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過山峰,從東麵泛起一絲絲光亮,小心翼翼地浸潤著碧色的天幕,從遠方而來,在官道上灑下一地金線。


    萬籟俱寂下,兩輛馬車行駛在道路中央,數十名錦衣加身的暗衛騎馬護衛在車旁,隻有馬蹄踢踏的聲響,與車輪滾動的聲音。


    冬季的氛圍在南夜尤為明顯,車隊行了一段路,便是一望無際的荒原。


    “主子,有信使來信。”車未停頓,斷風從外麵遞進一份折子來。


    車廂內,梁墨蕭正從食盒中往外擺膳,瞥了一眼遞進車內的折子,拿起手巾拭了拭手,這才接過。


    琉璃剛擺好一盤棋局準備自我對弈,餘光瞧見他翻開折子,頭也沒抬地問道,“首戰如何?”


    “明知故問。”梁墨蕭笑著坐到她的對麵,順手收起了她的棋盤,道,“先吃東西,再下棋。”


    “奇怪,按申屠嘉的性子,居然當日夜裏就實施突襲?”琉璃接過他遞來的手巾,擦完手後,拿起了擱在矮幾上的玉箸,抬頭問他,“我也沒見你往宏奉城送信,這一戰你是不打算管了?”


    梁墨蕭推了一個小碗給她,若無其事地說道,“明知這一戰與北夙那一戰情況不同,你還問。”


    夏涼對番月這場仗,梁北夙可以全力依靠軍陣與出其不意取勝,但是夏涼對梓雲,戰情多變,他又不在宏奉,怎麽及時做出應對,最多就是提供一些比較隱秘的情報,而真正的指揮權還是握在沈洛手中。


    琉璃夾了一個如意卷放入麵前的小碗裏,笑了笑,“恐怕等梓雲與錦耀兩方對陣了,宏奉城的戰事都還沒了。”說完舉箸的手停滯在了半空,口中不由喃喃道,“說起夙王爺,戰事一了,我便去信請他迴南夜,倒是被他拒絕了。”


    梁墨蕭的臉色頓時有些凝重,“連你的話他都不聽了?”


    他與梁北玨也送了信召梁北夙迴來,別說拒絕了,直接石沉大海,一點迴音都沒有,真如梁北玨所說的,這次也太過堅定了些,都已經是固執了。


    什麽叫連她的話都不聽?琉璃斜了他一眼,才幽幽道,“但是新軍軍陣並不適合攻城,我與他說了,長遠考慮,為了避免暴露軍陣圖的大陣,暫且養精蓄銳,多加訓練磨合,不要出戰,他應該不至於輕舉妄動。”


    梁墨蕭這才稍稍舒了口氣,對於梁北夙,梁墨蕭是真的不想他出事。


    宏奉城外,涼塞聯軍的第一輪進攻並沒有持續多久,僅僅半個時辰便退卻了。


    “將軍,關口守禦求見!”帳外傳來隨從的稟報聲。


    沈洛旋過身下的坐榻,轉過身來,將手裏的茶碗放到案上,才道,“進來。”


    話音一落,關口守禦與一名身著粗布常服,麵貌尋常的中年男子疾步走了進來,“將軍,探子迴來了。”


    沈洛眼中微微一亮,直起身子,道,“說。”


    那男子單膝跪地,立刻將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和盤托出,“迴稟將軍,屬下偵查到敵軍在河穀上紮營留守的有八萬人馬,而在城門前對戰的隻有三萬人。”


    “聯軍總共來人十三萬,其餘的兩萬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果然不出所料。”沈洛揮手令兩人下去,轉而迴身看向地圖上標注的宏奉城以東的那片山林中去。


    “嗚——”


    帳外又傳來了衝鋒的號角聲,說明敵軍第二次攻城了。


    涼塞聯軍的進攻真的如沈洛所說的那樣呈車輪式,前麵力竭,後麵跟上,一波跟著一波,雖然明知道這可能隻是敵軍虛張聲勢,但誰也不敢怠慢。


    沈洛一直守在帳內等待軍情。


    待到晌午,聯軍已經一共進攻了三次,且力度一次比一次強,卻始終沒能撼動宏奉城固若金湯的防守,直到傍晚,雙方才鳴金收兵。


    城牆那方的收兵號角漸漸衰弱,隱有頹敗之勢,宏奉城這邊也隨之熄鼓收兵。


    士兵們有條不紊地收拾起城頭的戰場,但這實際意義上的首戰告捷,還是令眾士兵稍稍有些興奮,畢竟,這是梓雲長久以來的頭一次大戰,他們當中很多人都不知道打仗是什麽滋味,第一場仗的勝利,對他們來說意義深刻。


    聽著帳外隱約傳來的歡唿聲,沈洛聞聲走出營帳,看見從城樓方向聚集而來的數千將士,便漫步走了過去。


    何少邱腰間跨了把長刀,被眾多士兵簇擁著前來,遠遠地看見沈洛如閑庭信步般地走近,沒說話之前忽然就大大的笑了起來,他一笑額頭眼角就擠出一堆褶子,本來很剛毅的一張臉,頓時顯出一朵花來。


    “將軍,您的米湯計策真是太神了!”他大笑著往前走了兩步,往沈洛身邊一站,他剛從戰場下來,大笑聲中尚帶著未散的煞氣。


    沈洛見他走近了,便負手立在原地,俊秀的麵龐上緩緩勾起一抹笑容來,“說說。”


    剛從城樓上下來的士兵,多半手中都拿著清理戰場後整理出來的箭矢,也不好在這裏多湊熱鬧,就匆匆地往庫房方向去了。


    “將軍您是沒瞧見,對麵還真跟您所料的一模一樣,一波一波地攻車輪戰,底下好不容易有一支小隊接近城牆了,我看那童齊崢等這一刻等了好久,當即下令澆米湯,這一鍋滾燙的米湯澆下去,底下‘哇啦哇啦’地叫的比什麽時候都淒慘。”


    說著,何少邱自己先笑了出來,“末將還偷摸著往下瞄了一眼,那場景慘不忍睹,被潑到的士兵,一下子渾身上下就起泡了,這米湯和熱水不同,黏糊糊的粘在身上,甩又甩不掉,看的我都一陣雞皮疙瘩。”


    見他說的起勁,沈洛也不打斷他,就這麽靜靜地聽著。


    “我看底下的那些個兵,整個人都懵了,傻愣愣地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何少邱大約是隱隱發覺自己說的有些多了,口中頓了頓,最後還是沒忍住補充了一句,“不過將軍您還別說,這米湯在城頭上熬的時候,是真香啊!”


    沈洛被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起來,不過笑著笑著,臉上就風雲忽變,他拍了拍何少邱的肩,道,“說說對這場仗的感受。”


    何少邱愣了一下,隻覺得無形間就好像同這位將軍拉近了些距離,他略略收斂了臉上嬉笑的神情,口氣也正經了不少,“要說他們今日這仗打的,表麵上看起來很有戰術,但仔細一想,還是一眼就看出他們有所保留,雖說我軍損失不大,可對麵的傷亡情況估計也不大。”


    沈洛點了點頭,抬眸望著城樓的方向,紅日鑲嵌著一層金邊,慢悠悠地沒入牆頭,他好像能透過城牆,望見城門外的山川河岸上,在冷風中獵獵作響的敵軍大旗,落日入夜的寒風,夾帶著冰冷而蒼涼的氣息。


    何少邱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除卻城樓之外,什麽也沒看到,不禁有些莫名。


    “將軍,我們入營帳裏說吧,日落風涼,這天也是越來越冷了。”


    沈洛沉吟片刻,道,“再等等。”


    等?何少邱朝兩側看了看,不明白還要等什麽。


    但在軍中,軍令如山,統帥說什麽,就是什麽,他也就靜靜地站在一側,不再多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大營的東麵陡然傳來一陣雷霆般的高唿聲。


    緊接著,大批滿身鮮血的騎兵驅馬緩緩行近,領頭的正是城守尉於荃,看他們這副模樣,明顯是剛剛從戰場上迴來。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於荃所騎的駿馬上,掛著一個不住往下淌血的灰布袋,有點見識的,都能猜得出來那裏頭會放著什麽。


    何少邱一怔,他自己也是剛從城樓戰場上下來,不過是防守戰,身上哪來這麽多血,哪有這麽嚴重?


    不過他們來的方向好像有些不太對,“於守尉,你怎麽往東麵過來啊?”


    於荃立刻從馬上翻身下來,取下掛在一旁的布袋子,滿臉喜色地朝著兩人走過來,朗聲道,“將軍,末將不辱使命,摘得敵軍副將的腦袋,一舉殲滅了他們的偷襲小隊!”


    沈洛勾起嘴角,抬起手臂擱放在腰際懸掛的劍首上,“於荃,這支小隊可不小啊,整整兩萬人,幹的不錯!”


    能得到統帥的當麵讚揚,騎兵隊伍中的歡唿聲再次響起,聲音陣陣,像是要穿過厚重的城牆,往河岸方向傳去。


    何少邱大喜過望,立馬上前雙手扶起於荃,順便在他的手臂上猛地一拍,“好小子,將軍委派了什麽重大的任務給你,這麽一來,不就是三戰告捷了,好兆頭啊!”


    戰事屢屢告捷,確實鼓舞士氣,但是沈洛心裏清楚,真正艱難的戰爭現在才堪堪開始,且他所求的,可不是僅僅殲滅攻城大軍這麽簡單。


    “進來說吧。”但贏得戰事,也沒人會不高興,沈洛麵上帶著幾縷爽朗的笑意,掃了何少邱二人一眼,隨即將眸子定定地落在於荃手中的布袋上,語氣略顯嫌棄地說道,“人進來就可以了,那個腦袋不要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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