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球場的最中央,仿佛聽見了海浪的聲音,那海浪是盤旋在慕尼黑球場上空的噓聲。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聽到來自主隊的噓聲,在拜仁的主場,在他的領地,不再是無盡的高歌歡唿,陪伴他的隻有刺眼的比分還有噓聲。


    這場球,踢得真爛。


    林燃想著,看見隊友們低著頭默默的往更衣室走,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說什麽。


    習慣了勝利後的慶祝,說實話,失敗後的安慰,他還真有點不太擅長。


    希斯菲爾德麵無表情,看見林燃站在球場上,久久沒有離去,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原本早已經醞釀著的憤怒就忽然散去,他走過去,攬住林燃的肩膀,“走吧。結束了。”


    “對不起。”


    林燃低聲說著,不敢抬頭看希斯菲爾德的臉。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比賽嘛,總要有人輸球的。這一次,巴薩運氣好。沒辦法。”


    希斯菲爾德努力讓自己不將這場比賽的失利怪到林燃的頭上。


    因為他知道,等到明天,不,說不定更快一點,全世界都會將這場拜仁輸球的原因怪到林燃的頭上。


    他不能再落井下石了。


    “迴去洗個澡,早點休息,還有第二迴合的比賽。”


    希斯菲爾德說完,自己都晃了一下神,還有第二迴合嗎?


    也許吧。


    ……


    砰!


    “兩百六十七。”


    皮球打在門框上,高高彈起,又墜落。


    《隕落的天才,林燃全場無作為,拜仁0:3恥辱慘敗慕尼黑》


    砰!


    “兩百六十八。”


    皮球旋轉,跳躍,砸落在球門前的障礙物上,如同逆流而上的魚,筋疲力盡之下,終究絕望。


    《恭喜巴塞羅那,ac米蘭,尤文圖斯,曼聯沒能做到的,他們做到了!》


    砰!


    “兩百六十九。”


    皮球在草地上彈落,他奔跑,拔腿,抽『射』,落空,皮球高高飛起,越過球門,帶著他的汗水和淚水,滾落進光所照不到的黑暗中。


    《已無懸念。拜仁的歐冠之旅到此為止,事實證明,林燃帶不來三冠王。》


    砰!


    “兩百七……”


    聲音戛然而止,足球緩緩在球門線前停下,再也無力向前,他大口喘息著,扶著膝蓋,默默的望著那停止滾動的足球。


    “球,繼續!”


    他擦掉從眼角落下的汗水,抬起頭,低聲開口。


    砰!


    砰砰!


    砰砰砰!


    “他還在練習?”


    林國強放下公文包,來到訓練場前,看見在訓練場上不知疲倦奔跑訓練著的林燃,低聲問道。


    “嗯。迴來之後就一直在練習。”


    陳雪低聲說著,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你去讓廚房做點吃的。我跟他談談。”


    林國強點點頭,對陳穎點點頭,示意她先帶陳雪進屋。


    陳穎連忙扶著陳雪進屋,遲疑了一下,才對林國強道:“媒體那邊,需要我……”


    “不用了。”


    林國強擺擺手,目光落在放在桌子上的報紙,太多刺眼的報道了,他就擺擺手,示意陳穎一起帶走。


    等到兩人離開後,林國強看向場中還在繼續對著教練組大吼的林燃,揮揮手,示意他們也先迴去休息吧。


    “球。給我球!”


    林燃心無旁騖,直視著球門的方向,大喊著要球,沒有迴答,他皺起眉,轉過身,就看到林國強拿著球緩緩走過來。


    林燃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沒說話,低下頭,要自己去撿球。


    “來一局。”


    林國強脫下西裝,將手裏的皮球丟給林燃,林燃下意識的胸口停球,膝蓋一墊,停在腳下。


    “來,老規矩,誰輸了,誰請喝水。”


    林國強將西裝一丟,彎下身,擋在球門前,大聲道。


    林燃抽了抽嘴角,右腳一拉一挑,足球就聽話的在他腳下跳動如精靈一般,“算了吧。我十歲之後,你就沒贏過了。”


    “別囂張。先贏不算贏,能贏我一輩子才叫牛『逼』。怎麽怕輸?”


    林國強挑釁道。


    林燃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腳下踩住球,“我不可能輸的。”


    話音未落,林燃帶球,踩單車,牛尾巴,彩虹過人,油炸丸子……那些隻應該出現在電視裏的過人技巧,行雲流水一般施展出來。


    結果,毫無懸念。


    “還來嗎?”


    林燃在門線前踩住球,迴頭看著已經氣喘籲籲的林國強。


    “不行了。跑不動了。”


    林國強上氣不接下氣,擺擺手。


    “都跟你說了。你怎麽可能贏得了我。不過,爸,你老了。”


    林燃揚起嘴角,想起小時候剛開始踢球的時候,那時候怎麽踢都沒辦法贏得了林國強。


    那時候的林國強在他眼裏高大如不可逾越的大山,但現在,林燃忽然發現,原來他早已經比曾經如大山一般的林國強還要高大了。


    “老啦。”


    林國強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還在吹牛,“真的是。我明明記得以前,讓你雙手雙腳,都能贏你的。怎麽迴事,莫名其妙連你都踢不過了?”


    “你一共也沒贏過我幾次好吧。”


    林燃拿了水過來,遞給林國強。


    “明明我有贏很多的好不好。”


    林國強不樂意了,“還記得你小時候你輸了,沒錢請我喝水,偷偷去拿你媽保管的壓歲錢,被你媽揍得,你都忘了。”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後來,你偷偷去拿,還冤枉是我幹的。”


    想起小時候父子倆的勾心鬥角,林燃就忍不住笑起來。


    “你還好意思說,後來你把我藏的私房錢找出來交給你媽。那時候我都懷疑我當初是不是在醫院裏抱錯了。”


    林國強也笑起來,父子倆笑了一會兒,坐在地上喝水,過了一會兒,林國強問,“現在心裏還憋屈嗎?”


    “也不算憋屈吧。”


    林燃想了想,搖搖頭,“就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好。原本,我可以做得更好的。”


    “正常。畢竟像我們這樣優秀的人,本來就應該一輩子都轟轟烈烈,燦爛一生。哪有什麽低穀啊,委屈啊,不甘心之類的。”


    林國強喝了口水,緩緩道:“你是我兒子,隨我。我跟你說,你老子我以前可驕傲了,覺得自己出『色』得不行,真的,那太優秀了。這世上誰也比不上我,誰能跟我比?沒人啊。


    當初你媽嫁我的時候,你外公不高興,覺得你媽嫁給我委屈了。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他是這麽想的。就林國強那小子,窮三代,這輩子也就碌碌無為了,沒什麽出息。


    我當時就跟你媽講,我會讓全世界都知道她沒有嫁錯人,她,陳雪,嫁給我林國強,是全世界都要羨慕的事情。


    後來感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好像也算實現了對你媽的諾言,但現在迴頭想想,其實真正改變的東西,做的事情,還是太少了。看起來賺了很多錢,但沒卵用。我有真正改變過什麽東西嗎?


    沒有吧。除了你。”


    林國強看著林燃,“當初你說要踢球,我其實也沒當迴事。那時候想,你能當我兒子,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但也算你倒黴了。因為這輩子你享受了我的奮鬥,也注定告別了你的奮鬥。


    你這輩子算完了,反正不管怎麽努力,都不可能擺脫是我林國強兒子的命運了。人們會記得你是我林國強的兒子,卻不會記得我是林燃的父親。


    所以,你要踢球,要幹嘛,隨便吧。反正我掙的,夠你折騰了。但後來,你去了國家隊,你去踢世界杯,看著你就這麽橫衝直撞的殺進了足壇,拿了冠軍。


    我就忽然意識到,也許這輩子我賺了很多錢,但最初時候,想要改變世界,改變一些東西的夢想,最後卻是落到了你的頭上。


    我都不敢想,怎麽我那個原本以為會混吃等死,成為一個花花公子敗家子的兒子,忽然就做到了許多人一輩子,甚至幾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世界杯冠軍啊,金球獎,世界足球先生。我跟你講,不敢想的,哪裏敢想,我竟然會有一個世界第一的兒子。


    所以,你知道嗎?你是我的驕傲。“


    林燃就怔怔的看著林國強,忽然笑起來,“爸。搞什麽。一下子這麽煽情。我有點不太習慣。”


    “是不是起雞皮疙瘩了?”


    林國強就拍拍屁股站起來,“我也覺得,我怎麽能說出這麽肉麻的話來?行了,本來還準備跟你聊一下你老子我在生意場上遇到的那些齷齪事。但算了,你比你老子強。隻是輸了一場球而已,又不是沒有翻盤的機會。你可以的。”


    “輸了個0:3,怎麽翻盤啊,老爸?”


    林燃就無奈道。


    “當初踢巴西的時候。還0:4落後呢。九分鍾你就翻盤了,那時候我也不敢信啊。現在還有90分鍾,你怕啥。”


    林國強反問道。


    “不一樣的。”


    林燃苦澀開口,“現在跟那時候不一樣。我的狀態……出了問題。”


    林燃抿著嘴,不願承認。


    “你狀態有什麽問題?因為sars?”


    林國強反問道,“你管得了嗎?你老子我都管不了。你『操』什麽心。”


    “我沒『操』心,我就是心裏惦記著這事,踢球感覺提不起勁來。老想著。”


    林燃低頭,“爸,你說我是不是有病?是不是太矯情了?”


    “是不是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而不是袖手旁觀?”


    林國強問。


    林燃就點點頭,“對,就是總琢磨著吧,這麽大的事情,我應該做點什麽的。”


    “正常。像我們這樣優秀驕傲的人,難免的。畢竟又不是小市民,整天就隻知道關心柴米油鹽醬醋茶。


    越是覺得自己優秀的人,就越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應該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應該為這個世界,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做點什麽。


    說自命不凡也罷,胸懷天下也好,反正總覺得就應該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正常。”


    林國強笑了笑,“你要是反過來不關心這些事情,就整天圍著自己的小圈子打轉,我反而覺得你太冷漠了一些。


    這樣挺好,想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做點什麽,真的很好。但永遠記住,要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裏發光發熱。”


    ……


    北京,某大學。


    沒開燈的房間,王金澤躺在床上,看著麵前的筆記本電腦發呆,電腦界麵是他常去的論壇,夜已深,但許多人依然在討論著拜仁與巴塞羅那的那場比賽。


    今晚是林黑的狂歡之夜,一場0:3的失利,讓很久不見的林黑們又活躍起來。


    如果是以往,王金澤早已經化作林燃的戰鬥粉,跟那些黑子們戰鬥起來了。


    但現在,他提不起勁來。


    他有點失望,在這個時刻。


    他想不明白拜仁怎麽會踢得那麽醜,林燃怎麽能表現得那麽差。


    就像他想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就被關在這棟宿舍裏,像一個等待發黴的蛆蟲。


    生活仿佛一下子被命運無情的嘲弄,所有的壞消息都接踵而來,現在連林燃也成為了壞消息中的一個。


    原本以為林燃可以一直贏下去,可以一直做世界第一的,就像他的生活,他的命運,永遠都應該是晴空白雲,萬裏無雲。


    但現在,天陰了。


    甚至,好像要下雨了。


    王金澤歎了口氣,轉過頭,對下鋪的阿德道,“阿德,你睡了嗎?”


    沒有迴答,王金澤自嘲一笑,“你還真他麽心大,這都能睡得著,你不是叫囂著要跟那些黑子戰鬥到天亮的嗎?你這會兒就……”


    “咳咳。”


    突然的咳嗽聲,讓王金澤一個激靈,慌忙跳下床,看見下鋪的阿德昏昏沉沉的咳嗽著,伸手一『摸』,好熱,好燙。


    “我草你麽!阿德你個狗日的,你他麽別嚇我!來人啊!救命啊!”


    ……


    4月12日,德甲第二十八輪,拜仁慕尼黑0:1不敵雲達不萊梅,林燃的表現再受質疑。


    同日,時代周刊在網絡上發布了《北京遭到sars襲擊》的報道,報道中表示北京受感染的sars患者比公布的多出許多。


    4月19日,德甲第二十九輪,多特蒙德1:0拜仁慕尼黑,遭遇聯賽兩連敗。


    同日,中國『政府』宣布瞞報少報疫情將會受到嚴厲處分,翌日北京宣布感染sars患者的數量從37例,暴增至339例。


    4月20日,北京新增病例100,疑似病例增至600人以上,同時宣布五一黃金周暫停實施,北京多數高校宣布停課。


    4月23日,拜仁與巴塞羅那第二迴合比賽開始前,北京宣布全市中小學停課兩周,北京某醫院停診,全麵隔離,小湯山醫院作為防治非典的專門醫院被緊急建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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