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字字幹淨利落,字字落在北帝心口。


    她說得沒錯,隻要慕沉楠歸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會將北芷秋賜婚與他。


    慕沉楠不是輕易可以驅使的人,他的枕邊有個眼線,是最好的監視。


    北帝知道北芷秋素來聰慧,可他沒想到她連這些都知道,一時間喜憂參半。


    她聰明隱晦做事穩當,放眼整個秋明,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北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小芷,如若有一天他敢欺負你,父皇……”


    “父皇,我不會讓她欺負我。”北芷秋出言打斷北帝,目光堅定地看著他。


    “我記得您說過,一個人身在什麽樣的地方,站在什麽樣的位置,就應該完成什麽樣的使命。”


    “我是秋明嫡長公主,我的使命,就是秋明。”


    她拿起綠鬆玉筆擱上的毛筆,輕點幾下黑墨,揮筆,目光帶著狠厲,“這秋明江山,南至俞下,北至北疆,一分,也不能少。犯我者,雖遠必誅。”


    手起筆落,筆勁厚道有力,一條條粗細有致的線躍在紙上,動作一氣嗬成,一幅波瀾壯闊的山河圖呈現。


    北帝眼中泛起異彩,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拾起畫紙,雙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好,好。對,一分都不能少。”


    兩人相視一笑,都明白對方。


    北帝本無心政治,卻因先皇看重他敦厚老實委以重任,北芷秋與慕沉楠本應是兩個不相幹的人,卻因一場戰事將後半生綁在一起。


    從宏門殿出來,天空變得暗沉,一大片烏雲黑壓壓地籠罩著大地,像一口巨大的黑鍋壓得人透不過氣,叫人不得唿吸。


    漸漸地開始飄起細雨,北芷秋伸手,一絲絲涼意襲來,雨水流經指尖又滑落,打濕了幹燥的地麵。


    她微微抬頭,對著天空沉默,明媚的眸子泛著複雜的情緒,半響之後,輕輕地開口,“是不是要變天了?”


    宮女不知話中深意,以為在問她,隻道:“是啊,這場秋雨過後,就要轉涼了。”


    她笑著,眼裏慢慢爬上異樣的光,“是啊,冷了,就要加衣服了。”


    她屏退了身邊的宮女,獨自撐著傘,踏著地上薄薄的積水,像個孤魂在紅磚綠瓦的宮牆間遊蕩。


    秋風撫著披風的擺尾,整個人落寞孤獨。


    她望著,幽深的庭院,高大的宮牆。


    這個人們眼中的無情之地,承載著她整個異世童年,她曾經嬉鬧過的地方,她曾經在地裏埋的梨花,她曾經捉迷藏最愛的金玉蘭。


    不知不覺中,她晃蕩到了南疆大榕樹下,秋風帶走了它本應茂密的葉子,它和她一樣,站在秋雨中默默沉思,受著風雨的洗禮。


    “我以後,不能經常來看你了。”北芷秋開口,就像在跟朋友敘舊。


    迴答她的是周圍的一片寂靜,隻有瀝瀝淅淅的雨聲,還有遠方天空的又一記驚雷。


    她怕冷,輕輕一陣涼風吹過,她打了個哆嗦,迴神,慢慢地轉身。


    她毫無征兆地闖進了一雙充滿厭惡的眼神,視線一下子定住。


    她抿了抿唇,想走,卻拔不動腳跟。


    舒湛站在不遠處,不滿的眉峰皺起,像看惡心的東西一樣看著她,“長公主,您擋住我的路了。”


    他言語平淡,聲音裏透著難以掩飾的不悅。


    他站在那裏,高大修長的身姿,一手抱著盒子,一手撐著雨傘。


    北芷秋垂目不答,許是注意到他還未走,她抬頭,強迫自己對上他的眼睛,努力逼出一個笑容,“阿湛……”


    語出,她看見他不悅之色加深,他警告過她不許再叫阿湛這個名字。


    北芷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吸進滿腔的涼意,很快調整過來,“下南世子,你來做什麽?”


    她微笑著問,似乎看不見他臉上的不悅。


    舒湛冷哼一聲,“長公主向來聰明,怎麽會不知道我來幹什麽。那我告訴你,我來求見王太妃,邀請她老人家參加我和眠錦的成親大禮。”


    王太妃是先皇留下的唯一的妃子,先皇去世後,她不顧眾人反對毅然提出搬到冷宮去,身份卻不是冷宮之人,在後宮是德高望重的老人。


    北芷秋注視著他,他比四年前更俊朗了,依舊是一身白衣,永遠帶著謙遜溫和的態度對人。


    當然,除了她。


    他什麽都沒變,隻是眼中再無她半點。


    他就像天邊響起的驚雷,一下子把她從前世的噩夢中驚醒,本以為他帶來的是春雨後彩虹,卻沒想到,是一場寒冬的開始。


    “不說話,你承認了?”舒湛瞧著她,似乎在鄙夷她的虛偽。


    北芷秋垂目,縱使心中萬千酸楚,表麵也風輕雲淡,她默默側身,給他讓出一條道。


    她不說話最好,舒湛沒再停留,幾大步跨過去,若不是路麵一側積水,他也不至於要和她搭話。


    “阿湛。”舒湛剛走幾步,忽然被北芷秋叫住。


    她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四年,是我為你的一句承諾做的最大努力,以後,如果有一天你……”


    “我怎麽樣?突然想起你的好,跟你舊情複燃嗎?”舒湛打斷他,似乎聽到了一個極大的笑話,眼底滿是嘲諷,“你果然還沒有死心。”


    “不,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忽然想起我的好,就算你求我,我都不會迴頭了。”她真誠笑著,真的放棄了。


    他不曾失憶,卻騙她,任由她苦苦糾纏四年。


    她是人,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心的人,怎麽還會愚蠢地不撒手。


    她說得坦坦蕩蕩,就那麽開玩笑地說著,仿佛真的是他誤解了。


    舒湛悶哼一聲,不屑地道:“好。你最好算話。”


    “算話。”北芷秋攤開手,“這個,該還你了。”


    那是一塊玉墜,月牙形的,安安靜靜地躺在她手裏。


    舒湛微微眯眼,這是他送給她的禮物。


    不禁氣憤自己的年少輕狂不懂事,那是他母親的遺物,那麽貴重,他怎可輕易送與她。


    舒湛騰出手,又幾步走過來,一把抓起那塊玉墜,動作很快,隻在一瞬間觸碰到了北芷秋的手,而後閃電般抽開。


    就這麽厭惡她嗎?連正常的觸碰都覺得惡心。


    北芷秋看著舒湛進了門,王太妃喜清淨,舒湛連個隨從都沒帶。


    而後大門咯吱一聲關上。


    從此以後,他會是秋明國的郡主夫婿,她會是軍事鬼才慕沉楠的妻子。將來,他會是下南國的國君或者是大臣,她……


    她還有將來嗎?


    北芷秋迴頭,那顆大榕樹依舊靜靜站在雨裏,仿佛默默守候著這冷宮,他們在那裏相識,一轉眼就過了十一年。


    曾今,她以為這裏是她和舒湛愛情的開始,卻忘了,冷宮,本是埋葬愛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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