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忽然想起了遠在蒼雪的族主,也就是她的姥姥,喜怒不露於人前的嚴肅,在麵對她時,偶爾也會溫和一些,命宮廚在鳳雪宮多備一些她喜歡吃的點心。


    心中微暖,麵上便多帶了幾分笑意。


    梁墨蕭聽到她方才誇他時用詞的直白,此時又看到她臉上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動,不自覺的,目光就多停留了片刻。


    冰雪消融,一室芳華。


    梁北夙覺得,就是同為男人的自己,看到這樣的笑靨,也忍不住側目,隻覺得,上天就像是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了琉璃,無雙的容顏,驚才的謀智,隻是不知又還有怎樣叫人羨慕的身世。


    寧如雲坐在太皇太後腳下的位置,讚歎於琉璃的一瞬展顏,可心底仍是執拗地覺得還是梁墨蕭更俊逸一些,這麽想著眼睛便也往他身上看去,卻不小心瞥見了梁墨蕭看琉璃時的神色,那眼中的細碎暖意和前所未見的明亮光澤,總不似是欣賞那麽簡單。


    她又轉頭多看了琉璃兩眼,暗暗心驚,這樣的錯覺,她曾在長青庵也有過一次,一次是錯覺,兩次呢?


    隻是容不得她細思,宮人已經按著時辰來傳膳了。


    等到宴盡箸停,天色已經不早,梁墨蕭二人又是趕路迴來,太皇太後也不舍得留他在宮中待太久,早早地就放他迴府休息去了。


    深長的宮道上,前後宮人掌著燈走在他們三人不遠不近的位置,將他們的身影拉出三道長長的虛影,映在地麵上,映在牆麵上,忽近忽遠。


    梁北夙將手中折扇別入腰際,默默地湊近梁墨蕭道,“我看那寧家表妹都傾慕你多年了,如今都出落成這樣水靈溫柔的模樣,你還在等什麽?”


    琉璃靜靜地看了梁墨蕭一眼,天色昏暗,宮燈的一丁點亮光正好能看清他臉上的神色,淡淡的,沒有一絲變化,與他平日處理事情時的神情一樣,卻與在獨自麵對她時的神情完全不同。


    她眼眸微微一睜,不動聲色地撇開眼去,這些事情何至於她分神。


    梁墨蕭側目,涼涼地看了梁北夙一眼,“水靈溫柔,不正是你一直要尋的夙王妃模樣?都這般年紀了,正妃仍空懸無人,不若去皇祖母跟前求娶了表妹便好,這樣一來,兩廂我都放心了。”


    “誰說我喜歡溫柔的了?那都是不懂事的時候胡說八道的!”梁北夙立即辯駁,說完後又覺得自己太過激烈了些,訕訕地說了一句,“再說了,你什麽時候這麽大方,願意將小表妹讓與我?”


    梁墨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語氣忽然又溫和了下來,他說,“我對你,向來大方。”


    梁北夙覺得背後莫名一陣冷風吹過,冷的他一個顫栗,“你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怎麽那麽慎得慌呢?”


    梁墨蕭冷眼看他,“我對你做什麽事還需要背著你?”


    梁北夙氣噎,居然敢小瞧他!


    “待太子堂兄迴來之後,我需要去一趟番月,趕在錦耀與連塞聯姻之前。”梁墨蕭說道,“聽公子說,番月皇室也有一位格外溫柔水靈的公主,你……”


    “你什麽你!什麽時候兄長的婚事也需要你操心了?你若是真敢弄個什麽番月公主迴來,我一定讓她變成你的王妃!”梁北夙一出了宮門,立刻翻身上了自己的馬,頭也不迴地跑了,生怕梁墨蕭給他抓迴去似的。


    琉璃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轉過頭與梁墨蕭對視了一眼,正好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散漫的笑意。她停頓了一下,問道,“此去番月,該尋個什麽由頭為佳?”


    梁墨蕭偏過頭來,將她扶上了馬車,然後自己也跟著鑽了進去,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聯姻?琉璃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真聯姻假聯姻本來就是個由頭,縱然最後聯姻一事沒成,也隻能說是互相沒看對眼,但隻要事成了就行,過程如何並不重要,誰還不知道這就是個借口呢,重要的是結果。


    而如今確實是不同了,原先朝中諸事沒有資格插手的人,翌日清晨,卻是早早地就去上朝了。


    琉璃又坐在平日常坐的湖邊石桌旁,正在給姬玉布置功課,沒等到下朝歸來的梁墨蕭,倒是等來了另一個人。


    雲幼清見梁墨蕭下朝後就被太皇太後留了下來,他就撒開腳丫子狂奔出了宮,引得一眾朝官頻頻側目,也不管迴家後會不會被祖父指著腦袋說教了,他現在最想做的便是來蕭園見他師父。


    這一次與往常不同,他現在能光明正大地從蕭園正門而入,而非偷偷地爬自家牆根,踮著腳找石頭還找半天。


    待走到流觴閣不遠處,遠遠地能望見路口處走過一個年輕少女,風姿綽約可比芙蓉,嬌融欲滴麵若桃花,眸染春煙,蓮步輕移,好一個貌美嬌姿的女子。


    不對,這可是蕭園,除了婢女之外,哪裏來的女子?


    難道是蕭開竅了,帶了個女子迴來?


    過一會兒,又走出了一個年輕少女,這一個卻是與剛才的女子截然不同,不僅麵貌平平無奇,還手中執劍,臉色冷凝,隻見她上前與方才那名女子細語了一會兒,那位貌美的女子就往裏頭進了進去。


    蕭的品味還真是……別具一格,別出心裁,別開生麵!令人捉摸不透啊!


    等等,可是這不是流觴閣外嗎?


    難道說,不是蕭的,而是師父的女人?


    “不行不行不行……”雲幼清口中念念有詞地走上前去。


    就在他以為能毫無阻礙地踏入流觴閣之時,一把未出鞘的長劍抵在了他身前,而執劍之人正是那個麵容平淡的少女。


    半夏上下看了一眼來人,緋色錦綢,石紋暗底,衣袍上鑲繡一隻金橘黃的錦雞,展翅立於祥雲之上,登高望日,這是南夜朝官的二品製服。


    她又將目光在雲幼清的麵容上打量了一圈,清澈玉質,秀美絕倫,分明就是個唇紅齒白的弱質少年,竟已是個二品大員?該不會是偷穿了家中父輩的朝服吧?


    “你攔著小爺做什麽?別以為你是……”師父的女人我就怕你。


    雲幼清本是叉著腰將話說的十分神氣,可在看到半夏微微抬起的劍身時,後半段話自覺地變為了腹誹。


    眼前的少年肌膚似瓷,眸光如霧,一看便是哪戶達官顯貴家中嬌生慣養出來的矜貴少爺,半夏冷著一張臉,口氣清寒地說道,“你若是來尋人的,隻怕是尋錯院子了。”


    原本強撐著氣勢的雲幼清一聽她開口說話了,紅唇立刻展開了一抹絢爛的笑容,“你居然搭理小爺了?我還以為又要同夏桀那次一樣,幹瞪著眼站半天呢。”


    半夏一怔,稍稍收迴了手中的劍,但仍是穩穩地擋住了他的去路,麵無表情地問道,“你認識桀公子?”


    “桀公子?”雲幼清一臉茫然地看向半夏,那被霧氣迷蒙的眼眸如同一隻無害的小動物在尋求幫助,“他難道不是我師父的護衛嗎?”


    看著他這副模樣,半夏握著劍的手一下子緊扣起來,全身散發著跟她的劍一樣冰冷的氣息,薄唇微抿,戒備地盯著雲幼清,如臨大敵。


    她氣息的忽然轉變,令雲幼清一驚,忍不住一連眨了數下眼睛,抖動的眼睫如風中顫立的蘆葦,飄忽而溫順,他無措地問道,“你這是做什麽?難道小爺我說錯什麽話了?”


    半夏自居在舉劍時,麵對過的人不勝枚舉,怯懦者有之,強硬者有之,外強中幹的更是不少,可是這樣不似害怕,不似無懼,隱隱中無知無覺而無害的眼神還是第一次看見,習武之人在麵對未知的東西時,總是要更謹慎一些。


    “你剛剛說,師父?”她微微的,以自認為別人察覺不到的動作,偏了偏頭道。


    雲幼清眉眼晶亮而起,卻沒有戳穿她不經意間的這個小動作,沒想到這個冷麵少女倒也有討喜之處,聽她又迴話了,烏木般的黑色瞳仁中滿滿都是笑意,沒有半分浸淫朝堂之後的濁氣,他笑嘻嘻地迴道,“是啊,我師父是柳離柳公子。”


    “少主?”半夏喃喃了一句,然後用一種極端質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明顯的不相信。


    “你那是什麽眼神?”雲幼清不滿地迴道,眼睛一早就往四處紛看,果不其然,在湖邊的圓桌旁看到了那道風華的身影,他也不管身前的那把劍了,一下子蹦得老高,還一麵抬手一麵大聲喊道,“師父,師父……”


    “讓他過來吧。”琉璃安靜地望著姬玉寫下的字,頭也未抬,隻是嘴角抿起了一抹看不分明的弧度。


    不過正在寫著書中策論的姬玉,心中就沒那麽平靜了,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那遠遠傳來的聲音中所喊的分明是,“師父”二字!


    怎麽可能,師父怎麽可能除了自己之外還收了別人做徒弟,一時間,姬玉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嚴重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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