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午蔓以為穆啟白吼的是年甫笙,很快發現不是。


    穆啟白隻是出於驚訝,有些破音。


    年甫笙身旁的女人叫羅孟諾,是穆啟白的高中同學。


    姓名和與穆啟白的關係,都是羅孟諾自己說的。


    穆啟白不記得她是誰,僅僅覺得她有點眼熟。


    見到老同學,穆啟白很高興,也不問羅孟諾怎麽和年甫笙在一起,也不問年甫笙約奚午蔓來這做什麽,堅持請幾人吃飯。


    年甫笙一個電話,立馬定到a市大飯店的包間。


    他還邀請了其他人,湊齊一桌二十個。


    上最貴的菜,喝最貴的酒,聊最久遠的八卦,玩最花哨的遊戲。


    奚午蔓和年甫笙坐在一起,靜靜吃菜,完全是旁觀者的姿態,看眾人玩樂。也沒人邀請他倆加入。


    對他們而言,他倆是外人。


    很奇怪,這很奇怪。送奚午蔓迴奚午承的別墅時,年甫笙眉頭緊鎖。


    那個叫羅孟諾的女人,還懷著穆啟白的孩子,怎麽感覺穆啟白毫不知情?


    “我今天叫你出來,是想羅孟諾跟你說說私生子的事。”年甫笙若有所思。


    “我還以為穆啟白就一個私生子。”奚午蔓對穆啟白造娃的細節不感興趣。


    目前來講,穆啟白確實就搞出這一個私生子,但是年甫笙認為,奚午蔓會對羅孟諾感興趣。


    羅孟諾從上高一第一天就喜歡上穆啟白,那是十六歲少女看愛情小說太入迷所導致的結果。


    十六歲的穆啟白,既沒有金發,也沒有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沒有穿白金色騎士服,也沒有騎高大的白馬。


    他隻是穿著學校統一發的白襯衣,黑底金紋的領帶鬆鬆垮垮,黑色馬甲揉成一團,抓在左手手心。就像學校裏許多男生一樣。


    也許是午後的陽光正好烙一地斑駁,少年邁著悠閑的步子穿過樹蔭下的小徑,黑色褲腿輕輕掃過石頭旁的麥冬,那樣漫不經心。


    也許是正好風起,竹葉簌簌作響,有人喊了一聲:“穆啟白。”


    於是,那三個字深深烙進少女的心裏。


    元旦文藝晚會上的鋼琴獨奏,藝術節展出的雕塑作品,運動會田徑賽場上奔跑在最前方的身影,校周一集會時公布的全國物理競賽獲獎名單,等等。


    在那樣專門培養精英的學校裏,這些都沒什麽特別,但少女的心為此而狂跳。


    她在日記裏一遍遍寫下他的姓名,她寫外語課上,他與另一個女同學練習對話,她寫體育課上,他與另一個男同學對打網球,還有早自習的課文背誦與晚自習發下來的試卷。


    她寫天沒亮時的清風,寫他從她身旁跑過。還有夜裏的星空,大家擠在一起找星座。


    她從來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一句都沒有。她把所有想對他說的話寫在日記裏,日記本藏在枕頭下。


    直到有一天,她的日記本被同寢室的女生翻開,她們在教室裏輪流大聲背誦日記裏的句子,就像在舞台上表演歌劇的演員。


    那是一個性質很惡劣的惡作劇。


    最終,她因打人而受處分,她父母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她轉了校。


    新的地區、新的學校,再沒有穆啟白,但她每天都能見到他,在夢裏。


    夢與現實的落差實在太大,她厭極了這個世界,不久就被診斷為重度抑鬱症患者。


    她多次自殺未遂,直到在休學住院的某一天,她再次見到他。


    白馬王子就在那裏,她觸手可及。


    但她顫顫巍巍,躲迴了自己的病房。


    她隻敢在暗處看著他,卻又想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也許正因如此,她才到他最常去的夜總會,做了一名招待。


    遇到多麽惡心的男人都無所謂,她堅信總有那麽一次,會是他碰她。


    “穆啟白到醫院,不是去看她的?”奚午蔓問。


    “誰知道呢。”年甫笙嘴角勾著淺笑,看不出到底是什麽情緒。


    奚午蔓看向車窗外,城市的燈光與高樓在大雪裏飄晃。


    奇怪,這實在很奇怪。


    窗外的景色漸漸模糊,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是迴過神時,奚午承的別墅已在視野當中。


    雪下得很大,雖然奚午蔓感覺完全沒有必要,年甫笙還是堅持送她進去。


    他撐著傘,傘麵偏向她。其實傘麵夠大,他完全可以不這樣做。


    奚午承已經在家裏了,他坐在客廳背窗的沙發上,翻著一本很厚的書。


    奚午承留年甫笙坐會兒再走,年甫笙真的坐下了。


    奚午蔓也跟著坐下,不知道是為了喝茶,還是想知道他們會聊什麽。也許兩個原因都占。


    但他們隻聊了一些可聊可不聊的閑話,類似“你吃了嗎”,“今天雪很大”。


    喝完一杯茶,年甫笙就離開了。


    客廳裏隻有奚午蔓和奚午承兩個人,奚午蔓感覺氣氛有些微妙。


    她尋思自己也該走了,於是放下茶杯,剛剛起身,卻被奚午承叫住。


    “時候還早。”奚午承也不看她,輕輕翻動書頁。


    奚午蔓重又坐迴去,為了找點事做,她伸手去為自己沏了壺茶,見奚午承的茶杯裏還有大半杯茶水,沒管他。


    奚午承久久沒有說話,客廳實在安靜,隻偶爾書頁被輕輕翻動的聲音會稍稍打破這死一般的靜。


    奚午蔓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實在很撐。但她不敢停下。


    她不知道該做什麽,不知道奚午承什麽時候放下書本,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迴房間去洗澡睡覺。


    可是他留她在這做什麽呢?


    她不敢問。她總覺得,一旦她開口說話,奚午承會用那本大書砸破她的腦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奚午蔓悄悄從包裏摸出手機,很小心地看一眼時間。


    她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卻被奚午承突然的話音嚇得一個哆嗦,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過了一秒,她才反應過來,奚午承在問她。


    “見過那個女招待了?”他問。


    奚午蔓忙點頭:“嗯嗯。”


    他緩緩合上書本,放到右手邊的圓幾上,眸光流轉,盯住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分明流露出溫柔的笑意,她卻感覺後背一涼,仿佛落過來的是一把刀。


    他杯中的茶水已經涼透。


    他突然的靠近帶來一陣寒風,幾乎出於本能,奚午蔓往後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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