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圖昆,這麽早就上工啊?”


    “哎呦,哪,趙工長,你可比額早呢。抽煙不?”李土根迎麵碰上趙工長,客客氣氣地遞了根煙。


    “大清早,就抽你的煙,合適嗎,別你師傅又惱你了。”趙工長說是一套,做是一套,他不單拿,還從李土根的煙盒裏多拿了一根,擱在耳邊。


    趙工長得了便宜,還不賣好。他一瞅煙盒的牌子,臉色一變,“嘶,俺說圖昆呐,咋你檔次低了呢,就大前門啊?”


    “嗨,甭提了,趙工長,這不為了額幾個同鄉,稍稍手頭就緊了嘛!”李土根打著哈哈,又恭敬著給點上煙。


    “嗯,那是該好好打點打點。”趙工長吸了一口,大前門的味兒令他眉頭皺了皺,微微不高興,“這仨都是你老鄉啊?”


    “不不,這些是,那個不是。”


    李土根指了指離三一幹人,借口說:“嘿嘿,趙工長,要沒事,額得先走咧。額師傅叮囑了,讓額帶仨新人先到地方熟一熟,好等會兒上手。”


    “行行,去吧!”趙工長再抽一口,嫌棄地砸吧嘴。


    “哎!”


    李土根背轉過身,笑臉立馬拉下來,翻翻白眼,暗自地啐了一口,嘀咕道:“娘咧,真倒黴,大清早就遇著煞星。”


    “圖昆,他是誰啊?”李仲牛偷偷瞄了瞄趙工長,見他把煙直接扔在地上。


    “木工組的工長,諢號趙錢孫,一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老愛蹭額們這些人的煙啊酒啊。”


    李土根說著,拍了拍李仲牛,“嘿,別瞅了,別讓他記住你,不然有你苦頭吃。記住咯,往後啊,大家夥見著都趕緊躲遠遠的,不要給盯上。這家夥屬蚊子,甭管你窮不窮,都要吸你一管血出來。”


    李超疑惑道:“可額瞧你剛對他挺……”


    “廢話,他他娘是木工組的頭,額們鋼筋組是續人家的活兒幹的,他們要是故意馬虎幹不好,連累的可是額們!”


    李土根無奈地歎口氣,甩了甩手,“行了行了,說了你們也不懂。反正啊,聽額的準吃不了。”


    他邊說,邊把李仲牛、李超幾個人,帶到兩幢住樓之間,那裏排著一列隊伍,再旁邊是一輛輛手推車。


    “嗯,就這了,你們先好好幹,千萬別給額丟臉!”


    “誒,圖昆。”李仲牛匆匆地拉住準備離開的李土根。


    “咋咧?”


    “不是,那到底額們得幹這活多久啊,啥時候額們也能跟你、跟離三一樣,也幹鋼筋呐?”李仲牛睜大了牛眼,滿目期許。


    “是啊,是啊,額們都想知道。”李超等人異口同聲。


    “這你問額,額又問誰啊。額又不是工長,不然,你,你,你,你,老子早拉你們進組。”李土根叉著腰,“這樣,你們呐,平常的時候都備包好煙,人放聰明點,留意著其它組裏老師傅老人啊,看上了人手藝,就跟娶媳婦似的,黏著他纏著他,總該能學個幾手。”


    一個、兩個嘟噥道:“那得多大功夫?再說,有鋼筋掙得多嗎!”


    “咋不多,就剛木工,那掙的就不比鋼筋少。”李土根瞅了眼天色,“不多說了,總之啊,手藝是求過來的,不是人送過來的。行了,你們自己琢磨吧,額上工去了。”


    話落,李土根衝離三、馬開合,及另外一新人招招手,拐個彎往鋼筋下料的工棚去。背後,有無數雙充滿嫉妒羨慕的眼睛注視著,每個人都恨不得取代他們的位置。


    但是,工地是現實的,有多大的能耐,幹多大的活兒。沒幹過木工,沒幹過水電,沒有金剛鑽,在工地可來攬不到瓷器活。


    然而,總歸什麽都不會,卻不能說空有一身的力氣,應該慶幸自己四肢健全,能夠施展十成十的蠻力氣,從搬磚、運泥漿、抬腳手架等等,雖然掙得是最廉價的辛苦錢,時不時還得警惕工地裏拉來其他的臨工頂替,但貴在能者多勞,多勞多得。


    不過相比較鋼筋,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就是工棚。”


    李土根指了指幾根柱子上蓋的幾片生鏽的鐵皮蓋子,又指了指對麵。


    “對麵是倉庫,平日裏放額們多做出來的鋼筋,要麽雨天的時候繼續趕工下料。但說真話,這鋼筋,可比村裏養雞要麻煩多,不但得分清楚各自的筐,還要像護小雞仔似的,不能讓它們挨了風雨,受潮生鏽哩。”


    “走,額帶你們到工棚裏轉轉,認認今後的家夥事,都是額們的飯碗。”


    李土根邊走,邊說:“呶,這台叫彎箍機,專門用來彎曲鋼筋,造箍筋的。”說著,他又拍了拍就近的一台,“這個啊,是套絲機,專門給鋼筋外麵搞螺紋的。”


    “還有這個……那個……”


    李土根一一給離三等人介紹,另外像專門搞冷拉的冷拉設備、像專門調直和切斷的機器。


    “呦,圖昆,這就是工長點的3個人吧!”


    就在這時,鋼筋組的工人用完早餐,相繼地到工棚裏。


    “早啊,吳師傅。”李土根點頭致敬。


    忽然,有一青年陰陽怪氣道:“圖昆,聽說這仨人裏有倆是跟你一塊的。”


    “是啊,咋啦,梁二柱子,你有啥意見?”


    梁二柱子是贛西的,跟他一起來的工地,兩人之間也不因為什麽,也說不出什麽,總之尿不到一個壺裏,偶爾說句話都有火藥味。彼此間,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關係越來越不融洽,基本見麵連招唿都懶地打,冷麵別頭,最為平常。


    梁二柱子歪著嘴,雙指搓動道:“沒啥意見,隻是覺著你該給他們說說規矩,至少給俺們這些老人,一點見麵禮,意思意思吧。”


    “啥見麵禮,額咋不曉得有這規矩呢!是你定的,還是額師傅定的?”李土根冷笑道。


    “哎,俺說,你是不是覺著有工長替你撐腰,就牛皮啦!”梁二柱子迎麵往前,拽天拽地的,沒睜眼瞧李土根。“嘁,別人不知道,你那後麵仨跟班不知道,可俺清楚得很哩。當年,是誰跟跟屁蟲似的,繞著工長後頭套近乎,前一句師傅長,後一句師傅短的……”


    李土根登時來火,迴道:“你他娘早上狗嘴裏吃了啥,怎麽盡在放屁!”


    “呦,不跟你吃一樣的嘛!嘿,那你不也在放屁。”梁二柱子邪笑著拌嘴。


    “你!”李土根火冒三丈。


    見情勢不對,離三一把拉住李土根,“土子,別一般見識。狗咬人,難道你還咬狗嗎!”


    李土根先是一愣,望向一臉平靜的離三,躁動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轉眼清醒,反而嬉皮笑臉,譏笑道:“嘿,對呀,老子人幹嘛理你這條瘋狗。”


    “不過,額說呢,怎麽梁二柱子一大早在放屁,合著是昨晚吃老子的剩菜剩飯吃撐了,憋不住,哈哈!”他加倍冷嘲熱諷。


    梁二柱子一聽,怒形於色,大吼道:“老子——”


    “誒,大清早活還沒幹,咋先吵起來了呢!”


    吳師傅喝止道:“是嫌早飯吃的太飽?那都住嘴,把力氣都給咱留在幹活上。趕緊的,趁著工長沒迴來,梁子,圖昆,都各幹各的事,不要吵吵!”


    梁二柱子怒瞪了眼李土根,“你給俺急著。”又掠過他的肩,瞧了瞧剛剛維護他的離三,“你小子,欠老子一包煙。”


    “滾球吧,一根你都甭想拿到!”李土根罵道。


    吳師傅觀察仔細,見梁二柱子臉色越發鐵青,擔心一個閃失就打起架來,他急切道:“梁子,還不幹活!”


    梁二柱子惡狠狠地盯著得意洋洋的李土根,磨了磨牙,終於,在吳師傅加重語氣地唿喚下,他哼了一聲,扭身離開,“你們給俺記著。”


    “圖昆哥,他是誰,怎麽看跟你有仇?”馬開合這時好奇地問道。


    “梁二柱子,工地裏贛西一夥的小頭頭,愛惹事,愛麵子,打架鬥毆,欺生敲人,要不是工頭、工長看同是老鄉的份上,又念在他幹活利索熟練,不然早他娘讓他卷鋪蓋滾蛋。至於他跟額,仇,沒有,冤家倒一定的,梁子多得很,從剛進來就結了,不過沒現在厲害。”


    李土根瞥了眼梁二柱子的背影,“額估摸著,他是嫉妒師傅當年選了額當徒弟,把他打發給吳師傅當學徒氣的。這人,就一缺心眼,哎,算了,不提他,還是接著剛剛的說。”


    與此同時,梁二柱子同樣側著臉,斜視李土根,“嗎的,以為找了幾個同村的到工地,老子就怕他要賣他麵子,沒門!”


    吳師傅疑惑道:“誒,我說你梁子有完沒完,人圖昆來工地,手腳一向勤快,跟工地裏人也親熱,咋就單單你對著來勁呢!”


    “師傅,你不曉得。這孫子太欺負人,仗著跟工長的關係,往組裏塞了倆跟他一塊的,把原本說好了進組的一俺老鄉擠下去了。你說說,俺能不來氣,俺能不替老鄉出口氣!”


    “住嘴,這事是能亂說的!什麽擠到名額,進組的事完全看工頭、工長的意思,你咋地說好……”


    “他就是搶了。”梁二柱子轉過頭,陰陰地看向李土根他們。


    “……大致就這些。離三、開合兄弟,你們呐就先在這兒隨便看看,呆會兒等師傅迴來,他會仔細地跟你們掰扯。”


    李土根把手搭在另一個新人的肩上,把他拉到一側:“至於你嘛,工棚裏的老人沒空,你就先跟著額吧。”


    那人木訥地答應了聲:“哎!”


    “離三、開合兄弟,你們倆在這站會兒,額帶他去上工了啊!”李土根領著新人到一台空閑出來的套絲機器旁,手把手地開始教他。


    環顧四周,需要加工、製作的鋼筋擺滿過道,十幾個工人按照釘在木板上的圖紙,分工有序地各幹各的,作工有條不紊,冷拉、調直、切割等等十分熟練,全神貫注,絲毫不為工棚裏來了三張新麵孔而分心,儼然像一群工作熱情、感情麻木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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