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把那個秘密脫口而出時,我苦澀一笑。


    在她眼裏,我原來是個那麽愛錢又無恥的男人啊!之所以還呆在這個家裏,也完全隻是為了錢。


    可我想不通的是,她都把我看成是那樣的人了,為什麽還能繼續那麽愛我呢?


    我們之間,又是反反複複的糾纏了一陣,在我拿到了他父親一些不光彩的事情的證據後,才總算以此作為交換條件和她徹底的分了開。


    重新搬迴那個家之後,小澈卻並沒有因此而好轉過來。小學才上了半個學期,他的病情越發惡化,我一麵為他轉了學,一麵帶他看起了心理醫生。


    然而每次迴來,他除了沉默不語,就是靠在我的肩頭偷偷的流淚。


    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欲哭無淚。


    要傷害小小的孩子,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但要治愈好他們,卻很可能是這世界上最難的事。


    我盡量的撇開了大量工作,在家裏一心的照顧起他來。


    慢慢的,他的病情終於好轉了些,隻是仍舊很怕黑,遇到刺激,還是會瘋了般拿起身邊的東西來到處亂砸。


    我本以為我們的時間還很多,我可以慢慢等,慢慢陪他,一直到他痊愈。可上天卻在這個時候,跟我開了一個惡毒無比的玩笑。


    那陣子總是莫名覺得自己什麽都吃不下,渾身都感覺不舒服,有時候甚至會混混沉沉的迷過去,醒來後腹間一陣刺痛。


    上醫院一查,肝癌晚期。


    醫生說如果抓緊時機進行治療,還可以活上一到兩年,就那麽放任的話,恐怕半年都撐不過了。


    拿到診斷結果那天,我讓司機早早迴了家,一個人怔怔的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頭,心裏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自己似乎早就在等待那麽一天。可是當它真正來臨時,居然還是會覺得不舍和留戀。


    那之後,我開始著手安排我死後小澈的去處。錢和地方都找好了,目前就缺那麽一個值得托付的人了。


    此外,我也拚盡了最後一點希望,再次著手調查起當年姐姐的那場意外來。


    如果我真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隻有這兩樣了。


    現在想來,在那之後又能與她重逢,應該也算上天額外的恩賜了吧。


    那天像是冥冥中注定一般,原本是要陪小澈的,但是那孩子難得交上了一個小夥伴,跟著小夥伴去玩了,我也剛好有個事情準備她那家公司的老總談談,於是便去了那個飯局。


    當時我並沒有認出她來。畢竟過了那麽久,人的麵容變化了很多。


    那之前印象中的她一直是小時候的樣子,天真可愛,圓嘟嘟的臉頰淺淺的酒窩。


    可是那天見到的她,憔悴委頓,像一株被開水澆過的花。


    那時我也隻是匆匆瞥了她一眼,根本沒有想到那個人對我而言會有多重要。


    要等的人沒有來,我也沒心思再呆下去,起身告辭便走。


    一路上就那麽閉目養神由著司機開車到了家裏。夜裏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我想,大概是身體也知道了自己時日無多,不想再浪費在睡眠上吧。


    我索性爬了起來,翻出藏在床板的日記本,打了開來,一頁一頁的看著。


    那些歡樂的也好,悲傷的也罷,生命終了,我還是願意再迴首一望。


    我不要像別人那樣,糊裏糊塗的就那麽去了,然後迴望自己的一生,什麽都記不住,感覺就像白活了一場。


    翻到字跡被淚水糊得泛黃染開來的那幾頁時,我的眼神忽的在某一處頓了住。


    依依。


    我想起那個小女孩的母親這麽叫她。


    然後今天宴會的女子……


    唐依依。


    第二天,我讓人去幫我查了一下。本來不報多大希望的事,結果卻讓人驚喜得無以言語。


    我呆呆的看著調查的人帶迴來的她的相片,想著這世間人和人的機遇,真是深諱莫測。當年若不是她輕輕拉了我那一下,或許我早已不在這個人世間了。


    那麽之後的種種喜樂或悲傷,我都無緣再體會了吧!


    隻是……


    我又該如何與她相逢呢?怎麽講當年的事?


    現在的她,再不是曾經那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我一說我是那個小男孩,她肯定會知道是發生了什麽。


    就在猶猶豫豫中,我們再次相遇。


    那之前,我都不知道她一直在找我。那天是父親再三拜托我一定要去出席一下那個酒會,我無奈隻有帶著小澈去了。


    小家夥大概是覺得我們大人間的這種聚會太過無聊,趁著我不注意,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當燈光再次點亮,她就那麽緊緊的抱著小澈出現在了我的麵前。突如其來的畫麵衝擊讓我差點落淚。


    我忽然就想,我何必再去苦苦找尋別人呢?


    這個和我在多年前就已經有過交集的人,或許就是冥冥中的注定。


    可惜當時小澈渾身實在抖得厲害,我趕緊把他抱迴到車上安撫好了,再急急忙忙的趕迴那裏時,她已經不在了,隻餘下一直鞋子漂浮在水池裏。


    我撈起了鞋子,擦幹,帶迴了家。


    那晚,我一夜無眠。就那麽傻瓜似的盯著那隻後腳跟已經有些磨破了的鞋子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本想直接去找她,肝昏卻再次來襲。雖然隻是短短的幾分鍾,但是那之後,整個人的精神仿佛都被掏空了。


    生病的事情,我誰也沒說,包括公司裏,行程依舊排著,我大致的看看,選擇性的交代一下助理處理些什麽事。


    那天,按照行程表上的安排,我晚上應該要去見一個重要客戶的。助理還特意問了我與之有關的事。


    因為有些重要,我派他代我出席,有什麽問題及時在電話裏跟我溝通,務必不能耽誤了。


    他去了之後沒多久就給我打來一個電話,簡單的說了一下那裏的情況。我聽了個大致,覺得事情已經差不多了。


    就在電話即將掛斷的時候,他像是隨意的那麽說了一下,來的時候,好像在門口看見了一個女的,似乎就是我讓他明天跟進的那個合作方的負責人,叫唐依依。


    還說又看到馮總在她旁邊拉拉扯扯著。


    我一聽,立馬從病床上彈了起來,快速穿上外套和風衣,直奔那酒店而去。


    見到那樣的場景,我不禁想起自己也經曆過的那場可怕噩夢。


    兩旁看著的人還有在拍照的,有人嬉笑的,有在等著看好戲的。


    可就是沒有一個去上前阻止一下的。難道他們都看不見她的眼淚麽?


    我一把扯開那個狗雜種,狠狠的揍了他幾拳,抱著她走出了那間烏煙瘴氣的包房。


    那時候,從來不信什麽鬼神的我,忽然好想求上天能讓我多活一久。


    這個世界那麽兇險,我在乎的這些人,今後誰來保護?


    那晚送她迴家後,體力不支的我剛一把車開出那小區,就在路邊靠了下來,想緩緩氣。卻在迷蒙中看到她又走了出來。


    我剛想張口叫,卻發現有點不對勁。


    那個女人,應該不是她!


    穿的衣服,還有那種精神郎朗的,像是幹了一場勝仗模樣,都絕不可能是她!


    原本想在第二天簽合同的時候跟她講這件事,可她慌慌亂亂的樣子讓我根本插不上話。


    一同出來的時候,我總覺得她在恐懼些什麽。我想給予力所能及的保護,卻被那個愚蠢的男人一把又將她再度拽迴了恐懼中。


    可我除了放手,又能如何?


    那是他的丈夫,名正言順的丈夫。


    以前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世間最殘忍的就是:


    有種幸福,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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