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漸盛,耀眼的陽光灑在將軍府緊閉的大門上,斑駁的府門平白多了幾分明亮,門口的石階上落著道道光線。


    剛送走言無不盡的暮琉琛,琉璃疾步往主屋方向行去。


    正好看見坐在大案前提筆的沉鳶,隻見他撩起寬大的袖袍,毫不遲疑地在白紙上寫了什麽,而後放在一旁晾幹,隨之對一旁的沈洛說,“按照這個藥方煎藥,兩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喝一次,至少需喝一個月的時間。”


    平日裏沒有正形的沉鳶,隻要一談論起這些,總是格外認真。


    沈洛取過藥方,細細地看過,皺著眉也看不懂什麽,隻是覺得上頭的藥他似乎連聽都沒聽說過。


    沉鳶站起身,手指著紙上其中幾處,“這幾味藥在外頭可買不到,不知府中可都有?”


    “先找了坐府的郎中去庫房一一比對,若是沒有的,便想法子將方子送進東宮,尋琉琛從宮中取。”琉璃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沉聲道。


    沉鳶挨向花梨大理石大案,邪邪地笑了起來,他似乎永遠都站不利索似的,“這個方法好,這幾味藥也沒別的難的,就是名貴,宮裏頭肯定是有的。”


    琉璃忽然低低的笑了,聲音帶著浸潤心脾的悅耳,緊接著語氣急轉清冷地說道,“隻是還幾味藥而已,而宮裏頭那位欠爹爹的,永遠都還不清了。”


    她繞過大案,重新鋪開一張白紙,提筆在紙上刷刷幾筆,一氣嗬成。又取過桌案上空置的信函,寫下一個大大的“蕭”字。


    “阿桀,派人送去。”


    沉鳶斜睨了一眼,漫不經心的一笑,“你不會是要借他的手行自己的事吧?”


    琉璃抬眸,清澈見底的眸子沒有一絲淩亂,“怎麽會?我這可是在助他。”


    “你眼前還有更好的選擇,為何要舍近求遠?”沉鳶抱臂靠在案上,噙著笑意的臉上卻分明有一成冰冷。


    琉璃望著他,神情鎮定,眼中卻掠過一絲猶疑,目光灼灼中帶著疲憊,語氣略顯無奈,“他還是個孩子。”


    “你竟心軟了?”沉鳶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眉頭蹙起。


    琉璃緊抿的唇角,在這一瞬間不知不覺微揚,“人心本就是軟的,沉鳶。”


    他一時仿佛想起了什麽,麵帶不自然地偏過頭去,不再說話。


    沈洛手腳倒是極快,到了日落西斜,霞光落下點點紅暈,方子上的藥也全都找齊了。


    待熬煮好了藥,麵對沉睡不醒的沈竟桓,喂藥又成了一個大問題。


    琉璃看了眼手上還帶著熱度的藥湯,皺眉說道,“限你用最短的時間將藥湯換成藥丸,要入口即化!”


    沉鳶凝視著那碗藥,長出了一口氣,喃喃道,“所以我才不喜行醫之道,病人們慣常事多。”嘴上雖這麽說著,手卻已經接過了湯碗,甩了甩殷紅的衣袖,翩然而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沉鳶手上拿著一隻蓮花白瓷瓶走了迴來,一臉不樂意地將瓷瓶遞給了琉璃,“喏,拿去。”


    琉璃淡淡一笑,伸手接過,走進屋內親自喂沈竟桓吃下,眉頭才真正疏朗了幾分。


    她與沉鳶步出主屋時,天幕已經布滿了星鬥,如粒粒傾灑的珍珠碎落在碧玉盤上。此刻的夜空是那麽的寧靜,花草相觸時沙沙作響的聲音在耳邊環繞,星子不住地閃爍著光芒。


    “好久沒有好好看過這麽清朗的夜幕了。”琉璃難得的發出一句感慨。


    “記得你剛到……”沉鳶說著忽然頓住,“哈”了一聲,微微一哂,“不說了。”


    琉璃的心口,不覺微微湧起一絲異樣的波動。她抬頭看向他的目光,平和而清透。


    而他似乎也在看著她,又似乎不是在看著她。他的眼裏總是藏著一些遙遠而虛幻的東西,又或許,隻是在看著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東西。


    沉鳶禁不住避開了她的眼睛,逃避般望向天際。


    口中卻逞強地說著調笑的話,“怎麽?忽然發覺我的美貌已經蓋過了你,忍不住多看兩眼?”


    而她的目光始終凝視著他,聲音平緩,“是啊,我都有些嫉妒了。”


    沉鳶微微一笑,緩緩地說,“真會說話,你現在可比小時候乖巧多了,那個整日一臉戲謔地喊我‘姐姐’的頑皮小孩有一日忽然就不見了,我都有些不適應。”


    她卻忽然移開了目光,與他一般抬頭望向天際,沉靜著說道,“嗯,她長大了。”


    沉鳶隻覺得自己胸口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一種瞬間窒息的感覺,卻強忍著擠出一抹輕笑,生硬地轉過了話題,“今夜星辰如此耀眼,明日定又是個好天氣。”


    琉璃看著頭頂顆顆閃爍在夜空的明星,是擋不住的鋒芒畢露,她輕輕地說著,如同歎息,“不,要變天了。”


    沉睡不過子夜,秋雨便悄然無聲的飄落而下,寧靜如煙霧般的渺茫的墜下,密密地斜織著,帶著這個季節獨有的淒涼幽怨。


    這一夜,琉璃睡的並不安穩,半睡半醒間似乎交織過數十個夢境,浮浮沉沉。


    她從床上坐起,索性撩開絲被,起身推開了窗戶,窗外凝固的灰蒙蒙的天空,雨簾是那樣的密,這是黎明不會到來的一日。


    腦中的思緒隨著清爽微涼的雨霧漸漸清明。


    如今她正踏在梓雲的土地上,這個生養過她的地方,如今她卻要聯手他人親自將其拱手於人。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亦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真的隻是因沈竟桓一事遷怒嗎?不是的,隻是因為她堅定著自己的道,一條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的道。


    她在灰暗之中,呆立在窗前好久,睜大眼睛看著外麵的天空稍稍亮起來。


    十年了,才終於重迴故土。


    竟發覺自己已能平靜地麵對過往,到底是生性涼薄的不在乎,還是從來就不曾怪怨過。


    雨勢已漸漸收小,窗外天空的顏色也更加亮堂起來。


    屋後又傳來夏桀打拳的聲音,拳風唿唿作響,肯定是在避雨的長廊之下。


    將軍府占地不大,因此多住了幾個人很快便會覺得有些擁擠,抬頭不見低頭見,便是琉璃現在立在窗頭,都能看見屋外沉鳶撐著油紙傘施施然地走過。


    “發什麽呆呢?”沉鳶上前躲在屋簷下,收起傘,雙手交疊著靠在窗前,很快便注意到她的臉色,“又沒休息好?”


    她抬頭看向沉鳶,見他離得十分近,正低頭端看著自己的麵色,不想與他對望,隻能低下頭,隨口道,“下雨,太吵。”


    沉鳶明知她是隨口說的,卻也不點破,不再看她,以手敲了敲窗沿,“趕緊洗漱出來用早點,廚房熬了你最喜歡的碧粳粥。”


    琉璃輕輕一笑,“你到還記得。”說完卻也不等他迴應,伸手將微微敞開的木雕窗牖關了起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


    今日比起昨日分明更冷了幾許。琉璃格外喜歡這種略帶涼意的天氣,仍是穿著薄衫就朝主屋方向行去。


    對於沉鳶的醫術她還是十分信任的,雖說不過僅吃了一顆藥丸,經過一夜,果不其然,她今晨再給沈竟桓喂藥時,發現他的臉色已經明顯比之前好轉了不少。


    她也就能放下心了,將主屋的事宜交給沈洛後,她便走了出來。


    沉鳶正穿著一身棗紅色的廣綾袍,手撐一把亮麵的油紙傘在府裏晃悠,一瞥見衣著單薄的琉璃時,立刻黑了半邊臉。


    “一直與你說要注意保暖,為何總是不聽,貪一時涼爽,若是受了寒有你受的!”沉鳶單手打著傘,還一邊脫下身上的寬袍披到琉璃身上。


    琉璃看著他瞬間濕了一角的內衫,連連推拒道,“別,我立刻便去換衣服,你這每日一身紅,刺痛了我的眼睛。”


    沉鳶唇角露出一絲慣常的笑意,聲音溫和,好笑的說道,“少胡說八道。”


    在他麵前,琉璃似乎卸下了不少心防,安心地低頭,撐著手中的傘,微微而笑地走開。


    沉鳶看著琉璃的身影走遠,隨意地將袍子披迴到身上,臉色卻是漸漸沉了下來。


    其實琉璃的身子並不算好,平日裏瞧著挺有精神的,好像沒什麽事的樣子,可一旦受了風寒便會大病倒下。


    這都是與她孚一出生就受了寒涼有關,並且那寒氣盡數侵入了體內,傷及了根本,這些年他一直替她壓製著,也正是如此,她的身上常年一股藥香,如影隨形。


    除了不能受寒氣外,還不能做劇烈的動作,比如騎馬,比如習武。打從昨日見她第一麵他就發現了,她定是偷偷摸摸地騎過一迴,總是這麽不聽勸。


    沉鳶無奈地搖搖頭,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畢竟說到底,身體的病大多與心病有關,哪日心魔消散了,身體或許自然而來就好了。


    這般涼絲絲的秋雨,又接連下了數日。就像喝過的薄荷茶水,喉口如在秋雨中淋洗過,一種淡淡的淒婉,淡淡的憂愁,似薄紗一般。


    但好在天氣並沒有過分轉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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