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太後究竟與梁墨蕭說了什麽,他沒說,琉璃也沒問。


    雖說當日迴別院時,梁墨蕭的神情如烏雲籠罩般濃重,卻也能從他眼中窺出了一絲輕鬆。


    不過太後仍然沒有放棄將梁墨蕭與寧如雲湊成一對的想法,隔三差五地要求梁墨蕭去長青庵,或是令寧如雲送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過來,竟是打起了讓二人日久生情的念想。


    “蕭表哥。”寧如雲提著一盒子糕點,略略有些不自在地立在花廳的廊簷下。


    她今日著了一件玉色繡折粉紫綾子如意雲紋衫,嫋嫋楚楚地望著梁墨蕭,如風中搖曳的淡弱白花,身上色著稍重的粉紫裙衣稍稍替她增添了一點亮色,隻覺溫暖而柔軟,輕易間便能令人生起憐惜之意。


    梁墨蕭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招手喚她進廳,頗感無奈地說道,“不知今日送的又是何物?”


    寧如雲將食盒放置在桌麵,坐在了下首的座椅上,抬頭看著眼前這個令自己心神馳往的男子,那本就微微動蕩的心緒如同秋風拂過深穀的湖麵,蕩漾起圈圈漣漪。


    她的聲音帶了絲壓抑,嬌弱地迴道,“是些吃食,太後命我帶給柳公子的。”


    梁墨蕭點頭,緩緩說道,“好,我這便叫人去喊柳公子過來。”


    寧如雲看著他平靜的表情,顫著聲點頭,“好。”


    她的心中,霎那間隻覺酸澀異常,明知這都是太後遣她過來的借口,每一次都又被他輕易曲解過去。


    眼前恍惚間,似乎閃過了那年秋季的一些剪影,在重重疊疊的深宮之中,在奇花異草的環繞之下,獵獵秋風中,目光所及之處的花樹一株株起伏,就如一片巨大的花海,在桂花飄香的簇擁下,這個人牽過她的衣袖,說,“我帶你出去。”


    樹影篩過陽光在琉璃臉上留下一道道金線,在這金色的光輝之中,她白皙的麵容上那雙清澈的眼眸緊閉著,躺在竹藤椅上,正在閉目養神。


    夏桀難得低垂著頭不知在思索什麽。


    斷風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賞心悅目的場景,即使漫天的光線都成了她的陪襯,他也不得不出聲破壞,“公子,主子說請您移駕去花廳。”


    琉璃隨意地問道,“何事?”


    “太後娘娘送了許多糕點過來,指名說是送給您的。”斷風笑嘻嘻地迴道。


    “來的可是寧家小姐?”琉璃慢悠悠地問。


    “正是。”


    琉璃緩緩睜開雙眼,這驚人的明淨奪目之色,瞬間使得萬物皆在她麵前失去了顏色,隻聽她聲音淡漠地說道,“你家主子可真是個沒有擔當的男人。”


    斷風瞪大眼睛啞然地望著她,不可置信地問道,“公子,主子沒做什麽惹您不開心的事吧?”


    琉璃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欲開口。


    “不是啊,您說主子別的屬下不敢辯駁,可若說沒有擔當,也太……太過分了些,主子明明是最有擔當的了。”斷風先是有些不依不饒地說著,而後在琉璃溫而淡薄的注視之下,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雖說這位寧家小姐確實柔弱了些,堪不起大用,可也別想拉她擋箭,這些隻屬於私事,不在她相助範疇之內,最主要的是,她沒興趣。


    “不去。”琉璃冷冷地吐出兩字。


    “那,”斷風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那糕點怎麽辦?”


    琉璃頓了頓,自然而然地迴道,“拿過來。”


    斷風秉著視死如歸的神情複踏進花廳,已經來不及品味廳中詭異的氣氛,顫巍巍地伸手去拎食盒。


    梁墨蕭嗓音冷寒道,“公子呢?”


    斷風連忙收迴了手,拚命地想著該怎麽迴答,在接觸到梁墨蕭沉凝的眸子時,立馬如實迴道,“公子說不過來了,”他吞咽著口水,又接著說,“但是命屬下將糕點送過去。”


    梁墨蕭一言不發地聽他說完,靜默了有一彈指的時間,他緩緩地說,“去吧。”


    斷風如獲大釋般提著食盒就飛身退了出去,生怕自己走的慢了梁墨蕭轉眼變臉。


    寧如雲看著斷風走出花廳,抬起那雙杏仁般的雙眼波光盈盈望向梁墨蕭,淺淺而笑,“斷風還是同當年一般模樣。”


    梁墨蕭收迴了目光,看向了她,神情溫和,“是啊。”


    雖然他的聲音依舊平和溫雅,寧如雲卻是聽出了他的意思,他與她之間並沒有那麽多可說的話語,即使僅有的一些迴憶,他亦沒有興趣提及,不由得在心裏暗自發苦。


    她低頭望著自己繡了芍藥花樣的鞋尖,禁不住露出委屈的神色,再抬頭時又恢複了那張柔和嬌美的笑臉,說,“太後娘娘需要轉交的東西既然已經送到,如雲便先迴去了。”


    梁墨蕭順著她的話語當下便點頭道,“也好,我叫斷風護送你迴去。”


    寧如雲埋著頭以掩飾眼中失落的神色,笑得極為勉強,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多謝表哥好意,有嬤嬤們作陪就夠了。”


    他的目光落在寧如雲腳步慌亂的背影上,目送著她從花廳走出,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朝別院大門方向行去,這樣一個柔軟且嬌弱的少女,既然給不了她迴應,倒不如早早掐滅她心中的念想來得好。


    梁墨蕭一臉平靜地踏出了花廳,看了眼天色,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朝西南麵的石子路而去。


    竹藤椅上的傾世少年正向陽閉著雙眼,慵懶地享受著微帶暖意的陽光,藤椅旁邊的地麵上放著一隻半開半合的食盒,看起來應該已經用過裏頭的糕點了。


    整日裏沒有正形的斷風手舞足蹈地立在夏桀邊上興奮地說著什麽,而夏桀始終神情木然地盯著腳下的一尺地,沒有什麽迴應。


    梁墨蕭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麵,寧靜得令人心生柔軟。


    琉璃似有所覺地睜開雙眼,以手背擋住刺目的光線,看向矗立在不遠處並不上前的梁墨蕭,低聲問,“忙完了?”


    梁墨蕭往前走了幾步,正好擋住了直射她眼睛的陽光,微微皺眉,“奈何公子不願相幫。”


    忽然被遮住了光源,琉璃不適應地放下手,抬頭望著背光而立的梁墨蕭,見他麵容沉沉,身後卻籠罩著萬道金光,就像古彩渲染的玉雕瓷器,豐神如玉。


    她神情淡淡的,毫不在意地說著,“這是你的私事,何況如寧小姐這樣的女子,不論你做什麽選擇,都不會對大局產生影響,我為何要助?”


    梁墨蕭薄唇微抿,用一雙深沉似海的眼睛盯著她,不論做什麽選擇嗎?都不在意?


    “公子以為我如今會有此閑心?”他的聲音一反適才的平靜恬淡,竟顯得有些冷漠刺耳。


    梁墨蕭四散的威壓凝滯了此間的空氣,寒涼而透骨,夏桀憑著本能退到了琉璃身後,靜靜地看著梁墨蕭的動靜。


    他看著又一次毫不遲疑地迴護她的夏桀,嘴角氤氳著冰冷的笑意,“怎麽,你擔心我會對你家公子動手嗎?”


    夏桀默然無聲,依舊沉穩地站在她身後,不言不語。


    琉璃抬頭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在這二人之間來迴穿梭,不知氛圍從何時起變得如此緊張,仿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梁墨蕭的聲音,在長久的靜默中輕輕地響起,他說,“我便是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她的。”


    琉璃呆呆地望向他,默然著不知該如何迴應。


    梁墨蕭的目光從夏桀身上收迴,轉而低頭看她,在斑駁交織的陰影裏,這個容顏逼人的少女在他遮蔽陽光的身形之下,就像是被他圈在這一方天地之中。


    她近在咫尺,隻不過他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又遠在天涯,仿佛是一天一地的間隔,近的如他身後千絲萬縷的明亮,遠的如她眼前深沉無光的黑暗,非冷非暖,似近似遠。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聽到她隱隱有些不知所措的聲音,徐徐問,“為何?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


    琉璃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略帶生澀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響起,敲醒著她的思緒。


    他靜立著,玄衫微動,青絲微揚,凝望著她的眼睛,這雙幹淨的眼眸清晰地映著他微微閃動的眸光,照著他緩緩勾起的嘴角,心口湧動的氣息隨之紊亂,他輕聲道,“因為……”


    “叮!”一道清冽的脆響打斷了他的話語。


    琉璃發間束發的玉簪掙脫了發髻墜落在青石板上,瞬間碎成了兩截,分明玉簪都已掉落,可她的發髻卻完全沒有鬆散,琉璃不由臉色一變,低頭怔怔地望著靜靜躺在地上的碎簪。


    她彎下腰將其撿起,放在手中,碎裂的白玉簪與她白皙的手掌閃動著光芒,交相輝映。


    “最遲明日,我要收到阿洛那邊的消息。”


    琉璃的聲音帶著勉強的平靜,夏桀緊張地看了她一眼,猶豫一瞬,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琉璃早已忘了方才與梁墨蕭的問話,躺著碎簪的手無意識地收攏,直到一隻寬大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她冰涼柔軟的掌心,才迴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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