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茗見琉璃當麵便與他說歸去蒼雪的事,連連轉頭去看梁墨蕭的神色,卻見他偏頭看著屋外,裝作好似沒有聽見一般,眼睛隻落在窗外的桃花瓣上,不動聲色,便又迴過頭來,道,“對了,我此次來可是有正事的。”


    涼風從窗口吹入,花香氤氳,淺淡而又舒意。


    琉璃漫不經心,淡淡而道,“我瞧著你這模樣,可不大像是正事。”


    路茗一副被她說準了的模樣,隻是笑,勾起的唇畔攜著歡悅的笑意,從衣間取出一封信來,“沉鳶居然將信寄到我這邊來了。”


    “我就知道不是正事。”琉璃掃了一眼封麵上以古彩描繪的烏金耀輝,墨紫紅色的牡丹花瓣層疊,簇擁而綻,如來信之人一樣惹眼妖嬈,不由曼然一笑,“他明著將信寄給你,看來是打算經你的口與我說些什麽呢。”


    “是啊。”


    路茗說話間目光又往窗邊遞去了一眼,琉璃注意到他的視線,細細一思索,隱約猜測到信中所言大概為何。


    她微微示意,不以為意道,“那便說吧,此間又無外人。”


    梁墨蕭在聽到她這麽說時,眸光終於動了動,可這份暗喜還沒維持多久,便又被她親手打破了,因她說,“反正也不是什麽正事。”


    他自嘲一笑,可麵色到底還是因為那句“不是外人”顏色稍霽,緩緩將心中怒氣壓下。


    “他說,那日白挨了我一頓揍,心裏有些不服氣。因著如今族裏知道他在為你協理政事,又忍不住想將婚約一事擺到明麵上來,他說你再不迴去,可能他就要入贅了。”路茗帶著一點狹促的笑意,以此掩去心中深埋的不甘,畢竟這份不甘他早已準備埋上一輩子了。


    “胡說八道,便是一族之主那也是明媒正娶,風光大嫁,哪有他說的那麽不堪。”琉璃麵上淡淡,也知這確實是沉鳶會說出來的話,他嘴上一貫不太在意分寸,尤其又介意此事,懶怠與他計較。


    說完才想起屋中還有一人,長睫輕掀了兩下,右手手指微微一曲,卻忍著沒有轉過頭去看那人的神色。


    緊接著,便聽,“明媒正娶,風光大嫁?”短短八個字偏如咬著牙從肺腑裏吐出來的般,壓抑極了。


    路茗張了張嘴,才發覺他們二人的事自己根本無從插口,顯然這八個字是觸到梁墨蕭的逆鱗了。


    誰知,琉璃壓根就沒顯得有多在意,順手拿起了路茗置在桌上的信,慢條斯理地將其拆了開去,還一邊道,“是啊,贅者,多餘也,沉鳶總是將此事掛在嘴邊,說的好似他是入贅入宮的一樣。”


    看她對此事渾不在意,梁墨蕭心裏反倒舒服了,說明她壓根就沒當迴事,走到她跟前,選擇了與路茗相反的位置坐下,口中嘟嘟囔囔地也不知說了什麽,琉璃一時沒聽清,隻有路茗訝異地睜了睜眼,卻是什麽也沒說。


    她看著手中的信,越往下看麵色便越認真一分,待信閱覽完後,才抬頭看向路茗,眼神遊離,仿佛若有所思,微微歎息道,“終究是大局將定,我倒不必如此為難了。”


    族主長時間離族,在蒼雪視為大忌,雖說不可能廢除她的族主之位,族中卻是會從各方麵施壓,驅使她迴族,這才是沉鳶信中真正的目的,看來族內已經開始有意見了。


    路茗側視琉璃,見她明麵上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實則卻有些心不在焉,視線便再一次地落在了梁墨蕭身上,聲音輕淺,帶著微妙的暖意,“真的不為難嗎?”


    琉璃好似沒看到他注目的方向,垂下眼睫,靜靜地將信折迴了原樣,又慢悠悠地塞迴封殼中,輕輕地說出一句,“是啊。”


    梁墨蕭微微眯眼,看著她陡然安靜不願多言的神情,又看著屢次將視線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路茗,信中的內容……他都幾乎想要一探究竟了。


    路茗溫柔地凝視著她,見她一派淡然,可依稀間卻能從中窺出幾許苦澀,待要勸慰,心念一轉,知道她越是這般無所謂的模樣,便越是說明她此刻內心已經平靜,她本就是個極有主見的人,若是打定了主意,旁人再勸也是枉然。


    可他也知道,琉璃此時若是放棄了梁墨蕭,此生大約也遇不到下一個了,下一個她會敞開心扉去喜歡的人。


    他又想起了方才從梁墨蕭口中聽得的那句無聲之言,自己心中的那份喜歡便不由收斂了一些,反而為她感到惋惜起來,卻也隻能輕歎一聲,道,“璃兒,有些話,其實還是說明白些的好,你這樣,倒不像我認識的夏璃了。”


    他早便覺得這二人近幾日的相處極為不自然,就像她有意在逃避梁墨蕭一般,可是他所認識的夏璃一向直人快語,當機立斷,從來不會這般優柔寡斷,當斷未斷。


    琉璃麵色一黯,手中的茶蓋輕輕舀著,任由杯中顏色淺淡的茶葉迴旋飄轉,她凝望著虛空之中,輕點了下頭。


    路茗麵上一鬆,當即便起身道,“你們先聊著,我就先告辭了。”他自然不合適再杵在這裏,說罷,便轉身離去。


    一室寂靜,隻除了那自窗外飄落進屋的桃花瓣,薄如蟬翼,輕盈旋轉,帶著幽靜的芳香,仿佛還能聽聞花瓣落地的聲音。


    琉璃品著茶,半晌沒有出聲,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安靜,好像早已忘記路茗臨走前的勸誡,竟是一言不發。


    最終還是梁墨蕭按捺不住,先出了口,隻一聲便直指所在,“天下一定,你便要迴蒼雪了嗎?”


    她微微頷首,聲音清冽鄭重,有如冰雪珠玉碰撞,直截了當,“自然。”


    他沒有詫異,明知會是這個答案,但還是凝視著她明透的清眸,吐出三個字,“那我呢?”


    琉璃看著他,臉上的神色漸漸淡去,“梁墨蕭,你還有天下,如今的淩湛已不是你的對手。”她直視著他沉靜的眼眸,“這是我堅持的道,道已完成,之後自然也是該迴歸的。”


    梁墨蕭麵色煞白,心中一慟,隻覺這一迴的坦言竟比上迴的相決絕還令人心悸,宛如夢中一般,不敢置信,“這個天下若是沒有你,也能稱之為天下嗎?那還是完整的天下嗎?”


    “可是這個天下從頭至尾都不包括我啊。”琉璃眸中光華一閃,晶瑩迥然,眉睫彎起,嘴角是一片如驕陽明媚的笑意,飄嫋重染的裙裾邊角,如煙雲一般的桃花瓣從空中飄過,落於她繡鞋的鞋尖上,搖搖欲墜。


    他盯著她鞋尖上的那枚桃花,蹙眉咬牙,“可是……”


    “沒有可是,我與天下本就是相悖的。”琉璃一口斷然否定了一切,腳尖一顫,那朵花瓣終於不堪承受,從鞋尖上緩緩墜了下來,聲音淡然,淺淺而訴,“你,必須奪這天下。”


    “而我,從一開始走這一條路的目的便是為了迴家,不是為了天下,也知道歸宿在何處,是我自私了……”


    是的,她不僅自私,還自私得理直氣壯。


    梁墨蕭並不懊惱,居然微微笑了起來,在她心裏重要的有很多,即便千般謀略,萬般算計,所謀的卻從來都不包括他。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從始至終都未曾偏離過行道,是他強求了。


    大道無情。


    “是我負你。”琉璃歎道,心中竟也隨之一輕,終於還是將這話說出了口。


    這一聲平淡清漠,聲音不大,其中的決心和力度,竟是讓梁墨蕭為之一震。


    可他卻是搖搖頭,從一開始初遇她時,他就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她重情義,但並不執著,他不怨她,隻怨自己明知道她的答案卻還以為她會做出選擇,本就不該由她來做的選擇。


    他沒有提往後,她也沒有再提那許諾。


    至此,心照不宣。


    梁墨蕭微微抬頭看琉璃,她就坐在他跟前,隔了半步之遠,好像兩人一直都隔著這樣的距離,她不曾遠離,他也未曾靠近。


    他微笑著將視線探向窗外,看著眼前挨挨擠擠的花叢,遠處斑駁的砌牆青石,還有那見證著曆史的風塵滄桑。


    春末的陽光之下,北地的柳色已經鮮明,所有的花樹都已澱放出嫩芽與蓓蕾,嫩綠淺紅裝點著這最新劃入南夜領土的關城,觸目所及,鮮亮奪目,燦爛輝煌。


    在這高天之下,長風之中,春日之前,琉璃亦順著他的視線仰望這萬裏晴空,她衣袂未動已是恍若天人,熾熱的日光透過窗沿灑落在他們的一尺之間,有一種別致的溫情。


    梁墨蕭捏著拳在唇邊淺淺一咳,這才將自己的右手抬起向前伸去,掌心朝上無疑是一種邀請,又是柔聲淺語,發自肺腑,“這最後一戰,總要再陪我攜手一迴吧。”


    琉璃迴以婉約一笑,等了片刻,有一隻纖細而柔軟的手,毫不猶豫地放在了他的掌中,“當然。”音落,他加重著自己的掌握,將她緊緊牽在手中,而她也自然而然地迴應著,兩個掌心貼近,十指緊密相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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