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攤上10塊3件的白色短袖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雙橡膠底的布鞋,穿著如此的“大款”離三給強拉硬拽到東邊的第三食堂,山明樓。


    它是明珠大學為數不多暑假依然一天三頓連續供應開放的食堂,寬敞,幹淨,天花板上三排每排六個的吊扇大馬力地轉動著,風快而猛烈地吹向坐在座位上的留校師生、保安保潔。


    “哎呦,老孫啊!”


    四十多歲不修邊幅的吳磊,摘下頂了半天帽沿沾滿汗的保安帽,手指間捏著一根煙。


    見同事孫勇冠身後跟著年輕人,他驚訝道:“你後麵那人誰啊,是孫子吧?


    “吳哥,你這話咋說的,總覺著味道怪怪的,別扭。”坐對麵的同事歪歪嘴。


    “哪裏怪啦,孫子就是孫子嘛。”吳磊真性情道,“誒呦,都這麽大啦。”


    “嗬嗬,不是,不是。”


    大熱的天,孫大爺如舊,領子扣子一顆不解,帽子戴的端端正正,即便馬放南山,依然保持軍人應有的儀容儀表。


    隻是,臉上已經沒有了當年殺敵的英勇模樣,他慈眉善目,和氣地迴答:“一個朋友,忘年交,帶他來吃飯。”


    “孫大爺,我看還是算了,我去外麵隨便找個攤,啃點饃饃或吃點麵條對付對付就完事。”


    離三出門便碰巧撞見孫勇冠,然而此時,他情願剛剛沒有這一次“碰巧”,因為他不忍心多花自己的錢,更不忍心占孫大爺的便宜,讓他用一個罐子一個瓶子幾毛幾毛換來的錢請客吃飯,哪怕隻是一頓快餐。


    “誒,這個時候哪有饃饃賣,外麵隻有館子開著,可貴著呢,就算吃麵條,也沒食堂劃算,你這個學生吃了這麽多迴,咋還沒我清楚呢!”


    離三語氣懇切道:“可也不能您請,而應該我請您。”


    “誒,一頓飯,有啥好客氣請來請去的,又不是玉帝的蟠桃宴。”


    孫大爺將長著老人斑的手伸入口袋,摸出一張多功能隸屬職工的校園卡,“再說你不剛剛講了,自己沒有帶卡嘛!”


    “可——”


    離三一聽,為自己剛剛草率的迴答感到懊悔。


    孫大爺顫顫悠悠地晃動著手,“你啊,甭瞎想,這卡裏麵的錢其實不算是錢,學校每個月會給我這樣的保安補貼兩百吃飯錢,是福利,沒有我一分錢充進去,所以敞開心頭不要記掛。”


    “哎。”離三頓時凝噎,迴應了一聲。


    “這山明樓啊,幹淨,量足,而且味道不錯,尤其是肉菜。”


    孫大爺一邊遞餐盤,一邊說:“來,拿個盤子,你先點。”


    “呦,不是老孫嘛,你怎麽想著來吃人飯,咋不等歇堂了撿泔水吃!”


    在玻璃窗內走動著的一個戴白帽廚師模樣的人,一瞅見遞來盤子的,蠟黃臉色,,皺紋間沾土帶泥,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配發嶄新的保安服,可衣袖露出來的襯衫口破舊泛黃,沒有洗,而且可能剛扒過垃圾堆。


    “你剛才說什麽?”離三擰著眉毛,陰雲密布著臉,殺氣十足。


    “我說他這老頭總愛撿……”


    廚師吊兒郎當地斜眼了過來,乍一眼與離三蘊藏著雷霆般憤怒的眼睛對視,瞬間感覺到一股洶洶的氣勢正席卷而來,不可阻擋壓向自己,腿腳不經意地打怵。


    “你想幹……”


    投向他的森然冰冷的目光,使他的話,猶如寒冬臘月零下三十多度潑出去的水,沒離開盆便結成了冰,哽咽在嘴裏半天化不開來,講不出去。


    離三細眯著眼,突然露出憨憨的笑容:“我想幹什麽?”


    他想殺我!


    動物有著天然感應危險的本能意識,即便人進化有別於動物,但他依然保有這種本能。


    而此刻,這名廚師很明顯地,從離三咧起嘴和善的笑裏,強烈地感覺到一種置他於死地的殺機,而且是大象能輕易碾死他這隻螞蟻的殺機。


    當當,離三用鐵盤在窗口前台敲了敲,一字一眼和氣地說:“我要讓你給他道歉。”


    陡然間,廚師寒毛直豎,脊背流出一股冷汗。


    “算了算了,吃飯要緊,別為難了。”孫大爺不動肝火,似乎無所謂或者見怪不怪地擺擺手,“大妹子,麻煩給我份梅幹菜炒豆角……”


    離三一言不發,忽變地痞氣十足地手支在台前,抬著頭睥睨著嚇傻口呆的廚師,凜然的眼神似乎暗示一點,道歉!


    “對不起!”


    扔下話的同時,他一樣扔下了打菜的鍋勺,匆匆忙忙,慌裏慌張像遲一步就沒命似的,跑到了後廚。


    孫大爺皺著眉好奇:“他怎麽迴事?”


    “也許是口無遮攔,迴過神心裏太內疚了。”離三輕描淡寫道。


    “是嗎?”孫大爺嘟囔著,轉瞬間歎了口氣。


    ……


    “哎,雅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大款’,你是在逗我嗎?”


    林微琴像端著一杆有瞄準鏡的狙擊步槍,左眼閉右眼睜,一雙筷子對準與孫大爺一道出來的離三。


    “剛剛沒仔細看,就這樣的人,又是洗得快破了的牛仔褲,又是吱吱踩的土裏土氣的劣質鞋,你跟我說這是‘大款’,請問你是不是對‘大款’的定義有什麽錯誤的理解?”


    “我承認,我看走了眼!”黃雅莉用筷子戳了幾下飯。


    一塊同桌吃飯的女生不確定道:“唔,可能低調呢。”


    “胡汐同學,你是不是對‘低調’也有什麽奇葩理解?”林微琴心直口快道,“他不是低調,他就是窮。”


    從中校一直看到高校,總共飽受言情校園九年荼毒的胡汐,天真地以為道:“可剛進來的時候,他又有個跟班又是說用車接送。”


    “那就不能是他室友或者朋友偽裝的啊,車,難道就不能是自行車啊!”林微琴萬萬沒想到,那車非但不是自行車,而且是一輛廢品迴收站二手的三輪車。


    黃雅莉像遭到巨大的蒙騙般,憤憤道:“更可氣的是,他吃飯居然讓一個年邁的保安大爺請客花錢,真是不要臉。”


    凝望著又夾菜又扒飯吃得飛快的離三,林微琴蹙著劍眉,抱不平道:“哼哼,雅莉,你看看他,看他吃得多香,吃得多快,還有說有笑,真地比‘掉書袋’還惡心!”


    “你們這麽一說,聽起來是挺可惡的。”胡汐嘟著嘴,臉頰氣鼓鼓地膨脹起來。


    “大爺,我吃好了,您慢吃!”


    就在這時,她們的視線中,已經空盤空碗的離三喝了一口湯以後,恭敬地衝細嚼慢咽的孫大爺點個頭,便兩手端著碗盤慢慢地離去。


    “哼,吃得真是心安理得,我都看不下去了,哪有這麽臉皮厚的人,連區區七塊錢都要蹭一個可憐的保安大爺的。”


    仿佛將盤中炸的金黃的魚看成了她怨恨的離三,林微琴把兩隻筷子當作是剪刀,處決罪大惡極的犯人般施以死刑,一下把魚的頭夾斷。


    “是啊,換做是我,就算推脫不了,走的時候總可以硬塞吧,就算不情願兩人份一起出,那起碼aa,把自己那份給了。”黃雅莉原本莫名對離三生成的些許好感,現在已經蕩然無存,在她心目中,對他的厭惡已經攀升到僅次於自己至愛的《藍色生死戀》裏最討厭的男配,韓泰錫。


    胡汐天真地高唿著:“那我們趕快吃,吃完替大爺找公道。”


    林微琴果決道:“看他樣子是迴自修教室,好,吃完飯不急著迴宿舍,雅莉,巧玲,我們等會兒去鬧他一鬧。”


    苗巧玲、黃雅莉麵麵相看,點頭嗯了聲,決心同仇敵愾。


    “哎呀,這個李三!”


    忽然,從孫大爺那桌傳來出乎意料的聲音。


    “都說了不要給錢,咋還把錢藏在我餐盤下麵!”


    一瞬間,不遠處的三女直愣愣地猶如木頭般,半天說不出話,麵麵相覷。


    “我……我們誤會……他……他了。”


    臉皮子最薄,性格最文弱的胡汐,低垂著頭,伸手捂住羞怯的臉,聲音細若蚊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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