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殘陽未落,夕陽西下的王城中顯得異常空曠和寂靜。


    明月之下,有驚鵲散落在別枝,清風之中,摻雜了些許鳴蟬。


    禦書房中焚的是獨有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彌漫一殿,隻叫人覺得肅靜和莊重。


    屋中站了幾人,見令謹進來,都微微低了頭,已示尊重。


    令謹進了禦書房,目不斜視,向著前方的書桌下了跪。


    殿中光線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燒時有纏綿的白煙繚繞在殿內。隔著這嫋嫋白煙,拓跋圭神色也有些模糊,過了些許,拓跋圭從書桌上抬起了頭。


    隻聽他緩緩道:“華充儀,崔家排行十二的娘子。”


    介紹完了令謹,拓跋圭這才又轉頭向著令謹冷聲道:”說吧,華充儀,可是也來求情的?“


    令謹畢恭畢敬地磕了一個頭道:”大伯聽信讒言,辦事昏庸無能,連累崔家滿門受此處罰,臣妾不敢求情。隻是請陛下看在祖父兢兢業業為魏漢的麵子上,能讓崔家留有一個男丁,留下一點香火。“


    說完,令謹又磕了一個頭,用力握緊手指,背影有些微微顫抖,一頭青絲並無裝飾,隨著身體也有些戰栗。


    屋中靜悄悄,隻有纏綿的沉水香燃燒,然後消失在空中。


    離拓跋圭最近的那一人忽然動了,那人褐色瞳孔高鼻梁,看的讓人有些眼熟,隻見他對著拓跋圭拱手行了一個禮道:”崔公曆侍四朝,功存社稷,國家社稷幾近危難,崔公都是竭心盡力。雖說功過不應混淆,不過給崔公留一份香火,也算是陛下對崔公的最後一點君臣佳話。“


    聽了那人的話,拓跋圭的眼神忽溫軟了幾分,好似破冰後春泥,旁邊的另外兩個人見狀,也紛紛附和。


    不管崔如定捅了多大的簍子,崔浩的功勞卻是不可磨滅的。


    拓跋圭望著虛空良久,終於道:”下旨之時,會讓崔家留下一個男丁。“


    令謹沒有料到今兒的事這般順利,對著拓跋圭長拜大禮,便默默退出。


    拚了自己的命和未來,去救一個爛了底子家族,那是她做不出來的。


    她能做的,便隻有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崔家保留一點香火。


    隻是,今日幫她說話的這人,在這個時間在拓跋圭禦書房中,必是近臣。她可不認識什麽近臣啊。


    ”安歆,你待會兒去打聽打聽,今兒個都有誰入了宮。“令謹對著安歆吩咐道。


    一行人邊走,忽的在一座宮殿下停了下來。


    ”明...粹...宮...“令謹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在宮殿麵前喃喃自語道。


    曾經的明粹宮也是宮中極為讓人向往的地方。


    拓跋圭曾經為了讓崔鈴住的舒適,將院中外牆與內牆之間挖了一尺闊的空隙,夏日將冰塊塞進便可降暑,冬日有炭火燒起可以保暖。


    現在卻是大門緊閉,外麵站著兩個無精打采的嬤嬤。


    見了令謹,兩個嬤嬤的神情很是奇特,半蹲著行了個個禮。


    令謹微微一笑道:“嬤嬤有禮了。本宮今日來,便是想來探望一下姐姐。”


    嬤嬤神色有些為難,喃喃道:“崔...文充儀知情不報,欺上瞞下,陛下命其禁足於其宮中。”


    令謹神色變得有些淡淡的,身後的安歆上前道:“陛下讓的是文充儀禁足在宮中,卻並未說讓人不許探望。文充儀肚中孕有皇室血脈,若是出了什麽意外,你們兩個負的起責嗎?”


    兩個嬤嬤一聽,不由地雙膝跪地,再也不敢阻攔,見狀,安歆上前一步,為令謹推開了明粹宮的大門。


    跨進宮殿內,殿內紗帷重重垂垂,卻空無一人,整個明粹宮恍若深潭靜水般寂寂無聲,鋪在半透明的紗帷之上,帶著點無人的寂寞。


    上麵坐著一個女子,赤足散發,見了令謹一等人,卻毫無反應。


    “姐姐”


    令謹上前喊了一聲,卻見崔鈴隻無神地看著空中,毫無反應。


    “你們先下去吧。”令謹看見崔鈴這樣,對著身後的人吩咐道。


    “姐姐,我是十二娘。”令謹走近了崔鈴,矮著身子坐在了她身邊,又輕喚了一句。


    崔鈴微微側首,殿外日影狹長,隔著竹簾細細篩進,連銅漏聲也越發清晰入耳來,緩緩“咚”一聲,似砸在心上一般,連那日光寂寞也被砸得粉碎。


    過了許久,崔鈴終於淡淡地開口:“聽說,你是充儀了。”


    令謹嗯了一聲。


    冷笑一聲,崔鈴道:”你去求情了嗎?還是說,為了你這充儀之位,就連家族之情也不顧了?“


    令謹輕輕一嗤,目光清淨如波瀾不興的水麵,唯見水光,不覺波動:”充儀之位,和姐姐一樣,不過是拿命換的。“


    ”至於崔家“令謹頓了一頓道:”陛下答應留一個崔家的香火。“


    崔鈴的神色終於動了一動,看著令謹,看她那樣子,搖搖頭,忽的噗嗤一笑:”你知道嗎,十二娘,我想了一夜,該如何羞辱你,嘲諷你。“


    說完,那笑容倏然隱晦了下去,仿佛被疾風吹滅的螢火,歎息了一聲,聲音彷如從遠處傳來,縹緲虛無,帶著從來沒有過的淡然:“可到了現在,見到你,我卻隻覺得心裏輕鬆了。“


    崔鈴的歎息綿長而哀傷,帶著說不盡的惆悵。


    這次便換到是令謹有些意外了,忍不住還是開口勸道::“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但隻要你生下這皇室血脈,等氣頭過了,複起也隻是謀劃之內。”


    崔鈴卻低下頭,搖搖頭一笑,神色卻是黯然:“我累了。”


    “這次崔家遭受大難,我家裏的人,也沒了。”崔鈴說道:“阿娘,阿耶,哥哥,弟弟,都沒了。到了頭來,我到底還是孤身一人。”


    令謹於心不忍道:“等生下腹中的孩子,你便不是一個人了。”


    崔鈴卻搖搖頭道:“就算我生下這孩子,隻要孩子在我膝下,陛下便不會對他好。”


    “所以,我要求你一件事”崔鈴看著令謹:“日後這孩子無論在誰膝下,你可願意幫我多照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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