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媽跟方姨去哪了?”


    “姑媽,有客人來,她們去接待了。”


    “哪的客人有比沈夫人更重要?”許明霞瞄了眼在旁的苗圃,故意說給她聽。“還親自去迎,糊塗。”


    “誒,許夫人應該去,總不能因為我,把其他客人怠慢了,那便是我的不是了。”苗圃語氣親切道,“何況,有葉夫人陪著我,這多是我的福氣。”


    不愧是名門閨秀,交際果然不一般,許明霞暗暗讚許了一句,笑著朝自家兒子外甥招招手喚到身邊,一一介紹說:“來,沈夫人,我給你介紹,我兒子,葉楚懷。”


    “沈夫人好。”葉楚懷彎腰同苗圃握手,手放開過接著兩手放腿上再鞠了一躬,以表尊重。


    苗圃誇獎道:“葉公子彬彬有禮,風度有佳。”


    “我外甥,許勵偉。”


    許勵偉盯著沈青璿迷人的臉一時走了神,聽若未聽。葉楚懷一瞧苗圃隱隱不快,急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傻愣著的許勵偉,許明霞也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醒。


    頃刻間,許勵偉恍然醒悟,當即彎了彎腰去握苗圃空懸了片刻的手,卻沒有像他表哥忸怩地行紳士禮。


    苗圃暗藏諷意道:“許公子直率可愛,行為不拘,想必是許書記、章女士教育得好。”


    許勵偉聽不出話裏帶的刺,反以為是長輩的褒獎,樂道:“沈夫人過獎了。”


    噗嗤,沈青璿被一臉傻樣的他逗樂了,抬手掩著嘴輕笑。這模樣,直把許勵偉看得眼珠都要掉出來,一副呆相,大大滿足了她女人的虛榮心。


    許明霞看著這個不爭氣的許家獨苗,很是無奈,但麵上強裝輕鬆歡快,接著介紹:“勵偉,楚懷,這邊這位是沈二小姐,沈青璿。”


    兩邊雙雙敬禮問好。


    “旁邊那位就是沈三小姐,沈清曼。”


    直勾勾盯著沈青璿的許勵偉,艱難地挪動眼睛看向一旁,瞧見沈清曼同樣是麵容姣好,卻穿一身素淨簡約的藍旗袍,不禁可惜她的美貌,心裏嘀咕:這麽漂亮一妞,怎麽穿得這麽素這麽土,一點兒沒她姐姐好看。想完,又一門心思地盯著沈青璿,還是這張臉、這模樣令他神魂顛倒。


    可他哪裏知道,這種藍是是陰丹士林的藍,或許就連嬌生慣養在沈家這種紡織世家的沈青璿也不識得,更不會懂這種藍裏蘊含的古樸。不過,沈清曼穿它並沒有想展露什麽,她穿這種布料這種色調純粹是想穿,盡管似乎跟晚會的情調主題不相配,盡管可能成為沈青璿,乃至其他名媛的陪襯,她好像事不關己似的無所謂,不像一年前,那會兒她跟堂妹、閨蜜、女友們正較勁著,把一個宴會變成了花園,裏麵有如牡丹的,有是玫瑰的,還有鬱金香、海棠雲雲,爭奇鬥豔,煞是精彩,卻獨獨沒有狗尾巴草。


    但現在,沈清曼願意當這狗尾草,不單是她無意爭春,沒有心思想著一枝獨秀,更是她喜歡狗尾草的寓意——據說把三支狗尾草編成一條辮,繞著無名指打成結,便是私定了終生,和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七夕多麽應景,而它的花語又和她多麽的貼切——


    艱難的愛情。然而,她在踏出這一步前,便預感到愛情的艱難,因為它是一份注定不被看好的感情,自然就得不到祝福,也就不如看好獲得祝福的愛情來得容易,因而顯得異常艱難。


    但是,從言語上,從心底裏,沈清曼愛離三,離三愛沈清曼,其實並不艱難,精神上的彼此相戀,比起現實裏的隔閡阻礙,它兩條虛無的腿可以跨越難關。


    事實上,恰恰艱難的是行動,因為“愛”這個字太多人會發音,太多的人會說道,可說到做到的卻少得可憐,男人是如此,女人亦是如此,而大家族裏的女人更是如此。


    畢竟,她們對愛情的追求本就艱難,又多了算計,圍成藩籬,又捆住手腳,畫地為牢,逃不出飛不走,慢慢地,活生生地,被財富權勢的金箔一片一片地貼在她們知更鳥(愛情的蘊意)的羽翼上,硬生生地裝扮成了高枝頭的金凰,專門引鳳還巢。


    沈清曼同葉楚懷對視了眼,轉頭瞧了瞧許明霞,他們的眼神裏包含深意,隨即瞥了眼自家的母親苗圃,笑臉盈盈,似乎樂見其成,悲涼油然而生,心中發笑,看來沈家這巢是想招他葉公子這隻男鳳為婿,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


    假如換成一年前,自己當然不介意嫁到葉家促成兩方聯手,畢竟是燕京葉家,開國柱石,像她這類豪門千金注定要抬進高檻裏的,能進侯門給自己的命運找了個好去處,也算得其所哉,稱得上羨煞姐妹的婚姻。


    可現在,沈清曼寧死不從,不僅是因為心有所屬,已有歸宿,更是因為在陝北的一年多裏,五通電話,父母卻竟然一次都沒有派人找過她,而當她絕望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打給沈叔,結果他立刻趕來。嗬,都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可到頭卻是非親非故的勝似親生,這如何不令她心寒!


    何況,當時剛迴家的沈清曼心存一絲渺茫的希望,給自己一個幻想,覺得爸媽一定有什麽苦衷才會這般狠心,他們會主動坦露,並予以慰藉,然而,她就這麽想啊想,不哭不鬧靜靜地等了三個月,等生身父母兩個,哪怕一個跟她透露為什麽,稍稍解釋為什麽一年多沒來找自己,可是一人,哪怕一個小時都沒有,他們的心全記掛在弟弟的身上,溫言笑臉一直是他的,而她,從小到大都一樣被疏忽遺忘,就連失蹤貌似也隻引起一小點的注意。


    難道這還是親生的父母?他們太令沈清曼寒心,而現在讓她寒心的父母又想拿她當籌碼,給他們,或者給弟弟提供一個姻親助力,好在沈氏集團更有話語權。對此,芙蓉的麵,細柳的眉,本應在這張容顏綻放笑靨的她,卻黯然淚垂。


    “你好,葉公子,許公子。”沈清曼失望地收迴眼,不露情緒。


    看著葉楚懷向沈清曼敬紳士禮,許明霞越看越覺得他們像一對般配的金童玉女,不免心思湧動,臉朝苗圃笑說:“沈夫人,這次你從新加坡遠道而來,我在滬市這邊的老姐妹們聽說了很想見上一麵,不知道沈夫人可願賞光?”


    苗圃當然知道許明霞這是為兩對年輕人創造機會,她一點兒不反對,迴道:“既是您相邀,去見的又是您的老姐妹,當然願意。”


    “好,好。”


    麵對葉楚懷、許勵偉,許明霞叮囑道:“我帶沈夫人到你林姨她們那,楚懷、勵偉,你們兩個呆在這兒替我陪陪青璿、清曼,特別是勵偉,你在滬市生活了十多年,對滬市熟,得多講。”


    “葉夫人,這點你就甭操心了。他們年輕人湊在一起,能聊的東西多著呢,一定能融一塊。”


    苗圃講的似乎話裏有話,意有所指,尤其是“融一塊”,說者無意,聽者可有心,許明霞麵露喜色,語調歡快道:“對,就是這樣,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大願意跟我們做父母的聊,就算聊也聊不久,有些話隻願意跟同齡人說,唉,這就是代溝。”


    “是啊,所以我們得趕緊走了,葉夫人。留在這裏,他們年輕人有壓力,放不開。”


    “是嗎!那沈夫人,我們兩個老婆子得趕緊走,不要繼續礙著他們說話。”


    除了沈清曼,其餘三人異口同聲說“不是”,紛紛出言挽留。


    “好了,好了,青璿、清曼,我跟葉夫人去去就迴來,你們就好好跟葉公子、許公子認識認識。”苗圃挽著許明霞的胳膊,與她親密得簡直不像是初次見麵,倒像是闊別重逢的閨房好友。


    臨走前,她們又“無意”地打發聚在周圍的小姐公子到別處,給兩男兩女留下一個難得的私密空間,然後相視一笑,揚長而去。


    送走兩位長輩,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短暫的沉寂以後,性情毛躁的許勵偉終於率先打破,說道:“青璿小姐,剛才我母親去接待客人前囑咐我請教下你,問今天你這身禮服是什麽款式,她很是喜歡,也想買一件同類型的。”


    “許夫人喜歡我這身?”沈青璿挺了挺胸脯,擺出一個她自認迷人的姿勢。“這套是魚尾服,是我們沈氏集團今年3月份在國際時裝周發布的新品……”


    和女人聊天,又是和美麗漂亮的女人聊天,誇,永遠比扯更適合,特別是誇她的美貌打扮,不僅容易引起她的注意,而且能讓她打開話匣子。畢竟,女人,習慣了被捧上雲端輕飄飄的感覺,便很難習慣高空墜落的失落感,即便是受再多的追捧,她們也一點兒不介意更多的男人恭維她,尤其是有身份的男人。


    葉楚懷抿了口茴香利口酒(餐前酒),慢吞吞道:“聽說青璿小姐從意大利學成歸來,便在滬市開了一個服裝設計的獨立工作室,專門為太太小姐量身設計服飾?”


    一提起自己的工作室,沈青璿格外地興奮,說道:“葉公子的消息真是靈通,是的,工作室叫‘容華’,是跟一起在意大利讀服裝設計的林品如小姐、高珊珊小姐(這個是惡趣味)創辦的,她們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密友。”


    “‘容華’?是‘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的‘容華’?”葉楚懷看她欣然地點頭,微笑道,“這名字青璿小姐取的好,不僅點名為人花容的意思,貌似也在預祝自己榮華?”


    “呀!葉公子博學多才,這都想出來了。”沈青璿掩了掩嘴,笑眯眯地,略帶含情脈脈地盯著葉楚懷的臉,“我們取這名字純粹是想討個彩頭,畢竟畢業一歸國,姐妹們都想發揮點真才實學,讓家裏的長輩刮目相看,省得顯我們不務正業,給他們數落。”


    “青璿小姐開的工作室,我很感興趣,如果方便的話,能否簡單地透露些計劃想法?”


    “當然。”沈青璿眨動著睫毛,目不斜視地看著嘴角帶笑的葉楚懷,“我們的理念就是要尋找美、發現美、展示美……我們設計的每一款都會借鑒世界最流行的著裝,再融合上華夏風的元素,充分彰顯女性的秀麗柔美……”


    葉楚懷說道:“聽青璿小姐這麽講,是想打造現代的雲裳?”


    緘默不語的沈清曼,瞥了眼愛表現卻無內涵的堂姐,在聽了“雲裳”以後露出片刻的迷糊不解,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歎,怎麽說沈家好歹是紡織服裝起家,雖說不上一定了解服裝史,可至少雲裳服裝公司不應該不知道,畢竟那裏麵有自家奶奶的一份。


    沈青璿不懂裝懂,強笑道:“是的,我一直有這個心願。”


    葉楚懷做出適當的表情,似是無意道:“沈家不愧是家學淵源,想不到像青璿小姐剛畢業就有這樣的抱負,當真令人開眼界。”


    “青璿小姐的工作室在哪?我想我的一些朋友肯定對你設計的衣服感興趣。”許勵偉看兩人對話冷落了自己,心裏不忿,不經斟酌,急忙插話道。“而且,我想我媽和姑媽也都願意請你為她們設計服飾。”


    突兀的話令沈青璿皺了皺眉,卻很快舒展眉頭,笑靨地迴應。


    葉楚懷不與表弟爭搶,刻意地退出對話,抿了口利口酒,瞥了眼從剛才一直安靜非常的沈清曼,倍感意外——沈家三小姐不是據傳極善於交際,音樂、歌劇、時裝等等話題信手捏來,就算是時政經濟、文哲思想也能交流一二,可以說,她在許多人的口述讚美下儼然是一位在沙龍晚會流光溢彩的女王,也由此每每代表沈家的第三代接待貴賓或出席盛宴。


    可是她除了一聲禮節性的問好就沒有說過話,剛才也不積極主動地加入話題,似乎對自己的態度很冷淡,這是不願意,又或者是傳言有誤,沈三小姐其實靦腆害羞,不擅交際?


    葉楚懷暗想的同時,直勾勾地盯著沈清曼看,眼睛一眨不眨。


    沈清曼不喜歡他的眼神,別過頭向服務員要了杯阿斯蒂(asti)起泡酒,然而麵帶微笑,朝葉楚懷微微舉起笛型香檳杯。


    葉楚懷當即迴敬,和她舉杯同飲。


    “葉公子似乎對服飾很感興趣?”沈清曼柔聲問道。


    “喔!何以見得?”


    “葉公子之前提到了‘雲裳’,”沈清曼說著,手在身前自上而下劃過。“剛剛又在看這身旗袍,所以冒昧地推測您對服裝很感興趣,不過現在一迴想,應該是錯。畢竟像葉公子這樣的翹楚,又怎麽會專注於女人服裝,應該是國計民生才是。”


    沈清曼自話自說裏隱含的揶揄損人,葉楚懷自然聽得出裏麵的含沙射影,隻是他一點兒不生氣,而且很欣賞她用優雅的口吻說出話裏帶刺卻無法迴駁的話,這體現出她的涵養及智慧。


    就是這個女人了!葉楚懷主意已定,開始幻想將來自己當了一任部堂,又或者登堂入室成了七大佬之一,將來出訪國外就讓她這位外交夫人,如同美利堅第一夫人之於總統一樣,陪著他,給他長臉麵。


    “天闕基金謝震先生、謝詠絮女士、謝蓉小姐、林開顏小姐!”


    葉楚懷猛地一迴頭,許勵偉和沈青璿頓時停下交流,整個喧鬧的宴會廳頃刻間鴉雀無聲,一百多雙眼睛默契非凡地朝著門口看去,隻有一男三女踩著紅毯走來。


    謝家、林家,來了!


    “天祥集團徐北固公子!”


    許明煌、許明霞姐弟倆不在一塊,卻心有靈犀,同一時間眯著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嗟來的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柯一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柯一涼並收藏嗟來的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