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恍若一夢,每每記起四院的紅牆綠柳和街角的嘉樹晚報,都或是雨夜別離的悲歌。


    多年前我在成都讀大學,和周璿是同班同學整個大學期間形影不離,是別人眼中的鐵哥們。


    匆匆忙忙輾轉數年,我終是不願再提及我的大學生活以及那個記憶中淵清玉絜的少年周璿。我也永遠的離開了成都,離開了武侯區那條永遠紛繁喧囂的佳靈路。


    人間的相逢,真是見一麵,少一麵。


    大三結束的暑假,我和周璿在武侯區租了一個很多年的老小區,找了份實習工作以完成學校實習證明。


    小區看起來很是破舊雜亂,但是綠植花草很多。正夏很熱,老小區沒有電梯,我們便頂著酷暑把行李搬上了六樓。一路上很多放了假打籃球的小屁孩,個個不長眼睛橫衝直撞的。


    為了省錢我倆找的最便宜的房子,很幸運租到一個兩室兩廳一衛的屋子,租金才幾百塊還押一付一。


    可惜兩個臥室隻有一間能住,另一個改成了書房。


    當天晚上我們便搬了進去,草草收拾完臥室就將就歇下了。周璿有些不好意思,很是靦腆扯了個被角就側過身子睡覺了,我給奶奶發完報平安的信息也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收拾屋子才發現,這套房的鏡子和玻璃特別多,不管是電視櫃置物櫃儲物櫃,但凡是櫃子一類的物什,內裏全是鏡子,推拉門全是透明玻璃。茶幾和餐桌也是厚重的透明玻璃。廁所也有兩麵大鏡子,梳妝鏡台麵還鑲嵌了許多小三角形玻璃塊。


    客廳的牆麵上,也錯落有序地貼著許多裝飾性鏡子。每一塊鏡子都是那麽詭異,就像無數隻眼睛。


    最讓我不舒服的是臥室的一排靠牆的衣櫃,衣櫃門全貼上了一人高的鏡子,足足八麵。


    整個屋子無時無刻都能看到自己的鏡像,鏡麵無聲照人言行,通堂的光蹩進房裏總是明晃晃的。


    不經意間的一瞥,總能看到那不切真實的鏡花水月黃粱一夢。所求夢中欲,所欲鏡中求。


    晚上睡覺我便睡在靠窗戶一側,周璿也很自覺地睡在了靠近衣櫃的那邊。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就在公司和小區往返。每天在公司挨罵垂頭喪氣地迴家,又匆匆忙忙地做飯洗衣,為雜碎瑣事奪去了零星閑暇。


    原以為這種無趣而惱煩的平靜日子會一直持續到實習結束。


    一件事的發生使我們不得不辭職,在彷徨絕望中,卻又彼此相失在最熟悉的街角。過往唏噓走馬觀花,如夢如幻。


    我是川南內江人。我家也算小半個玄學世家,祖上有承“方氏玄關”擅些命理,占卜從來不是單純的算命,相反占卜需要確定人自身的意誌。在浮世之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明朝方孝孺便是我們祖上的名家,可惜成祖不留情啊。家裏許多入道、信佛的親戚。所以我前些年也在青羊宮皈依了,跟著陳主持、羅道長毛道長倒也習得些淺淺機靈。


    青羊宮是全真龍門派丹台碧洞宗,我是至字輩的。爺爺知道我喜愛這些,還使我拜了恩師為師,李師現在遠在北京,我也時常思念。


    李師無論是奇門預測還是奇門風水、四柱八字、七政四餘、紫薇鬥數、梅花、六壬等等都十分精通。惜我愚笨,多年來隻學得個時家奇門,華而不實。


    從小,我爺爺就讓我在後腦勺留了一撮毛,有點像現在年輕人說的狼尾發型,隻是後麵那一綹比較多也很長。特別是我上大學時,都能紮起低馬尾了長到腰上去了。剛入學班上很多同學還在背後笑我來著,連輔導員都找我談過話讓我收拾好外觀。隻有周璿沒有嘲笑我,還和我成為了好朋友。


    我是很喜歡周璿性子的,溫和爾雅,待人接物很有禮貌。周璿個子高高瘦瘦的,很安靜。一眼看過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站在聖潔莊穆的長白雪山上看碧藍晴空。或許這樣形容一個人不太對,但是於我而言確切如此。


    說遠了。


    在住進這間屋子差不多三四個月後,周璿明顯的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和嗜睡。總是出神地看著一個地方發呆,總是一臉悲傷沮喪。明明睡得很早,第二天卻總是疲憊不堪黑眼圈很重,神情倦怠。下班迴家全是睡覺。


    周璿原生家庭很不幸福,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兩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都不想要周璿。我以為是家裏又發生什麽事了,便拐著彎詢問,周璿隻是搖搖頭,說父母和他已經沒什麽關係了。我一時語塞,沉默了好一會兒,怯聲提了句周末去青羊宮拜拜祖師爺。


    周璿無力的點點頭,之後無言便各自睡覺了。


    或許是我太敏感,又或是我很怕我唯一的好朋友遇到難事,便連夜發消息給老家的盧道長,給周璿點了一盞北鬥燈,北鬥解一切厄。道教裏有很多種類型的燈,例如北鬥燈是需要知道善信的生辰年月日,黃紙寫好後壓在燈下,等一束北鬥燃盡,便解厄永保心寧。盧師(我對盧道長的尊稱)答應了第二天早上就幫我點。盧師是川南清微派的道士,是四川老一派道傳。


    當天晚上,周璿又被噩夢嚇醒了,直到這個可憐的大男孩從背後抱著我,默聲的淚水打濕了我的t恤,我才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我慌忙打開燈,如同兒時奶奶摟著我睡覺一樣輕輕挽著周璿。或許聽起來有些搞笑,但是那種真切的恐懼發顫卻令人心疼。


    周璿睜著眼睛不敢入睡。他也不願看著我,隻是把頭埋進被子裏,或是不願顯得如此狼狽吧。


    不止這個晚上,早在一個多月之前周璿就飽受噩夢折磨。鏡中形形色色的鬼魂幻化成真實的觸感,挑逗著黑夜裏羸弱的人兒。夢中的殘肢斷臂、鏡中的骨骸血枯如同墜入寒林的夢魘,如何也醒不來。一雙雙空洞黝黑的瞳孔赤裸地覬覦著外麵的世界。


    周璿告訴我,這次的夢異常真實,窒息感充斥全身。夢裏有很多人全身是傷口翻開的血肉湧出惡臭,嶙峋如枯骨的手不斷地朝他爬來。一個青藍色臉的小孩蹲在他的肩頭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在夢裏,周璿不斷的跑,一個粗布衣的女人緊緊貼在他的後背,手按住他的肩膀,雙腳踩在他的腳後跟上,女人冰冷的感觸如同墜落在寒淵中......


    我聽得渾身冷戰,也隻能故作鎮定安慰到這隻是噩夢罷了。


    很懊惱自己的百無一用,確實沒有辦法,便拿出早晚功課經一直讀。周璿也漸漸平緩了心情,說讓我早點休息。我和靈祖很有緣,我每次害怕就默念靈官咒。還有一個盧師傳給我的靈祖扶鸞的咒(這個是私傳的)。我就把手抄的咒送給了周璿,讓周璿做噩夢就默念。(若是有人常做噩夢害怕,可以試試誠心發願默念靈官咒,這個百度上也有的)


    第二天淩晨周璿發燒了,整個腦袋滾燙一直昏睡著。我用生薑片在周璿太陽穴擦拭,灌了一點薑湯,便趕緊出門買退燒藥了。等我迴來看見了蜷縮在沙發上發抖的周璿,我還沒來得及問,周璿恐懼地看著臥室方向,讓我不要進去,隻言片語中隻能聽清楚說鏡子裏有人在看著他,還有很多逝去的人痛苦地哀嚎著往外爬。


    這已經不是噩夢了,而是出現幻覺了。我很擔心周璿,也非常生氣,猛地推開臥室門,把衣櫃全部打開仔細翻看,看看到底有些什麽鬼東西。胡亂一通什麽都沒有。


    給周璿喂了藥,我陪著周璿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看著周璿終於睡覺了,我才放心下來。這時候我看著半掩的臥室門,突然發現衣櫃頂上還沒有看。因為這個衣櫃很高,都快挨著天花板了,我們之前就沒有打掃過。


    我搬著凳子踩上去一看,給我嚇了一跳。


    不過也很快看清楚了,櫃頂上很多碎鏡子,還有幾雙鞋子全部堆滿了厚厚的灰塵,有女士高跟鞋男士皮鞋還有小孩子的公主鞋,另一側還零零散散著幾隻拖鞋。我用掃帚全部掃了下來,用透明膠把玻璃碎片全部纏住,連同鞋子全部裝進垃圾袋。


    看周璿還在睡覺,我便拎著袋子扔到樓下垃圾桶了,正好去菜市場買了些菜,迴來的路上剛好房東給我發信息說那些鞋子不是他的,可以扔掉。


    我又多問了幾句,才知道房東這個屋子已經有好幾年空著,沒有租出去過了。房東常年在外地陪著孩子讀書,也很久沒有迴四川了,都是靠物業林阿姨聯係。至於為什麽這麽多鏡子,房東說隻記得當初裝修的時候,很流行帶鏡子和玻璃的家具,但牆上四處掛著的鏡子不是他的,還有很多鏡子碎片做的裝飾也不是他的。


    拎著菜我飛快趕迴家,一股腦把掛著的、貼著的鏡子全部扣下裏扔進袋子裏,其實有幾麵鏡子還挺好看的,有古典的手柄鏡還有偏歐式宮廷的鏡子,不過我可沒心情欣賞,統統裝袋塞到垃圾袋裏了。反正現在就是看著鏡子就來氣。周璿睡了一天,我也沒叫醒他。


    我又怕是因為最近的工作、學校畢設等等的各種壓力,再加上家庭原因才讓周璿出現這些狀況,畢竟都出現幻覺了,萬一真的生病的話那還得了。但是我也不好直接給周璿說什麽。


    扔掉那些東西之後,說來也奇怪,周璿確實有所好轉。晚上睡得落覺了,雖然做些亂夢但也不是那麽可怕了。


    因為要轉幾道地鐵我很早就去上班了,走之前我幫周璿給公司請了假。蹲在鞋櫃換鞋子時,偶然看見櫃子內裏的鏡子,恍惚之間鏡中的我表情有些僵硬,可能是沒有開燈,用四川話說就是小臉恰白恰白的,一頭碎發胡亂翹起幾處雜毛,一瞬間鏡中的自己顯得很是陌生。


    心裏有些不舒服,便轉過身喊了聲周璿。周璿正在吃早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讓我快去上班不然就遲到了。


    “你晚上吃啥,我買菜迴來”


    “阿億你喜歡什麽就買吧”


    “好”......


    下午下班出了地鐵口,門口有很多賣花的,特別是那種小三輪車上麵很多鮮花和盆栽。剛好公交也一直沒來,我就瞅了一眼,居然發現了一盆蘆薈。爺爺說過蘆薈有靈氣,特別是生病之人很適合養。蘆薈開花,便是吞噬了許多陰穢,才生機旺盛。


    大包小包拎著爬樓真不容易,我狠狠蹬了一腳,樓道的感應燈才開,昏暗的光照下踉蹌著把門打開,屋裏一片黑。我連忙喊著周璿,沒見著人,撂下東西趕緊跑進臥室。所幸周璿隻是很安靜的躺在床上,我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關門離開。


    猛地抬頭看見客廳的鏡子,櫃子從中間攔腰隔開,上下的櫃台內裏都是三塊鏡子圍成的,看見三麵鏡子裏的自己漸漸變得扭曲變形和詭異,揉了揉眼睛有些後怕,又仿佛想到了什麽,趕緊衝迴臥室。


    一把掀開被子,周璿的手腕和白襯衣上全是血,一把美工刀還握在手裏,我大聲喊著周璿,一邊著急的撥通急救電話。電話還沒撥出去,周璿就醒了,虛弱地睜開眼睛。


    周璿心虛地不敢看我,一直躲閃著我的眼睛。我沒說話,檢查一番下來手腕的傷口不深,隻是手臂上很多劃痕,也不敢問什麽,隻是默默消了毒,用紗布包紮了一下。


    我坐在側坐在床上,才發現床上竟然全是玻璃碎碴子,地板上也全是。書桌桌腳滾落了一個碎了的玻璃杯子的底座。杯子碎片上還沾著血跡。周璿突然立起身子,直愣愣的看著我,看的我心裏發怵。


    我很想好好的問一問周璿,千言萬語也隻一句,


    “周璿你疼不疼啊”


    周璿沒有迴我,又轉過身若有所思的盯向窗外,就像一隻就困籠中的鳥雀渴求著外麵的世界。


    我背著周璿找輔導員要了周璿父母的電話,分別打了過去,想告之一下周璿的情況,沒想到兩人都漠不關心還直接掛斷了電話。


    後來他媽媽主動迴了我一個電話,說她也有她的家庭了,希望不要再打擾她了。我很生氣,卻也沒敢告訴周璿。除了廚房的菜刀,我幾乎把家裏所有的刀器和剪刀都扔了。


    在我的堅持下,周璿還是喝了一碗小米粥,不過沒吃我做的菜。周璿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挺難吃。我白了他一眼也不去計較,就讓著他唄。


    晚上我們都躺在床上,周璿問我為什麽要活著。我說為了好吃好玩還有很多值得的人。周璿苦笑一聲,也不再理我了。


    之後的日子裏,周璿辭了職天天睡在家裏,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每天對我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歸罪著世間的種種。我真的好想知道周璿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昔日的好友好像慢慢地走進了霧裏,我怎樣也看不見抓不到......


    我想了好久,給公司發了信息也辭職了。晚上我把被子搬到了客廳沙發上,周璿睡沙發,我就挨著他打地鋪。趁周璿還算清醒地坐著,我就把從小戴到大的牌符吊墜取了下來,戴在了周璿脖子上。吊墜是僉陽師傅在我出生時送我的,因為我是早產兒打小就身體不太好。李僉陽道長是爺爺大徒弟的堂哥,也是是清微派的道士。隻是僉陽師傅總是很嚴厲老是罵我,我就很少去看望他。話說遠了。


    周璿問我有沒有時間,讓我陪他去成都四院,草金路那裏。


    公交車上人很少,我看著窗外不斷變化的樹木。周璿低著頭小聲的問可以和我談談心嗎。我點點頭。


    他很是懊惱地說他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總感覺看不到未來的希望,感覺自己就像變了一個人。很恨這樣的自己,卻又無能為力。總感覺腦袋裏有人再讓他去做什麽,明明不願意,卻無力抵抗。


    我聽了很久,周璿斷斷續續的說著......


    後來我記得掛號掛上了劉薇劉醫生,劉醫生是個很溫柔的女醫師,特別是對於初診患者很是耐心和細致。開了半個月的藥,是勞拉西泮、丙戊酸鎂和草酸艾司西酞普蘭片。


    出人意料醫院很多年輕人,居然還有小學生。我有些歎息也無可奈何。從四院後門出來,走過保安廳,是一條種滿柳樹的公路。四院外牆是老舊的紅色瓷磚,翠綠柳條映在上麵很好看。這條路的盡頭有個十字路口,對麵就是公交站了。


    周璿很喜歡這麵紅牆和一路的垂柳,微風拂過總能揚起纖細的柳條,猶見半掩新翠舊紅在。


    四院很偏僻,四周很多空地堆滿了土渣,欲蓋彌彰的小野花遍地開的肆意。


    迴來的路很是漫長,我們卻沉默了好久好久。


    後來學校開學了,大四的也可以迴學校或者是校外實習。記得是國慶了,我邀請周璿和我一起迴內江老家去玩,很讓我吃驚周璿居然答應了。


    我們從成都東站出發,在過安檢的時候,周璿在身後輕輕地喊了我一聲,我轉過身看見了周璿那雙如以前那般明亮的雙眸,就像我們大一才見麵一樣,明媚而溫暖。


    那個國慶還是很快樂的。我開著車帶周璿在內江到處去玩,我們去了玉皇觀拜祖師爺,去轉沱江、去看大千館,還去吃了很多兒時街頭巷尾的小吃。


    周璿說很喜歡我家屋後種滿中草藥的竹林還有屋前的小花園,我還帶周璿去看了方氏祠堂。那塊妣考神位的紅布上的對聯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詩,“清溪采藻明其潔,靜夜焚香告以誠”。


    問過周璿後,我把事情全都告訴了爺爺奶奶。奶奶拿了一個雞蛋,找了一個烘籠(四川家裏人人都有,是冬天用來烤火的)放在我家正梁下,用門經尺(門尺)橫放在烘籠上(門尺上麵刻了八個字,即財、病、離、義、官、劫、害、吉)。然後在雞蛋上寫上周璿的姓名年歲、出生地址和生辰八字,點三柱香一邊念一邊比劃,念完點在雞蛋上,再放進燃有炭火的烘籠。再拿一把大剪刀(要鐵的)橫跨在門尺上。


    等火熄滅了,就把雞蛋拿出來。若是雞蛋砰的一聲碎了就要進行收魂,若是沒碎就吃掉就好了。周璿的雞蛋還好沒有碎隻是有些燒焦。


    我們走之前還去了楊仙娘那裏看水碗,楊婆婆喝了茶就開始走陰,之後便說這個孩子的花樹上纏著很多蜘蛛網,樹下跟著幾個陰人,要買些錢紙物什給送走。我們給了錢就讓楊婆婆代辦了。


    迴成都的前一晚,周璿讓我帶著他去院子裏走走散散心。他說很感謝我爺爺奶奶這些天的照顧,還說以後有機會會經常來內江玩。我很開心,對周璿說不許食言哦。


    那天晚上很涼爽,晚風掠過樹梢鳥雀還不知眠,天上星河薈萃。


    之後周璿說他不想租房子了,我們就一起迴了學校,開始準備畢設。忙裏偷閑,我們經常去青羊宮做義工,摸摸青羊摸摸福祿壽,一起蹭飯素齋喝下午茶。


    周璿老讓我給他唱廣成韻,我這破嗓子,連好脾氣的盧師都堵住耳朵,僉陽師傅更是直接上腿踢我了。既然周璿不嫌棄,那我還不得大展歌喉,奠靈、停科偈、禮北鬥、參禮、小讚......


    後來我們還開車去了很多地方,去青城山都江堰,去看展覽會聽曆史文學講座,去文殊院買舊書買酥,去武侯祠看丞相和皇叔,去杜甫草堂去金沙庵萬緣宮......


    一個周六晚上我倆去春熙路那邊逛了逛,周璿買了一根很好看的發帶。


    橘黃的路燈下,周璿看起來很疲倦也很滄桑,胡茬有些紮手。我們都有些累,看到了一個關了門的老式報亭,便坐在旁邊長椅子上,椅子後麵的花台裏種了一排花樹,總得淺淺的聞到花香。周璿靜靜地看著我,也不說話,我一個白眼問他幹嘛。


    周璿見我有些不耐煩,便緩緩伸出手把我的頭發從衛衣裏整理出來了,取掉頭繩,認真的捋了捋,小心翼翼地綁上了那條發帶......


    之後的我唱著唱著“說什麽功名富貴,誇什麽錦繡文章,需信到頭終是幻,的然限盡夢黃粱”,到頭來卻隻剩下了我一人。所有的迴憶起來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濃濃的寒霧,我在這頭漫漶不清,怎麽也看不到那頭的周璿。


    記得那個星期周末,我和同係的學弟去了另一個校區參加活動。迴來之後就沒見著周璿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敘述這些事情了,我很淩亂很無助也很震驚。我真的寧願是我耳朵有問題,或者是我還在做夢。


    周璿因為在校外嫖娼被記過休學處理。我真的想不通,這個人天天和我待在一起,怎麽會又或是怎麽有時間去做出這種事。


    我瘋狂地給周璿打電話,想要他親口告訴我他到底在做什麽。周璿把我拉黑了。我打聽了好久才聽一個同學說,在酒吧碰到了周璿,周璿摟著衣著清涼的女孩子喝得醉醺醺。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後來房東聯係我,說他打不通周璿電話,讓我給周璿帶個信,說晚上聚會的聲音太吵了,樓下有住戶在物業投訴了。


    房東告訴我,我和周璿搬走之後,周璿一個人單獨聯係了他說要繼續租。我才明白我一直都被騙了,還像個傻子一樣成天跳來跳去。


    我掛了電話,立馬開著車去找周璿。我敲門敲了很久才開門。一股酒臭味撲鼻而來,一個女的開了門,我也明白是怎麽迴事,想轉身離開,那個女人告訴我周璿喝酒要喝死了,問我是不是他的朋友。我點點頭。


    那個女人見我點了頭,就趕緊收拾東西離開了。我才緩緩走進屋裏,客廳裏全是垃圾快遞盒外賣盒,地板上滾滿了一地的酒瓶,我無從下腳。抬頭看去,周璿跪在地上頭撐在沙發上,一手還拿著酒瓶,旁邊還有散落了很多避孕套和很多白色的藥瓶子。


    我轉過身去廚房想煮一碗醒酒湯,卻被白淨的牆麵上貼滿了的鏡子,嚇得瞬間頭皮發麻。因為這些鏡子我都見過,是我從當初租的房子的牆上扯下來的,是我親手全部給扔進垃圾桶丟掉的。


    我很想奪門而出,這件事真的太詭異了。又看看地上的如此窘態的周璿,我怒火中燒,便直接拿起椅子挨個把牆上的鏡子砸碎,鏡子碎的很徹底。敲砸的聲音吵醒了周璿。


    我真的很不想願意迴憶這個晚上了,就簡短帶過吧。


    那天晚上周璿看到鏡子碎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就像發瘋了一樣胡亂的打砸著茶幾椅子凳子。我去製止他,卻被他死死掐住脖子。可能我快被掐死了吧,我看到周璿那雙密長的睫毛漸漸失去了直覺,我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周璿啊周璿。


    慶幸的是我沒有死,周璿突然鬆開了手,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他癱坐在了地上,雙手無力的垂在地上。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隨即猛烈的咳嗽起來,眼角的淚水也終於流了出來。隨即拚盡全力朝著門外衝去。


    這時周璿猛地起身把我推倒在地上,死死拉著我的腿。我真的怕死,全力掙紮著想要逃命,我甚至連滾帶爬衝向門外,還是被周璿拉了迴來。我被周璿死死壓在身下,周璿一隻手掐著我的脖子,另一隻手握住一塊鏡子碎片高高懸空,隨時準備紮進我的脖子。


    看著眼前的碎片,我的眼淚不止的流出。周璿很用力的捏著碎片,碎片劃破了他的手,血一滴滴的掉落在我的臉上。他的手漸漸放鬆,我大哭大喊著周璿。周璿慢慢的有些猶豫了,怯生生地喊了我的名字。


    “阿億”


    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很久,終於周璿扔掉了鏡子碎片,反觀周璿的表情看起來還更痛苦,我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周璿臉上。周璿像精神病一樣陰晴不定,愣了一會兒就起身了。然後猛地撞向牆壁,不停的抓撓著手臂,就像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一樣。


    我趁機趕緊跑出門,在樓下給林阿姨說了情況,幾個保安叔叔連忙跟著我上了樓。


    年輕一點的那個保安叔叔一腳踢開門,走進屋裏發現周璿表情猙獰地躺在地板上。我才敢走進來,這時我才注意到周璿脖子上一圈很明顯淤青,就像是被誰掐住了一樣,不僅是手臂上還有大腿上背上,全是紅色紫色的印痕。特別是小腿上,一個很明顯的手掌印。更心疼還是一雙手臂上全是自殘的傷痕,橫豎的長條傷口遍布。


    然後我們把周璿送到醫院裏去了。我還是給墊了醫藥費。我走之前給周璿的爸爸打了電話,讓他來醫院,說他兒子要死了。沒等他迴話我就掛掉電話了。


    我一個人開著車準備迴學校,才發現已經很晚了,便掉頭迴了青羊區去了我小叔家裏。


    城市的夜,是繁華的。看著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就像掉進萬花筒一樣,我竟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周璿這個名字好似陌生起來,又好像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生活中一樣。


    無數通電話把我拉迴現實。接下來的好幾天,周璿不停的給我打電話發信息,說著一些不明所以的話,純純就是一個大瘋子。我狠下心拉黑了周璿。


    後頭幾天我都住在小叔家裏,小叔在醫院上班很忙也沒空管我。我看著小叔陽台上的那盆蘆薈,是我當初送給周璿的。後來沒有租房子了就放到小叔家裏了。當初拿過來的時候長得很好,已經抽了花芽了。現在隻剩下了花梗。


    爺爺奶奶知道了周璿的事,說怕不是這娃子真的走了魂哦,便找盧道長給周璿收了個魂。


    我很不情願在聽到有關周璿的任何事情了,就說“又不關我的事,我才不想做”,還被爺爺罵了一頓。明明挨揍的是我,現在挨罵的也還是我。


    讓我準備了一個土雞蛋,盧師說不能凍過的,還要準備那種編織的紅手鏈。還要找一件周璿穿過的沒有洗的衣服。還是室友陪我迴出租屋拿的,幸好沒遇到周璿。


    在雞蛋上寫了周璿的老家地址和生辰年歲,我拿著手機站在臥室裏穿著周璿的衣服和盧師視頻,盧師大概在那頭對著壇念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擲筊了三次,讓我對著窗外喊了三聲周璿,又喊了三聲周璿迴來。


    總之就是要做一係列法事。最後我連夜煮了剝出蛋黃來,按照盧師指導拍了照給他。然後用紅布把蛋殼蛋白蛋黃抱住,第二天扔到十字路口去。


    盧師還給我寄了幾張符過來,讓我給周璿。我很不情願,也隻得硬著頭皮去醫院去出租屋,到處都沒有找到周璿。


    沒見到周璿,我求之不得,後來也不知道把符扔到那裏去了。說句自私一點的話,很慶幸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看見周璿,就連畢業答辯都沒有看見他。


    一個人可以一見如故,也可以自此銷聲匿跡,從此徹底消失在你的生活中。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周璿了,他也從來沒有聯係過我。隻是我總會夢到那個淡淡花香的夜晚,橘黃的路燈下那個開在街角的報亭。


    若是就此結束,那我也不會有這麽多的遺憾和內疚。


    一年後開同學會,我才知道周璿已經死了,畢業當年死的,就是死在那間屋子裏的。警察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很多天了,都發臭長蟲子了。同學會上很多人添油加醋的說出一個又一個版本,說房子是鬼屋以前死過人,還有的說什麽以前也有人在那個地方自殺過。還有傳的玄乎的,說什麽周璿死的時候雙目瞪大死死地看向鏡子,是鏡子裏的鬼害死的周璿......


    我吼了一聲讓他們閉嘴,好歹也是同學一場,嘴下留情吧。


    我還是去了一趟佳靈路,找到了小區樓下便利店阿姨。阿姨居然還認出我來了。


    阿姨說周璿總是帶不同的女人迴家,每天喝酒吸毒過著糜爛醉生夢死的日子。


    事發後,警察在屋裏發現還有另一具女屍,女屍是被鏡子碎片活活割死的,肚子都被打開了腸子流了一地。整個屋子被厚厚的窗簾遮住,白天進去都是黑漆漆的,整個地板全部是暗紅的血跡。


    周璿死在臥室裏,臥室裏的衣櫃上的鏡子全部碎了,鏡片和濃稠的血跡沾在一起,到處都是玻璃碎片鏡子碎片。周璿渾身是掐痕和抓痕,全身呈一種及其怪異的姿勢躺在鏡子碎片上......


    我沒敢再繼續聽下去了。


    ......


    還是貼個後記吧。前年疫情封控我和師傅(那時我已經拜了師傅為師,師傅是閭山派的道士)被封在福建的某個小區,因為是師叔生日,師傅帶我千裏迢迢去福建給師叔賀生,然後我和我那便宜師傅就賴著臉白吃白喝了將近一個多月。我們迴黔南(師傅的家)的時候,在高鐵上遇到一個很像周璿的人,隨即消失在了人群中。


    當天晚上我就夢到周璿了,夢裏他對著我微微一笑。我哭著醒了,在床上坐了好久。他終究還是食言了。


    人間的相逢,真是見一麵少一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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