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與剴笑睇她一眼。「母後說,四哥八歲時被帶到坤和殿時隻剩一口氣。」


    「什麽意思?」


    「傷。」他指了指後頸到肩頭的位置。「我曾見過一次,四哥的身上有著極為猙獰的燒傷。四哥八歲那年,他和他母妃所居的廣和殿被一把火給燒了,四哥的母妃就死在那場大火裏,而四哥被救出時隻剩一口氣,是母後用了許多心力和時間將他慢慢調養好的。」


    「既是這樣,他更應該感念皇後娘娘了,是不?」


    「可是,當初四哥的母妃在大火燒起時,將他丟棄在大火中獨自離去。」


    「咦?」她怔了下。


    「我母妃為生我而死,而母後待我如親兒,我無法想象四哥遭親娘丟棄是什麽樣的心情,但這事確實在四哥心裏形成了傷,所以他對人難以親近信任。」華與剴喃道,雙眼直睇著床上虛弱的桂皇後。「母後總說,有一天四哥會懂得與人親近的好,而我也等著,替母後等著那一天。」


    竇月芽垂下眼,像在喃喃自語般道:「當皇族真的不是件易事。」


    「可不是?後宮裏沾染了太多的血,太多人離奇死去,聽說四哥的母妃是欲離開時,反被引爆的火藥給炸得粉碎,四哥能逃得過,算是老天垂憐了。」


    她難以置信地抬眼。「火藥?」會不會太扯了?她不由想起宮宴那晚施放煙火時華與刹緊抱住自己的狀況,難道那是創傷症候群?


    如果連煙火都有本事製造的話,那就意味著這個王朝使用火藥的技術已極為高明,可這種危險物品怎會在後宮裏?


    思及此,她不禁沉默,想象著八歲的孩子是如何從火藥底下逃出生天……太殘忍了,莫怪扭曲了他的心。


    「這類的事在後宮裏常上演,後宮嬪妃為求地位不擇手段,皇子為登帝位六親不認,明明是親手足,卻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他說著,笑了,滿臉淒涼。


    這話,竇月芽搭不上,隻能靜靜地聽著。


    可不是嗎?太多的曆史描寫到為奪皇位,手足相殘的戲碼,盡管有前車之鑒,但人心總抵不過皇位的誘惑。


    坐上那把龍椅,真有那般快活嗎?


    難道龍椅上的人看不見後宮的血腥內鬥嗎?抑或能坐上龍椅的人皆有著鐵石心腸,看不見宮闈鬥爭。


    而爭到了那些又如何?就如眼前的桂皇後,雖貴為皇後,可病得隻剩一口氣時隻有禦醫和宮人候在殿門外,看似有許多人陪侍在旁,但真正教桂皇後擱在心上的卻不在身邊。


    正忖著,突地聽聞殿門外宮人低聲請安,她原以為是八方皇帝到來,朝門口望去,來者卻是個極眼生的男人,一身紫紅錦緞朝服,年紀約莫三十開外,五官出眾,然眉宇間噙著懾人淡漠。


    「定國公。」華與剴抬眼,揚笑低喊著,起身時在竇月芽耳邊低語。「這位是定國公桂子玦,是母後的弟弟,你的舅舅。」


    他認定她沒了記憶,才特地告知兩句。


    「……舅舅。」她陌生而客氣地喊著。


    桂子玦睨她一眼,微頷首便走到床邊,眉頭深鎖地望著待他如子的嫡長姐。


    為防誤解,華與剴壓低聲響道:「定國公,瀕臨城雪融成洪災,昆寧城卻鬧旱,所以皇上……」


    「本爵知道。」桂子玦抬手示意他不用多作解釋,接著手微顫地拂上那冰涼的頰,啞聲喃道:「……姐,對不起,我來遲了。」


    嗓音輕如絮,壓抑著訴不盡的情,教竇月芽驀地熱了眼眶。


    「我們到外頭。」華與剴低聲說著。


    竇月芽輕點頭,跟著他走到門外,通廊上的宮人哥哥麵色凝重,連個禦醫站在門旁也不敢多置一詞。


    「桂家是開朝元勳,封地在帝京之東的都岩城,爵位世襲,然而如今桂家就隻餘定國公一人了。」華與剴低聲喃著,神色有些恍惚。「定國公和母後歲是姊弟,但年歲差得多,而定國公是庶子,在桂家身分不高,幾次死裏逃生,最終是母後決定帶進宮裏教養,才讓桂家唯一的子嗣存活,所以兩人感情如同母子。」


    竇月芽仔細地聽,兩人貼得極近,察覺他隱隱顫栗著,不由得輕拍著他的肩。


    他臉色微詫地看她一眼,露出滿是愁緒的笑。「盛蘭,不要忘了,就算母後走了,你還有定國公這個親人,你不孤單的。」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禁想到底誰才是孤單的?


    她不知道皇上待他好不好,但宮宴那便可察覺眾皇子之間並不和睦,他有手足卻跟沒有沒兩樣,要是連桂皇後都走了,他怎麽辦?


    他日皇上駕崩,何處還有他的立足之地?他不過才十九歲,即便老成世故得像是三十幾,可他畢竟隻有十九歲,誰來保護他?


    「來人!禦醫!「


    殿內突地傳來桂子玦沉重的喚聲,竇月芽和華與剴同時一顫,在禦醫推門而入後,兩人跟著踏進殿內,就見禦醫趕緊切脈,瞬地眉頭一顫,雙膝跪下,高喊道:「皇後娘娘……歿了。」


    華與剴身形踉蹌了下,竇月芽趕忙扶起他,卻見他虛弱地勾笑,拉開她的手。


    「我沒時……沒事。」


    竇月芽雙眼熱痛著,一把將他抱住。「怎會沒事?我都這麽難受了,你怎會沒事?」那般良善的人,那般關懷她,一張眼就能看見桂皇後的笑,個把月的相處,他豈會無感?她是那麽地喜歡她,彷佛彌補了她從小就失去的母愛,如今皇後不在了,她都管不住淚了,更遑論是未足月就被她帶在身邊,抱在懷裏牙牙學語的他?


    那擁抱讓華與剴愣住,壓抑的情緒如浪般洶湧著,但他沒有哭,隻是暫時偎在她的懷裏,直到——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那涼薄的聲嗓,教華與剴抬眼立刻與竇月芽拉開些距離,還沒解釋,便見竇月芽已經咬牙低罵:「你為什麽現在才到?!」


    華與刹微眯起眼,眸底滿是不悅。「這是怎麽著?先聲奪人,還是惡人先告狀?」他戲譫哼笑著。


    方才轉進通廊聽見宮人已哭跪在地,他便知母後已歿。時間比他記憶裏的晚了近個把月,四月時見母後無事,他推測許是事情有所改變,母後也許會度過那一劫,豈料該來的依舊逃不過。


    進了寢殿,竟撞見她將華與剴摟進懷裏,麵上那悲傷又柔和的神情是他不曾見過的,和此刻隻差沒指著他破口大罵的神情可是天差地遠。


    沒來由的,他有些不悅。


    「你說那是什麽話?你難道沒看到……」竇月芽緊抿著嘴,勉強叫自己別衝動,隻因桂皇後才歿,她實在不該在這寢殿裏口出惡言。


    華與刹斜睨她一眼,走到床邊,朝桂子玦微頷首,再將目光落在麵色青白的桂皇後,定定地看著好半響,他伸手輕觸她的頰,雙膝跪下,啞聲道:「……母後,我迴來了。」


    說也奇怪,就在那一瞬間,好似被病痛折磨得連病歿都眉頭緊蹙的桂皇後神情變了,眉頭鬆了,那好看的唇微微上揚著,似乎在笑。


    華與剴見到這一幕,壓抑多時的淚終於潰堤,跪在床邊低喊著,母後,四哥迴來了。」


    殿裏殿外,頓時哭成一片,竇月芽也抑不住淚水,看著床邊三個男人以不同的悲傷送至愛一程,她不禁悲從中來,彷佛要將這輩子還沒派上用場的淚水傾盡。


    她不禁想,在她原來的世界裏,她是否已真正死去,在得知她死訊之後,是否有人會為我掉淚?


    她想,應該沒有吧。喔,不,也許總機小姐,又也許清潔阿姨會……但她們恐怕是白哭的,因為她就在這裏延續著生命。


    忖著,想到也許桂皇後是去到某個時空,如她這般經曆一場曆險,她心裏便覺得踏實了,隻是淚水還在掉。


    竇月芽原以為桂皇後之死,會推遲她的婚禮,然就在桂皇後入皇陵的第三天,她跪接皇上的聖旨,再次陷入怔忡裏,隻因她的美夢碎了。


    「怎會這麽急?「華與剴看過聖旨後,不解喃道。


    「與剴,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別跟著他一起去近澤?「她抓著他,像是抓住最後一線生機。


    「……沒有辦法。」


    竇月芽頹廢地垂著小臉,如喪考妣。


    天要滅她……沒良心的皇帝竟要她明日和華與刹一道啟程前往近澤上任……關她屁事。她又還沒嫁給他,為什麽得要先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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