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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迴漸漸長大,七八歲時,已是個十足的頑童。但說也奇怪,他每日隻是去廟裏瘋玩一會兒,便能把“方先生”教的生字和啟蒙文章記得八九不離十,而別的那些比他年歲大的孩子卻是死記硬背也背不過。方心乾也不管,從來不強迫他坐下來學習,任他遊嬉,若說三四歲時他還小,不太管束他,這都已經七八歲了,卻仍是不管,不知作何道理。


    元覺寺(開化堂)中原本供奉著三尊塑像,左邊是個大胖和尚,右邊是的高瘦道人,中間卻是一尊殘像,自左肩至右肋之上皆不知所蹤,斷口處平滑至極,像是被利器所創。建塾之時,水潭村人曾打算將這三尊泥像“請”出去,卻被先生方心乾製止了下來。方心乾道:“前人建廟造像不易,我借此地傳這聖人之道還說得過去,若是把神像都扔了出去,豈不是對先人的褻瀆嗎?何況鬼神之事,你想它就有,不想它就沒有。我不想它,它在與不在又有什麽區別?還是不要把力氣花在這件事上了吧。”村民聽方心乾這麽說,也就罷了這個念頭。從此三尊神像便留在了小廟裏,終日麵對著那些讀書的孩子,麵對著方心乾的背影。有時神像上積了灰,方心乾在打掃學堂時,也會順便擦一擦。隻是沒有了香燭,沒有了三牲。


    小方迴雖然整日裏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蟹,卻從不幹偷雞摸狗之事,與村人混得也頗熟,一口一個大叔,一口一個大嬸,十分有禮貌,村裏人都很喜歡。方心乾從來不管,隻是愁得蘇氏整天團團轉,常常埋怨方心乾:“你就讓他玩吧,玩野了性子,到時候生出什麽事來。”方心乾總是微笑不語,從來不接這個話茬兒。


    傍晚,紅霞落滿天。方心乾打掃完學堂之後,轉身出屋,輕掩木門,落鎖離去。不多時,一金一青兩道光芒從屋頂落下直入左右兩座神像眉心。不一會兒,那胖和尚忽然睜開了眼,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起身走下神壇,在台前空地上打了一趟虎虎生威的伏虎拳。那瘦道人卻隻是眨了眨眼,舒了舒眉,而後緩緩打了個哈欠,依舊坐著不動。


    胖和尚對瘦道士說:“快下來活動活動,這泥身子放了這麽些年,都酥了。”瘦道士抬了抬眼皮,不動。胖和尚見他不動,惱道:“每次都和你這個悶葫蘆輪值,辜負你佛爺的一腔熱血。一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瘦道士轉頭望了望他,麵無表情依舊不動。和尚也知他就是這脾性,也不與他計較,隻是一個人細細打量著小廟,看著身前小小的條案和板凳,以及條案一頭整齊碼放的書籍。再看看自己幹淨的身子,笑嗬嗬說道:“這教書先生倒是個體麵人啊。承他的情,這迴倒不用專門去清洗這個泥胎了。”胖和尚卻是個燥性子,隻坐了一會兒便耐不住閑,對道士說道:“你且在這兒坐著,我去看看那條小泥鰍。”說罷化作一道流光,穿門而去。道士見他去了,方自緩緩淌下兩行熱淚,仰頭看天道:“又是百年呐”


    四相山東的水潭底部,有一座小小的宮殿,宮殿正門門楣上,架著一塊缺了個角的石匾,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三個大字:“水晶宮”。宮殿之內,一條黑龍穿戴整齊,裝模作樣地端坐在石椅上,身前一條石案,案上整齊碼放著時令野果,外加水酒一壺,兔肉一盆。


    再看堂下兩排蝦兵蟹將,魚精水怪,皆是粗衣破布,爛帽破靴,還有幾隻竟似剛開了靈智,連人形都沒有化出,也在隊末搖頭擺尾。黑龍看了看他們,撇撇嘴皺眉道:“這幾個上來幹什麽?剁吧剁吧都能熬湯啦!”一隻老龜慢慢挪出班列,對黑龍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您也知道,咱們這黑龍潭水族本來就少,能修成個人樣的就更稀罕了,就連這黑龍潭的名字,都是因為大王您修道有成,化為龍身,才因此得名。咱們黑龍潭畢竟根基尚淺,比不得那大江大海水族的氣派,大王息怒啊大王”


    黑龍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他坐迴石椅上,舉起筷子正準備對付眼前的兔肉,突然一道金光從天而降,再看桌上,兩條兔腿已經不知去向。黑龍趕緊起身小跑到案前,對著坐在案幾上的胖和尚五體投地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之後才抬頭滿臉堆笑道:“上仙大駕光臨,小龍,不是小蟲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胖和尚斜眼看著他,嘿嘿陰笑道:“是不是打攪您老人家用膳了?”


    黑龍滿頭大汗道:“上仙說笑,折煞小龍嘍。若非當年上仙心懷慈悲,小龍,不小泥鰍我現在還在這潭裏吃泥巴呢。”


    胖和尚看著兩腿發顫的黑龍,以及渾身打鼓的眾水族,心中好笑。他說道:“我和覺明師兄又來這兒輪值了,老規矩,每天好酒好肉供上,有一點兒疏忽,我親手炸了你!”


    黑龍媚笑道:“上仙吩咐的是。小的一定全力辦妥。”


    胖和尚又道:“該注意些什麽,我也不多說了,你都知道。”


    黑龍連忙道:“小的明白,一百個明白。”


    和尚吃完兔腿,抹了抹嘴,語重心長地拍著黑龍的肩膀說道:“修道不易,再接再厲啊,我很看好你。”之後又環顧了一圈說道:“你這破磚爛瓦也沒啥子看頭,和尚我走了。”


    黑龍陪笑道:“上仙慢走,上仙常來啊。”和尚也不多說,化作一道金芒飛走了。過了許久,隻見黑龍一個鯉魚打挺,躍到石椅上,朗聲道:“小的們!咱們的好日子到啦!以後可以敞開了吃肉啦!每日裏勤快些,多上山抓些野物,不但上仙有的吃,咱們也有的吃啊!再找幾個幻術好又耐旱的弟兄喬裝成獵戶,到鬆水鎮上換些好酒,不但上仙有的喝,咱們也有的喝啊!”


    眾水族道:“得令!”隨即散去。


    黑龍迴頭看了看條案上的兔肉,悄聲自言自語道:“去他娘的禁令”說歸說,卻始終放不下那剩下的兔子,重新坐迴石椅上,一口一口吃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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