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微冷,正午的陽光灑在身上正好舒適,讓人多了幾分懶洋洋的感覺,宏奉城如前幾日一樣寂靜,隻有駐守站崗與巡防的軍隊毫不懈怠。


    “將軍!”營帳外,隨從的聲音急急傳來。


    沈洛放下手中的兵書,緩緩道,“進來。”


    隨從撩開簾子,大步走了進來,站在帳門前拱手道,“將軍,聯軍攻城了。”


    “聽到了。”沈洛緩緩從大案後站起,戰鼓與號角聲四處響起,聲音之大響徹全城,他怎麽會聽不見?抬手拿起掛在大案旁的盔甲穿到身上,又上下檢查了一下行裝整齊。


    隨從見他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大聲道,“聯軍攻城!”


    沈洛正倒水的手一抖,撒了滿地的茶水,他“啪”地一聲將杯子擱在桌上,拿出手巾擦了擦手,“我喝完這杯茶就去!”


    “將軍,來之前沈將軍就說了,如果您不認真的話,讓屬下務必要同他報告。”隨從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本來是沈竟桓的隨從,以往一直跟在沈竟桓的身邊,有禦敵的經驗,此次沈洛頭迴領兵,他便被派到了沈洛身邊伺候。


    沈洛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迅速地放下茶杯,勾唇露出一抹暗藏殺機的微笑,輕著聲一字一頓道,“我馬上就去。”


    隨從不禁打了個寒顫,訕訕地追著他的步子跟上前去。


    何少邱望著關下隱約攢動的人頭,下令嚴密守城。


    宏奉城的城牆雖然極為高大堅固,但這畢竟是時隔數日後的一次大麵積進攻,他摸不準敵軍是否有新的戰略部署,隻能先采用嚴防死守的辦法。


    “去守著左麵側翼,這裏留一個童齊崢就行。”何少邱身邊乍然響起一個明潤的聲音,心底微微一驚,他方才看戰局看的太入神,竟是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他轉頭,看見了沈洛那張俊美清秀的臉,頓了一下,應道,“是!”


    何少邱離開不久,戰鼓越發急促地響起,一陣嘹亮的號角響徹城內外,愈發激起了梓雲軍的戰意。


    沈洛看了一會兒,發現除了衝在前麵的一撥騎兵以速度衝擊之外,後頭這批聯軍的進攻毫無布局可言,用著最死板的波浪式進攻,前麵的力竭,後麵的壓上,一波接著一波,看起來分明完全不懂攻城戰術。


    他心中微疑,這隊兵倒不像是申屠嘉在指揮。


    可是有一點,這些聯軍看起來比他們之前的士兵都更勇猛,即便是身旁的士兵倒下來了,他們的眼中也毫無畏懼,摸爬滾打都能挨到城牆下來,沈洛恍然明白過來,這些士兵恐怕不是夏涼軍,而是連塞的士兵!


    連塞軍架雲梯的爬雲梯,抗木樁的撞擊城門,還有些麵前沒有雲梯安置的,他們徒手都敢往上攀爬城牆,一個個麵容兇悍,肌肉強壯,身邊的士兵濺到他們臉上的鮮血好像更能激發他們體內的獸性,嘴裏橫咬著彎刀,剽悍且不畏生死地往上攀爬。


    沈洛按劍守在主城牆上,終於還是出現了第一個爬上城牆的夏涼兵。


    他瞪著一雙充血的眼睛,揮刀跳下牆頭,動作毫無章法,大開大合,站在弓箭手身後的長刀步兵立刻飛身撲了過去,舉手一個起落,大片的血跡濺到了青灰的城牆上,落下一道血花。


    這麽多日以來,這還是涼塞聯軍第一次有人登上了宏奉城城頭,沒有用戰術,沒有用策略,隻憑著連塞軍的一腔嗜血殺意。


    緊接著,敵軍如受到了鼓舞一般,更多的連塞士兵攀上了牆垛。


    始終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地靜立在牆頭後的沈洛,一把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寒光閃爍之間,那向來清潤的嗓音陡然大喝一聲,“殺!”


    站立在弓箭手身後的長刀步兵齊齊動作,舉起長刀隨著他的聲音嘶吼道,“殺——”


    吼叫聲感染著所有的梓雲士兵,真正的血戰開始了!


    梓雲軍剛剛感受了一連三場的勝利,沒道理輸在這裏,他們是整個梓雲的第一道防線,他們的背後便是國中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絕不能被這些兇悍嗜血的敵人殺進城去,屠戮自己的親人。


    沈洛是互相拚殺的士兵中顯得最冷靜的那一個,在廝殺的人群之中,偏轉揮劍的動作不似在殺人,更像是他一人在牆頭舞劍,可所到之處,手挽劍花如同切菜一般,連塞士兵無不橫死於他的劍下。


    將前麵一道矮牆的連塞軍揮落之後,他起身點落在兩道防線之間的牆垛上,手中長劍的劍身上還有一注未盡的鮮血正往下淌,一滴一滴地掉落下去。


    “將軍,鋼弩是否可以用上了?”沈洛的身後,平日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隨從緊張地問道。


    “不到時候。”沈洛頭也不迴地丟了一句給他。


    主城牆與兩方側翼相比,主城牆是其中最短的一道,因此城牆上守衛的兵力有所限製,一般戰時,守將都會下令兩邊側翼守兵互相支援唿應,但今日主城牆在第一道防線已經被敵軍攻上來的情況下,沈洛卻依然沒有下令調動側翼的何少邱與陳棟過來支援。


    他站在牆垛之上冷冷地觀戰,挺秀的身形不動如山,仿佛他才是宏奉城最穩固的那道防線。


    城牆上已經是近身血戰,連塞士兵天生身強體壯,個頂個的彪悍,從他們的眼中隻能看到掠奪和殺伐,身邊自己的人倒下了,都能無情地漠視,好像隻管自己能活下來就可以了。


    空氣中飄蕩著濃重的血腥氣,梓雲的將士在戰鼓的擂動聲中,亦激發了身體中的血性,拚死堅守在城牆之上,與敵軍死拚,戰況之慘烈,隨處可見,狹窄的城牆之間已是血流成河。


    童齊崢已經被一個連塞士兵逼著背貼城牆,他生生地接下敵人從頭頂劈落的一刀後,用盡全力地一腳踹到對方的腿骨上,連塞兵吃痛,麵容扭曲地跪下一條腿,童齊崢沒有一絲猶豫,一刀削在對方的脖頸間,血柱飆射,敵人身體抽搐著倒地。


    還沒等他收迴長刀,眼角寒光一閃,一股熱流就噴了他半邊身子。


    慘烈的嚎叫聲如卡在喉間失去了聲響,一個被削去了腦袋的連塞士兵就倒在了他的身邊,連塞兵的腦袋被橫削了一半,切口整齊,噴濺出來的血撒了他半身,便見一道靈動的身影從他身邊一晃而過,重新站迴了牆垛之上。


    還容不得他分神,前麵又有一人高舉著彎刀狂吼著向他衝來,他憑著一瞬間的直覺,做出最正確的應對,舉刀奔跑著直刺過去,長刀割破皮膚向右側一滑,利刃碰上柔軟的皮膚,如同撕碎紙張一般輕巧。


    城牆之上,幾乎沒有一個人身上不被沾上鮮血,有些人甚至滿身滿臉的都是,一個個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可這些從未體驗過如此熱血奮戰的梓雲士兵們,一時間竟覺得身體裏流動起一股熱流,生死豪情頓時流遍他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主城牆上已經陸續不斷地攻上來幾十個連塞士兵,不僅是長刀步兵,連一開始在前排阻擋的盾牌手都參與到了貼身的肉搏戰中,弓箭手失去了掩護,結果導致更多的聯軍爬上牆來,形勢已經處於失控的邊緣,主城牆守衛告急!


    可沈洛依然安如泰山地站在牆垛之上,下麵血肉橫飛,情勢危急,他的目光始終冷靜如斯,在如此兇險的戰況前依舊麵目坦然,渾身上下充斥著一種堅毅的為將氣息。


    大約兩息之後,他終於出聲做出調整,“盾牌手,由前至後,掩護弓箭手,長刀步兵,聽我號令全部向後撤,快!”


    城牆上的情形順勢急轉,盾牌手沒有任何猶豫地丟下麵前的敵人,在他音落之時撤到了弓箭手前麵,豎起一道盾牆,還在廝殺的長刀步兵亦幾乎在同時撒手,趁著敵軍愣神的功夫翻身一躍,就跳到了第二道城牆的後麵去了。


    弓箭手齊齊上箭拉弓,空氣中傳來弓弦緊繃的聲音,兩道城牆之後,又連連立起如鬼魅般出現的另外兩排弓箭手,所有的箭頭直指攻上城牆的聯軍士兵,黑色的箭頭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放箭!”牆垛上的沈洛冷著一張臉,厲聲道,這一刻的他竟像足了麵無表情的夏桀。


    萬箭齊發,箭雨帶著磅礴的氣勢朝驚愕的聯軍士兵而去,他們尚不知道是怎麽一迴事,就已經死在了群箭之下,箭雨過後是一片短暫的死寂。


    沈洛以兩道指令,在生死的邊緣轉瞬扭轉了戰局,重新掌控了主城牆。


    這也是涼塞聯軍在力竭前最兇猛的一次進攻,這天午後,他們便再也沒有攻上過城牆。


    日暮時,全軍鳴金收兵。


    這一次,梓雲士兵們都埋下頭,有條不紊地收拾起城頭的戰場,不太見有群情激動的場景,也再聽不到士兵們的歡唿雀躍聲,亦不敢再有戰勝後的得意忘形,仿佛所有的士兵都在這一場仗中成長了,用血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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