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是力道不夠,那人歇了會兒,又伸手使勁兒推著。


    終於,房門大開,裏頭黑黢黢的看不見東西。


    那人迴身取了燈盞,高高提起舉在眼前,伸手往前照了照。


    縱然光亮隻有一瞬,然花顏也是看清楚了。


    火光略過,餘光從床榻一晃而過時,花顏瞧著上頭正坐著一人,雙手交握擱在膝上,大紅蓋頭遮住了整張臉,餘光晃過時,朦朦朧朧之間,女子抬手掀開了蓋頭……


    花顏沒瞧見蓋頭下的女子是何種模樣,因為那人將燈盞晃到了右側。


    再次自右向左晃動時,花顏目不轉睛地盯著,床榻上空無一人。


    是眼花了麽?畢竟隻是一瞬,但花顏不這麽認為。


    當機立斷,花顏捏決,霎時間身形便出現在了大門處。


    捏了隱身決,與那人錯開,往裏頭走去。爾後突然頓住,藥味兒,極重的藥味。


    白日在老爺子屋裏聞過的。


    花顏當即轉頭,借著燈盞的光,終於瞧見了老爺子的模樣。


    眼裏布滿血絲,空洞而無神,臉色煞白煞白,甚至已經泛起了青色,唇上皮膚皸裂,嚴重缺水的模樣。整張臉卻是很胖,像被水浸過的包子,顯出浮腫。


    老爺子終於動了,他提著燈往裏走去,走至床榻邊時,將燈盞掛在床頭銀鉤子上,爾後在旁側小凳上坐下。


    靜默了會兒,他突然道:“閨女啊,你放心,爹會彌補過錯的。今日來了兩個道士,我看都有些本事,會把事兒辦成的。”


    迴應他的,隻是燈芯嗶剝聲。


    “我給了那麽多銀子,一定能把事辦成的。閻誌一定會來娶你的,阿爹一定會彌補過錯的,你等著啊你等著。阿爹一定會彌補過錯的,一定會彌補的……”


    他說著彌補過錯,聲音時大時小,慢慢地變成了呢喃。


    “彌補過錯的,風風光光嫁出去,嫁喜歡的……嫁喜歡的……喜歡的……”


    花顏聽著他自言自語的對話,心裏五味雜陳。


    那婦人看來沒說謊,姑娘有個情郎叫閻誌,但老爺子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而反對,將她嫁給了另外一戶人。


    花顏顯了命盤,指尖任意撥動著兩針,使之成一條直線,爾後虛虛勾指,鬆開。


    一陣弧光向床榻和老爺子打去,切過老爺子身體,逐漸消失。


    花顏細細感知,指尖不自覺收攏。


    這間屋子,確實隻有老爺子一人。


    他還在自言自語地說著,“你別急,你好好待在這兒,阿爹可以的,可以辦成的。你等等,再等等,快了……快了……”


    花顏正要震顫命鈴操控老爺子,忽覺陽穴些許泛疼,神思略微恍惚。


    隱身決耗費了大多仙力。


    老爺子慢慢起了身,伸手提過燈盞,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花顏扶額,搖了搖頭,這才隨他出去。


    尋了僻靜處現身,靠著廊柱而坐,指尖所觸,皆是草木。


    有綠意盈然,自指尖浸入。


    花顏察覺之後急忙縮迴手,笑言道:“我歇歇便是了,你們這點兒,還不夠我塞牙縫呢。”


    草木抖索著,樹葉抖了抖,有些沮喪地垂下了葉尖。


    以她如今的消耗,便是把這宅邸所有綠植的靈氣吸了,也不見得能恢複十成十。


    花顏閉目,靠著廊柱養神。


    一旦閉上眼睛,四周的動靜便分外清晰,竹葉沙沙聲,幾不可聞的蟲鳴,草木枝葉被風撩過的疏疏聲,藤條在月色下抽展生長的輕微拉扯,還有……輕淺的腳步聲……若有似無。


    花顏倏而睜眼,手中捏決隱了身形,轉身看去,一人青衫衣袍,負手而立,正站在離她十步遠的位置,淺笑看她,眉眼如畫,橫貫百年之久,再一次出現。


    那張臉啊,那臉上一如既往的溫雅笑容啊,清晰地刻在腦子裏,從不能忘。


    花顏心下大駭,猛地倒退數步,卻又撞著一人,她惶惶轉身,一刹那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了那人的手臂,語聲急促,“小辭,小辭,我瞧見阜書了。”


    她神思恍惚,心中驚顫。


    花辭撫了她手,不知不覺便柔了嗓音,“哪兒呢?”


    “那裏,那裏!”花顏轉身指去,卻是愣住。


    那兒空無一人。


    “我來時便沒人。阿姐恍惚了。”花辭輕笑。


    “不可能啊怎麽可能呢,我明明看見他的。”花顏擦了擦眼睛,再看時,隻是空蕩蕩的一條走廊罷了。


    花辭不知不覺間已握了她手,聞言笑歎,“阿姐啊阿姐,你累了。”


    花顏閉眼又睜眼,再三確認沒人之後這才稍稍迴了神。


    捏決顯身,她搖頭苦笑,“小辭,阜書早就知道我下了界,他總有一天會再次出現的。他早早便提醒了我,他還在他還在。就在哪兒看著我們……”


    花辭被她這話說得狠狠皺了眉,“何時的事?”


    “高崖那日。你買了糖人,說那糖人兒是我的模樣。我早該想到的。後來我便去問那小販,他早已不賣我模樣的糖人兒了,我問他得了多少好處,他支支吾吾著說不出話來。你說我能牽扯於他嗎?不能的,小辭……當初在南夷,我們談到過的……他說他那懷有身孕的朋友,極喜吃糖葫蘆,我便道,極喜糖人。”


    “你不喜歡吃糖人。”花辭斷言。


    “所以我根本不會去買啊,但他知道你在啊,知道你定然會買啊……”花顏想到接下去的話,有些難以開口。


    “是啊,因為……那是你的模樣啊。”花辭毫不避諱。


    花顏這才發覺他將自己握得緊,想縮迴手又怕傷了他。


    一直以為自己是殺伐果斷的,無論麵對何人何事做的何種決定,都是果斷的,可現在她才發現,對於花辭,她做不到。


    想發生點什麽又怕發生什麽的糾結,花顏氣惱地收了手,抱膝在台階上坐下。


    忽而想起什麽,抬頭道:“那些個糖人兒呢?”


    花辭拂了衣袍挨她坐下,右手伸出,掌中漸漸縈繞起白得極為純粹的輕煙,繚繞裹挾著,漸漸化出一個糖人的模樣。


    花顏拿指尖去戳,沒有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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