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琉璃的視線,梁墨蕭默然轉頭迴望了過去。


    他看見她的麵龐在屋中燃起的燭火之下輪廓清絕,那一雙望著他的眼睛,映著朦朧的火光,如同天上落下的璀璨星子,此時卻蒙著一層淡淡的惆悵。


    他的手穿過矮幾的桌角,在姬玉看不到的角度,從桌下偷偷的握住她的手,對著她微微一笑。


    琉璃眼眸微微一睜,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可也沒將手從中抽出來。


    不得不說,梁墨蕭手中這一握,竟讓她的心沒來由的安定了一分,這條路確實難走,可她都已經走出這一步了,也就不會再後悔。再者言,這世上,也沒有哪條路是好走的。


    不過此時的曜江城,就沒有這使者行宮這般安適了。


    突如其來的朝鼓聲,就如一道催命符一般催促著曜江城中的大小朝官。


    這些個朝官有些剛在沐浴,有些剛在用膳,還有些可能剛到溫柔鄉,但是統統不論,隻要聽到這朝鼓聲響,他們一個個起浴,停著,返家,趕緊命家中下人翻出許久不穿的朝服披掛起來。


    屋外的雨仍然沒有要停的趨勢,灰蒙蒙,霧茫茫,連宏偉如番月宮城也被籠罩其間,看不分明。


    這場極為罕見的暴雨也不知要將他們帶入怎樣的境地中去。


    在宮道之上,深深淺淺不一的藍色人群中,有一道瓦藍色的身影尤為突出。


    “孟大人。”


    孟熙景正打著傘往朝政殿行去,聽到有人唿喚自己,連連迴頭看去,卻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跟了許多位官員。


    他迴過身,雖然一手執傘,但仍然點頭滿含誠意地迴道,“原來是各位大人。”


    其中一位較為年長的官員微微上前了一步,問道,“孟大人可否知道,今日突然召集朝會是為何事?”


    孟熙景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板滯的笑意,“下官也同眾位大人一般,是聽著朝鼓前來,又怎會知曉是為何事。”


    “我等隻是聽聞孟大人與三皇子交好,此時驟然擊響朝鼓,猜想是否會是三皇子迴宮了?”那官員深深地看了一眼孟熙景,試圖從他的神色中窺出一絲異樣。


    隻可惜,孟熙景確實是半點也不知,所以隻能笑了笑,隻是那笑容裏多了絲意味深長,“恐要叫諸位大人失望了,下官確實不知,不過一會兒進了這朝政殿,自然便知道是何事了不是,大人們果然心係朝堂,如此心急,下官自覺不如矣。”


    說完,施了一禮後,隨著人群站在了自己分列的位置,往朝政殿方向走了過去。


    隻留下那與他搭話的官員麵上抖了一抖,似乎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嘴唇蠕動了好久,才咬牙低聲道,“好你個孟熙景!”


    朝政殿並不是十分大,但色彩明麗,燈燭通明,倒也無形中顯得殿內寬闊了幾分。大殿的兩邊牆壁上描繪著一幅幅顏色鮮豔的壁畫,栩栩如生,有如神筆。


    孟熙景抬頭看了一眼站在高台前的那個男子,有一瞬的詫異。


    隻見那人換去了平日慣常穿的雪色絲衣,竟是穿起了盤龍握爪的銀色朝服,燙金色的滾邊,繡著蛟龍的模樣,廣袖袖邊藍海花紋,玉帶束腰,墨發盡數被玉冠束起,生生將他那飄渺仙氣折去了三分,卻平添一抹華貴冷然,傲氣天成。


    高台之上是君主寶座,明哲月並沒有坐下,隻是負手立在台上,靜靜地望著一眾朝官緩緩入內。


    “臣等拜見三皇子。”滿殿官員齊齊委身叩首了下去。


    明哲月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免禮。”


    眼看著底下的朝官一個個站起身後,也沒有贅言,直接道,“今日,召爾等前來,隻是要與你們說一事……”


    經過昨日雨水那般的衝刷洗禮,第二日的清晨,竟是個晴光瀲灩的豔陽天,天空更是變得湛藍湛藍的。


    雨後清新的空氣中,滲透著泥土的芳香,彌漫了整個曜江城。


    一大清早,宮城門外的布告欄前格外的熱鬧,人山人海,挨肩擦背,熙來攘往的百姓擠在曜江城的大道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隻增不減。


    雨後的喜悅連帶著一個更為人振奮的消息,隻聽得城中官民奔走相告——月神迴都了!


    “月神迴來了!”


    “月神迴來了!”


    “大雨傾盆,果然是上天福澤番月。”


    一片鬧鬧嚷嚷中,百姓們由衷的欣喜顯然沒有感染到行宮之中。


    使者行宮的上空此時一片烏雲籠罩,行宮內氣氛凝重,連在行宮中當值的婢女都感覺到了哪裏不對,一個個戰戰兢兢的。


    “混賬明哲月!”梁墨蕭一下子捏碎了手中茶盞,鐵色的麵容上勾起一抹涼涼的笑,“沒想到,他居然是安著這樣的心。”


    明哲月昨日傍晚召集朝會,既沒有說要將江山拱手送人這樣的話引起動亂,也沒有說自己要遠離朝堂再不過問朝政這樣的話造成麻煩,隻一句話便解決了所有的事情——


    “天下第一公子柳離已重迴番月。”


    這句話確實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番月人相信琉璃,因為她曾指揮番月政事兩年,以至於讓番月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但是梁墨蕭不樂意了,其他暫且不說,至少這意味著,琉璃短期內必須留在番月掌控局麵,不能隨他迴南夜了!


    他好不容易才確定了琉璃的心意,怎麽能這麽快就變成兩地相思!


    明哲月的舉措倒是並未讓琉璃感到驚訝,反倒是梁墨蕭的動作讓她心中一緊,她翻開他的手掌,仔細地將瓷杯碎片撿了出來,看了看,好在他的身子如同銅皮鐵骨似的,倒是半點沒傷著自己。


    看到琉璃擔心他的模樣,明顯取悅了梁墨蕭,他本來冷凝的麵色,此刻嘴角弧度翹的老高。


    她放心地收迴了手,隻是某人顯然不會讓她如意,一把將她的手抓迴重新放入掌心之中,嘴上還說,“嘶,突然覺得剛才那下還挺疼的,你的手一放上來就不疼了。”


    “又開始胡說八道,”琉璃輕斥了他一聲,正視起眼前的局麵來,她道,“我早便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明哲月從來就不是簡單的人,不過這些也實屬正常。常言道,你想要得到多少,便要相應付出多少。這已經是我所猜測的局麵中,最好的一種了。”


    梁墨蕭一聽她提起“明哲月”這個名字,已經悠閑淡然的臉色,一瞬間化為冷凝的冰劍,“我倒是沒想到,他平日裏那目空四海的表象下,竟有這麽一顆會算計的心。”


    “行了,他好歹將這繁華的江山拱手相讓於你,除了用這樣的辦法,你說讓他如何同朝臣交待,如何與這番月百姓交待?”琉璃倒是沒覺得明哲月有哪裏做錯了,相反,此計,連她都不得不讚一聲,妙!


    若不是眼前這個人嘟嘟囔囔,一副氣不過的模樣,她一定已經誇出口了。


    其實梁墨蕭也覺得明哲月這步棋下的極好,可是如此絕佳的一步棋下到的是自己頭上,愣是誰也不能痛快,“可是,他竟用一句話就將你困在這番月國中。”


    “不用很久的。”琉璃還是出言安慰了他一句,見他臉色仍是很不好看的樣子,想了想,騰出另一隻手也放在了他的手心之中,用下巴一指他的手,說道,“這樣就不疼了吧?”


    梁墨蕭怒氣微斂的狹眸中染上了一片氤氳,俊逸的麵容上浮起了愉悅的笑意,看他的臉色就知道,琉璃這樣的安慰令他很受用。


    “不過,在此之前,必須盡快尋一個能主事之人前來番月,不然,我隻能長留此處了。”琉璃抬頭對上梁墨蕭的眼眸,隻見那雙清澈見底的水眸如在光影裏沉澱一般清泠。


    “自然,我會立刻修書給堂兄,這一趟也隻能辛苦他了。”梁墨蕭朱紅的唇勾起一抹成竹於胸的明朗弧度,隻有那鳳眸裏深深藏起一抹暗沉的光芒,緊接著道,“總之在堂兄到來番月之前,我是不會放你一人留在此處獨自離開的。”


    琉璃的嘴角淺淺彎起,溫柔的點了點頭。


    晨光微透,璧人相對,兩手相扣,本該是歲月靜好,更進一步的絕佳氣氛。


    不過,就是有這麽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暗衛打擾了這美好的一幕,連門也不敲就走了進來。


    “主子。”


    斷風一隻腳邁進屋中,首先一眼,便定在了梁墨蕭與琉璃兩人相握的手上,停了一息後,那嘴巴一下子張在了那裏,連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他的另一隻腳怎麽也邁不進來,他在想,此時他是該將右腳退迴去,當作什麽也沒看到,就這麽一溜煙地逃走呢,還是該將左腳邁進去,硬著頭皮匯報事情。


    如果他就這麽逃走的話,他一定逃不過主子的速度,被抓到之後,最終的下場一定很慘!但如果他不逃走,就得硬著頭皮進去迴事,打擾了主子和柳公子兩人甜蜜,還要頂著主子的威壓,最終的下場一定也很慘!


    老天,他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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