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糊裏糊塗又走出十幾日,這一天,也不知到了哪裏,隻見正午時分,大道上前不見行人,後不見車馬,兩旁盡是綿綿山林,十幾裏路下來,連個討飯,討水的人家也遇不上,又渴又餓,正自煩躁的時候,忽見前麵道邊隱隱約約露出一個酒幌,隨風輕擺。


    賈英雄喜道:“那裏有客店,咱們快走。”


    正心道:“這種所在的店家,八成是黑店!”


    “你怕了?”賈英雄撇著嘴道。


    “我怕他不是黑店!要是再能像前幾天那樣,來個黑吃黑,得些錢財,那該有多好!”正心說著,抹了一把嘴邊不知何時流出的哈喇子,剛下山時,那副謹小慎微,動輒經曰詩雲的樣子,統統消失不見,儼然成了一個小潑皮。


    這一路走來,兩人少不得遇到過一些山賊草寇,不過,一見二人這副打扮,人家連搶劫的興致也欠奉,隻是他們願意放過賈英雄,賈爺窮得兩眼冒綠光,卻不樂意放過他們,介於臨安的經驗教訓,一見麵賈爺招唿不打,便衝鋒上前,一頓拳腳之後,不僅將銀錢盡數搶走,就連衣裳也給人扒個幹淨,能穿能用的,自己留著,用不著,穿不著的,遇到城鎮,送入當鋪典賣。


    這筆收入遠比測字算卦豐厚得多,更關鍵的是還不用受氣,兩人巴不得天天遇到山賊才好,不過,這兩人一個年齡小,一個心裏沒數,大手大腳習慣了,有錢就玩命花,多少銀子進到手裏,還沒捂熱,轉手又送了出去。


    三天前的晚上,兩人住進一家黑店,幾碗混著蒙汗藥的茶水進肚,正心就昏迷不醒,賈英雄也感覺到異常。


    在山上之時,賈英雄被張真奇當做小白鼠做過研究,似鶴頂紅,百步斷魂散這種劇毒也不過稀屎一泡,至於蒙汗藥,連稀屎的分量都不夠,甫一入體,便被古怪電弧壓製下去,隨著正常排泄,排出體外。


    賈爺照方抓藥,一頓拳腳,將店主以及一眾幫手扒光,錢財拿光,店鋪也燒得精光,“三光”之後,揚長而去。


    這次所得極其豐厚,共計八十多兩,不過,這兩位小爺好像跟銀子有仇,這邊剛闊綽起來,那邊就忙不迭的折騰,住最好的,吃最好的,又各自置辦了一身行頭,僅僅三天時間,兜裏隻還剩下一錢銀子,盼星星,盼月亮,等著哪個不長眼的山賊來搶劫!


    兩人來到酒館門口,就見一名婦人倚著門框迎客。


    這婦人雖年逾三旬,卻仍打扮得花枝招展,大大的眼兒,高高的鼻兒,小巧的嘴兒,嘴角一顆朱砂紅痣,更平添幾分嫵媚妖嬈,修長潔白的頸項之下,身材亦是頗為豐腴,走起路來扭腰擺臀,宛如清風拂柳,離得老遠便有一股脂粉香氣撲鼻而來。


    賈英雄分明聽到正心咽唾沫的聲音,忍不住低聲罵道:“你個小東西,才多大歲數,就動了色心!”


    正心雙目精光爆閃,一眨不眨盯著婦人,迴道:“我想吃肉!”


    賈英雄立時便覺毛骨悚然。


    婦人見二人衣著考究,非富即貴,忙輕抬蓮步,迎上前來,又見正心直勾勾盯著自己,展顏一笑,那膩人的目光,說不出的嫵媚,直把人瞧得骨頭也酥了,嬌聲道:“奴家就說,怎地無緣無故,今天一早便金雞報曉,喜鵲臨門,原來是有貴客駕到,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打尖。”賈英雄道。


    “好嘞,兩位請隨奴家來!”說著,婦人扭動腰肢,帶著二人進了客堂。


    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客堂裏傳出一聲喝罵,“你這個廢物??????”


    “你他娘的才是??????”賈爺想也不想,習慣性的迴罵,忽然一轉念,這裏人生地不熟,應該不是罵自己,後半句話又咽了迴去,抬頭向聲音傳來方向看去。


    客堂中有且隻有一桌客人,桌上杯盤羅列,酒菜極為豐盛,似這般吃法,漫說在這個小小的荒村野店,就是在府縣的大飯莊裏也極為少見。


    桌旁坐著兩人,看穿著應該是一主一仆,主人二十一二歲的年紀,身上一件寶藍色緞袍,外罩一件月白色短衫,腳下一雙千層底靴子,頭上一塊白色方巾,白淨麵皮,相貌雖算不上英俊,五官卻也算端正;對麵的小廝不過十五六歲,一身青色布衣,灰布鞋,一雙眼睛微微有些大小眼,一對荷葉耳朵,即俗稱的招風耳,鼻梁高得過分,因而,青澀的麵容已顯出三分尖刻,假以時日,必然長成個惡奴才!


    賈英雄原以為罵人的應該是主人,誰料,罵人的卻是那小廝,操著一口山西口音罵道:“??????我罵你,你還別不服,老爺給你銀子,要你開間綢緞莊,你不願開綢緞莊,咱們開個錢莊也行,可你這個敗家東西??????哎,我懶得說你,等著吧,迴頭老爺知道了,看不打斷你的狗腿!”


    年輕主人一臉的羞慚,陪著小心,亦是山西口音,說道:“甄九,你別說了,我也不知怎地,腦子一熱,就做出這件倒黴事,反正都做了,你還是想想辦法,咱們怎麽把銀子撈迴來才是!”


    奴才罵主子,主子卻一副受氣包模樣,如此場景,真可說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賈英雄二人在屋角挑了一張桌坐下,‘沒條件的時候不講究,這條好做到’,兩人要了一碟老鹹菜條,一碟豆腐,四張大餅。


    “客官,是不是太素了?”婦人道。


    賈英雄也有同感,可兜裏的銀子不讓他葷,賈爺又是要臉麵的人,道:“這兩天,肉吃得太多,刮刮油!”


    “咕嚕”,正心的小肚子,憤怒的抗議一聲。


    賈爺老臉一紅,喝道:“還站著做什麽,你是菜麽,還不去準備!”


    婦人耷拉著臉,轉身去夥房安排。


    正心的目光從婦人,轉到主仆二人的飯桌上,又開始一眨不眨。


    賈英雄聽那一主一仆的談話,又見二人吃得如此豐盛,留心起來,他發現,那名小廝腰間的錢袋雖然並不顯得如何沉重,卻是鼓鼓漲漲。


    “裏麵莫非裝著銀票?”一念及此,賈爺的心,賈爺的手,賈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便不可自抑的躁動起來。


    忽然,他不知想到什麽,眼珠轉了幾轉,湊在正心耳邊,低低說道:“小叔,看到沒,那個小廝的錢袋鼓鼓囊囊,想必裝著不少銀票,你去偷來,咱們足可以用上好一段日子!”


    這一路上,正心除了忽悠人的功夫見長之外,手上功夫也有長足進步,賈英雄一邊走,一邊習練功法,那套“撫花開碑手”已有幾分火候,因為正心年紀小,個子小,不容易引人注意,他便將其中兩式小巧的手法教給正心,憑正心現在的功夫,與人動手自是不足,可趁著擦肩之際,偷盜錢袋,那是手到擒來,萬無一失。


    正心饞得滿嘴都是哈喇子,一張嘴,話沒出來,哈喇子先噴出三尺,趕忙用手一抹,壓低聲音迴道:“還費那個勁幹嘛,待會咱們黑吃黑,連店家與這二人一並劫了!”


    “這小子黑吃黑,吃上癮了,簡直比老子還狠!早晚必成禍害!”賈英雄心裏想著,嘴上卻道:“小叔,萬一這店家不是黑店,咱們怎麽能屈殺好人?我看還是先把銀票弄到手,更為妥當。”


    正心想了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將薄薄的刀片握在手中,裝模作樣大叫一聲,“我去後廚看看,怎麽飯食還沒上來,餓得我腿都軟了!”


    說著,他站起,晃晃悠悠向後廚走去,在經過那名叫甄九的小廝身旁的時候,忽然腳下一軟,跌了過去。


    甄九全無防備,被正心攔腰抱個正著,趕忙跳起,喝罵道:“你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怎麽往人身上撞,我這身衣裳可是新買的,弄壞了,你賠得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餓了兩天,實在沒力氣!”正心道。


    “哼!要不是看你年紀小,我一定打你!”甄九說完,又坐了迴去。


    正心得意至極,迴到座位上,顯擺道:“大侄子,怎麽樣,小叔我??????”


    然而,此時賈英雄麵色驟變,張嘴便罵,“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又偷人家東西,我平日裏是怎麽告訴你的,咱們雖然落魄,卻不可失了氣節,做人若是沒有骨氣,那還算是人麽,真真是氣煞我也!”


    這番話說得那叫一個義正言辭,落地有聲,若是不了解內情的,必然會被他的氣節和骨氣所感動。


    正心被罵愣了,傻傻道:“不??????不是你??????”


    這時候,那一主一仆也反應過來,甄九一摸錢袋,大叫一聲,“呀!我的錢袋找不到了!”


    賈英雄搶過正心手裏的錢袋,一臉歉疚,來到兩人麵前,道:“兩位,實在不好意思,是我這隨從偷了你們錢袋!”


    說完,他一轉頭,又對正心喝道:“你還不快來與兩位道歉!”


    正心到現在也不明白賈英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自己這大侄子往往出人意表,有些急智,雖然不滿,還是來到桌前,道:“對不起,我不該偷你們錢袋。”


    甄九一把搶過錢袋,緊緊抱在懷裏,罵道:“小畜生,你小小年紀不學好,長大還了得,我要送你去見當官,看不打斷你的腿!”


    賈英雄似是無奈歎了口氣,道:“兩位,我們從臨安而來,一路上見百姓流離失所,衣不蔽體,小弟最是見不得窮人,處處施舍,可是,當我們山窮水盡之時,卻沒人願意幫助我們,或許是餓得急了,我這隨從才做出這等下作之事,還請兩位諒解”


    這些日子,賈英雄和正心互相促進,互相學習,賈英雄教正心偷東西,正心也教賈英雄怎麽衣冠禽獸,道貌岸然,否則,以賈爺的水平,哪裏說得出這番言語。


    少爺道:“甄九,人家錢袋都還了,也就算了吧,咱們還要趕路,哪有功夫送他們去官府!”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甄九嘟囔一句,卻也不再多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賈胖子的江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玻璃心別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玻璃心別碰並收藏賈胖子的江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