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快進來用膳了。”沈竟桓從正廳走了出來。


    “來了,爹爹。”琉璃立刻迴應道。


    沈竟桓一眼便看見了立在琉璃身旁的梁墨蕭,端詳許久,才說,“這位想必就是蕭公子吧?”


    “正是,”梁墨蕭一驚,眼前這人便是梓雲國的大將軍沈竟桓,竟如此年輕,心中這般想著,手卻早已經拱起,道,“沈將軍。”


    不知為何,對方分明是個商人,沈竟桓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為將者才有的肅殺之氣,他登時便覺得親近了幾分,笑道,“快進來吧,今日阿璃生辰,午膳都是我親自監督著做的,絕對沒有問題。”


    琉璃臉上浮起一抹奇異的色彩,隻聽她幽幽道,“我還吃過爹爹親自做的呢,親自監督的算什麽。”


    梁墨蕭分明看見沈竟桓轉身的動作瞬間一僵,許久才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這樣的兩個人,他忽然有些好奇這對父女的相處之道了。


    沈竟桓與琉璃很多時候都沒那麽多講究,不論是羅霄還是沈洛,甚至是斷風都被拉著坐了下來,一會兒就圍圓了一桌。


    許是人多,反而不與平日家常便飯那般隨意,大家都一聲不吭的用著膳,因為通常大戶人家中用膳都是講究食不言,一個個細嚼慢咽,除了唿吸聲,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音,反而顯得拘謹了些。


    直到放下筷子之後,漱口拭嘴,氣氛才活躍了幾分。


    梁墨蕭來將軍府拜訪,是為客,他不便久待,午後沒有多久他就起身告辭了。


    琉璃親自送他出府,在他翻身上馬之前,才輕聲叫住了他,“梁墨蕭。”


    他轉過頭來,望著琉璃絕色的麵容,帶著許與平日不同的認真,眼底有微微的驚訝,“怎麽了?”


    琉璃搖了搖頭,表情又變得淡淡的,卻有一種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清冷飄渺之氣,“即便梓雲這邊事了,我暫時也去不了南夜了。”


    梁墨蕭微微皺起了眉頭,側低著頭盯了她一陣,總覺得此刻的她有哪裏不同,甚至是與上一刻都不大相同,他低聲問,“你有旁的事嗎?若我能幫得上忙,你盡可尋我。”


    她凝望著他,那一雙通透的眼睛猶如星子般明璨,琉璃的聲音不大,卻隱隱的含了一股攝人的氣勢,“不是什麽難事,我想,待你南夜的事成,我們大約很快就能相見了。”


    梁墨蕭默然地看著她,此時的琉璃是他熟悉的,卻又是極為陌生的,在他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味這份不同時,少女身上的氣息又淡了下來,仿佛他剛剛感受到的一切僅是錯覺。


    可他也沒說什麽,隻是微微點頭,說,“好。”


    “柳離必不會辜負你的這份信任,”琉璃眸中閃過一絲璀璨明媚的光芒,展顏一笑,“保重。”


    梁墨蕭躍然坐於馬上,看向抬頭望著自己的少女,這一瞬的笑顏,深深地銘刻進心口,他輕聲道,“你也是。”


    兩人兩騎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絕塵而去。


    琉璃看著他們的身影已遠,緊了緊鬥篷,轉過身來,正好撞進倚門而立的沉鳶戲謔的眼神中。


    他頗為遺憾地說道,“你就這麽將他送走了,怎麽著也得多留一日啊。”


    琉璃沒有遲疑,麵上的溫色夾著一抹淡然,問,“為何?”


    這還真是個慘烈的問題,叫他如何作答才好,沉鳶無奈地搖著頭,反正也不關他的事,他又何必憂心,寬大的袖袍向兩側一展,直身朝府內走去。


    琉璃望著他瑰麗的背影,很快忽略過他方才的話,正準備提步向前,身後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叫停了她的步子。


    這個時候,有誰的馬車會進到這條巷子中來?


    “嬤嬤,你說,她會願意見我嗎?”


    馬車將將靠近,還未停下,琉璃便聽見車內一道婉約柔順的聲音響起,宛若悅耳的琴音。她斂下雙眸,長睫遮去了她眼中的神色,麵色如常,步履不緩不急地走進了府中。


    在府門關閉之後,身後的馬車穩穩地停在了門前,兩旁作仆從模樣裝扮的人井然有序地取過木階,安置在車門前,車上先是走出兩個老婦,其中一位走下車躬身候在車旁,另一位立在車廂旁並伸手撩開車簾。


    簾子後露出一張柔美白皙的臉,眼眸極其有神,顧盼中在嬌媚與威嚴之間流轉,頭上梳著高髻,簪著一支金步搖,長長的珠飾顫顫垂下,然卻不覺得過分豔麗,身上緋羅蹙金的牡丹花紋錦長衣,將她的麵色襯得豐潤微紅,是個極為貌美的貴夫人。


    仔細看的話,鼻子以上的部分,竟覺得有幾分眼熟。


    “夫人,到了。”


    那夫人輕點了下頭,攙著一旁嬤嬤的手緩緩走下了馬車,她抬頭看了眼將軍府的匾額,揮手示意身旁的人去敲門。


    嬤嬤攙著那貌美的夫人拾級而上,另一名嬤嬤連連上前將手中的令牌示於門房小童,那小童見了令牌之後,眼中一驚,沒有半分猶豫,誠惶誠恐地將這群人請進了府。


    “將軍,宮中有貴人過府。”羅霄前來通稟時,沈竟桓正坐在屋中喝茶,手中捧著一卷兵書。


    他聽著,微微疑惑道,“宮中的貴人?”


    羅霄點頭,“是,出示了宮令。”


    沈竟桓放下手中的書,頗為無奈地扶了扶額,問道,“是不是掬幽公主?”


    “不是,”羅霄上前兩步,靠近他壓低聲音道,“是皇後娘娘。”


    沈竟桓微愣,低頭望著桌邊的茶盞許久,忙問,“阿璃在何處?”


    羅霄迴道,“小主子剛迴後院,與沉鳶公子在一處。”


    “好,你見機行事,暫時不要讓阿璃來前院尋我。”沈竟桓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肅然地走出了房門,這一刻,似乎又從他身上窺見了少年時孤冷寂寂的氣息。


    沈竟桓走進正廳,看著廳中高坐在首位上繁麗雍容的美婦,心中一時百轉千迴,他知道,這位素來以溫柔親和著稱的皇後娘娘,遠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這麽簡單,不若,一個沒有母族支撐,沒有外戚製衡的女人,如何能穩坐六宮主位。


    十年前,他就曾見識過這個女人深藏著的一顆堅毅果決的心,那麽,十年後,她再一次踏入這座將軍府,又是為了什麽?


    “臣叩見皇後娘娘。”沈竟桓俯身見禮。


    梓雲國皇後夏晴,是一個謎一樣的女人,當年,暮肇攜著這個女人在祭禮之時,對著滿朝百官,對著天下宣布,他要迎娶她為後。


    無論朝中之人如何明察暗訪,都探不出她來自何方,是何人士,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個人,而她也在這樣的反對聲中坐穩了梓雲後位。如今時隔這般久,她已經誕下了暮肇最為寵愛的掬幽公主,生下了皇室中唯一的皇子太子殿下,至於她的身世問題,人們早就淡忘在記憶的長河之中了。


    夏晴的嘴角添了抹笑意,溫聲道,“免禮,沈將軍請坐。”


    “謝皇後娘娘。”


    見他坐了下來,夏晴問道,聲音與平時一樣柔和,“沈將軍可知,本宮今日為何而來?”


    沈竟桓心中雖然如擂鼓一般響起,麵上卻依然沒有分毫波動,他迴道,“臣不知。”


    夏晴的嘴角適時彎起一絲弧度,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聲音緩緩如同溫暖的玉石交擊在一起,“沈將軍,你知道的。”


    沈竟桓微微抬頭,發現夏晴正看著她,他隻有強自壓抑自己,才勉力維持著麵上的平靜,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晴卻是微微鬆了口氣,她對兩旁的嬤嬤道,“你們都出去,守著門。”


    這個時候,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沈竟桓麵前,深深地彎下腰施了一個大禮,“沈將軍,求你讓我見一見阿璃吧。”


    沈竟桓不自覺地微皺眉頭,他想要扶起夏晴,可又因守禮而不能去扶,他輕歎道,“皇後娘娘,您這又是何必?”


    “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求你。”夏晴的聲音帶著勉強的鎮定,微搖著頭述說著遙遠而飄忽的話語。


    “她出生的時候,我沒有能力護住她,我能做的隻有叫人遠遠地看著,後來我聽說是你抱走了阿璃,我以為這樣就已經很好了。可是,皇上最終還是知道了,我沒有辦法,我隻能求你將她送走,親自將她送走,送到連皇上都沒有辦法碰觸到的地方,而我連偷偷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她的聲音不大,卻承載著深厚的情意,這種如被剜去心血的疼痛他也曾親自感受到了,正是因為感同身受,所以他不忍將她的話打斷。


    “我這個做母親的很無能,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能力保住,可是沈將軍,我知道阿璃就在將軍府裏,我隻是想看看她如今長成什麽模樣了,今日是她的生辰,你就讓我見她一麵,求你。”


    “皇後娘娘,不是我……”


    沈竟桓的話還未完,門口一道清冽溫淡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就在這裏,你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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