。


    白色的陽光淋了他一身,玻璃外,藍天白雲間穿過兩架麻雀大小的客機。


    奚午蔓愣了一下,才繼續往裏。


    窗邊那人也向她走近,與她聚於中央圍著三張餐椅的餐桌的兩側。


    滿桌的菜肴,完全是前天中午的複製品。


    偌大的廳,隻白玉串珠碰擦的聲音。


    聲音驟然止住,白玉珠串滑到他的手腕。


    “請坐。”他抬手,邀兩位女士。


    “我沒錢。”奚午蔓答得直接。


    “你之前給過錢了。”他坐到一張椅上,目光移向奚午蔓身旁的小女孩,“皎皎一定餓壞了,是吧?”


    “您認識她?”奚午蔓本能警惕,掐斷師皎皎點頭的動作。


    “現在認識了。”周二爺倒放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楚修是你們奚家的人。”


    “我以為這不是什麽秘密。”奚午蔓說。


    周二爺再次抬手作請:“坐下聊。你專門去接你這小侄女兒,總不是為了讓她餓肚子。”


    奚午蔓看一眼師皎皎,注意到小女孩望著周二爺的目光中含著深深的感激。


    奚午蔓倏忽背上虐待兒童的良心債。


    小女孩被帶去洗臉洗手。


    奚午蔓與周二爺四目相對,進行著某種無言的較量。


    小女孩幹幹淨淨地迴來了,入座,吃飯。


    奚午蔓也餓。吃飯要緊,別的飯後再談。


    而且有的事,不能當著孩子的麵談。


    要知道,她才六歲。不到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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