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北芷秋醒來的時候都已是日上三竿,頭痛得厲害,那夜發生得一切仿佛將她掏空了,像隻曬蔫了的花兒,毫無精氣神。


    丫鬟侍候了洗漱,她便來到藥房煎藥。


    實在是煩悶,她不想出去,在南苑轉了一圈還是來到了藥房。


    煙霧繚繞,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滿額頭,北芷秋一邊用蒲扇煽火一邊發呆。


    門外的男子有些慌神地看著這一切,曾今他和他一同長大的姑娘,小時候那麽天真,如今怎麽就為了得到他不擇手段呢,還執著了四年。


    藥壺中的水燒幹,發出刺鼻的焦味兒,嗆得她難受,失神的北芷秋連忙將藥爐端下來,很燙很燙的藥爐,就隔了一層抹布,她卻沒感覺似的。


    她熟練的模樣,完全不像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公主,舒湛有些恍然,四年光陰,她真的變了許多。


    起身,一位白衣少年正望著她,神采奕奕,陽光從他身後打進來,他的輪廓變得十分柔和。


    那個少年,一出場就帶著光芒,耀眼得她離不開。


    “阿湛,你來找我?”北芷秋有些激動,又有些錯愕。


    “是,我有事找公主,公主現在有時間嗎?”舒湛恭敬地開口,向對待常人一樣溫和地對她。


    北芷秋有些難以置信,舒湛平日裏厭惡她至極,怎麽突然轉變了性子。


    “我……好,你想做什麽?”


    “公主請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舒湛在一顆大榕樹麵前停下,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還記得這裏嗎?”


    她苦笑,何嚐不認識這棵樹,她那夜就是在這裏哭得肝腸寸斷。


    她和他在這兒玩了八年,就是這八年,舒湛年複一年地說娶她。


    “你想說什麽?”北芷秋望向舒湛,雙眼微紅。


    她的憔悴收在舒湛眼裏,胸口竟有些煩悶,有些莫名其妙,舒湛趕緊調整過來,指著那棵大樹,“此樹名為南疆大榕樹,幼年的時候,你給它取名為大榮,你、我、二公主和四皇子。我們四個經常一起在這樹下玩鬧。”


    北芷秋不明所以地看著舒湛,隱隱覺得他此行不簡單。


    “這是我們相遇的的地方,那年你就是坐在那裏,卷縮著,恐慌地望著過路的人,我遞給你一隻糖葫蘆,說是我家鄉的特產。”


    北芷秋望著樹底下,那樹有些年頭了,樹根冒出地麵盤曲,足以用作歇息之用。


    前世的經曆讓她這一世從記事起她就患有非常嚴重的自閉症,害怕與人說話,最喜歡的,就是一個人來到這棵樹下,因為這裏偏僻,經過的人少。


    舒湛來的時候,她已自我封閉六年,他的出現,就像暗黑裏的天使,將她一步步帶進光明。


    “我當時瞥了你一眼。”北芷秋微笑,他哪裏知道,她的前世,街道上到處賣糖葫蘆。


    “嗯,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小姑娘特別有意思。眼神明明充滿了恐懼,卻又帶著一股子堅毅。”


    舒湛笑著,不過不是對她笑,倒像是對往事的一個總結。


    “你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北芷秋笑著問他,這些年,她一有機會就會跟他說他們的過去。


    他是怎樣一步步開導她,他跟她說過哪些話,講過哪些故事。


    舒湛是個溫和的人,開始的時候,他隻是微笑,告訴她他不記得了,他愛的是燕眠錦。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真正的愛慕之情,一切不過年少無知罷了,北芷秋不信,不僅纏著他,還偷偷往他的食物裏添加藥物。


    北芷秋低頭,睫毛向下刷去,後來,舒湛這樣溫潤的人,對她厭煩至極,連禮貌的微笑都沒有了。


    舒湛淡淡一笑,搖了搖頭,“不,長公主,我沒有失憶!”


    北芷秋苦笑,“這又是你想出來對付我糾纏的辦法?”她看向舒湛,笑他傻,“阿湛,我以後不會糾纏你了!”


    北芷秋說過,舒湛成親了,她便再也不打擾他了。


    再難,她也會放手!


    舒湛又恍惚了,為什麽會覺得她很親切,隨即搖了搖頭,拱手作揖,道:“長公主,我真的沒有失憶!所有事情我都記得,隻是對公主從未有過沾染之心!”


    北芷秋對舒湛今日的反常越發感覺奇怪,他現在對她就像對常人一樣,一樣溫和,一樣有禮。


    可不該是這樣,從四年前開始,舒湛對她隻有厭惡,隻有冷嘲熱諷,就連那日洗塵宴,舒湛都沒有給她好眼色。


    怎麽會如此反常?


    北芷秋望著他,似要看出個洞出來,“阿湛,你信不信,你送我玉墜的時候,眼睛裏是有光的。”


    就像他現在看燕眠錦一樣,含情脈脈又不含褻瀆之意。


    北芷秋拿下脖子上的玉墜,月牙形的一小塊由細繩係著蕩在空中,這玉墜,她從不離身。


    “那公主可還記得,這玉墜,是贗品?”


    如平地驚雷,舒湛平平淡淡地問她,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將北芷秋震得逃無可逃。


    “阿芷,我娘親是下南國平民,這塊是贗品,但是她留給我唯一的紀念,你不要嫌棄好不好,以後我給你買最好的。”


    “我不嫌棄,我就要這塊。阿湛,你什麽時候帶我去看看下南國?我想去看那裏是不是真的常常下雨。”


    “等我過了二十歲,不當質子了,我就帶你迴去。”


    那玉墜,的確是贗品。


    北芷秋偏過頭,竟是淚流滿麵,聲音激動,輕喚:“阿湛,你真的想起來了!你什麽時候記起來的?”


    “公主,微臣未曾失憶。所有事情,微臣都記得,公主若不信,可當堂考微臣。”舒湛說著,拱手作揖,態度不卑不亢,卻將他們之間拉開了好長的距離。


    “你說什麽?”北芷秋睜大眼睛看著舒湛。


    北芷秋後連連退步,使勁搖頭,她不信,她不信他還記得,他一定是騙她的,一定是。


    “你騙我,你根本沒有想起來,你騙我的對不對?”舒湛沒有失憶,為何這四年對她置之不理。


    “微臣從未失憶,且從未妄想做秋明國駙馬。”


    “不,不。”北芷秋指著舒湛,眼底紅得厲害,雙唇顫抖,“那你說,你為什麽騙我,說你失憶了?”


    以前北芷秋纏著舒湛的時候,他開始溫和地解釋他失憶了,不記得過去的事,後來北芷秋繼續糾纏,他便失去所有的耐心,聲嘶力竭地說他記不得她。


    舒湛筆直站定,一字一句到來:“眠錦心善,知道公主對微臣一片真心,所以希望我善意地哄騙公主。希望年歲遠去,公主能夠釋然。且公主對微臣有救命之恩,實在是不該讓公主過早知道。”


    “哈哈。”北芷秋嗤笑,快流出的淚又收了迴去,“怕我傷心?燕眠錦還真是心善之人,那今天呢?你不報救命之恩了嗎?”


    “這些年你的作為,像是對一個恩人?”他對所有人溫和有禮,將所有的壞脾氣都給了他的救命恩人。


    北芷秋嗤笑,紅透了的雙眼有些瘮人。


    舒湛又行禮作揖,柔聲道:“長公主,您當年對我的恩情,舒湛不會忘記。”


    “微臣與眠錦大婚在即,身為丈夫,著實不該與其他女子糾纏不清。所以微臣懇請公主,放過微臣。”


    嗬,北芷秋苦笑,好一個好丈夫,還是用她不要臉的糾纏塑造的。


    像被人揪著心髒玩弄一般,她連唿吸都扯著疼。


    曾經非她不娶的少年,如今為了另一個女人要和她斷清關係。


    “我知道。”北芷秋低頭,難受極了,可就是流不出眼淚,心裏憋得慌,抬頭望著舒湛,沒有一點猶豫,“我說過,四年前我就說過,你若是成親了,我就放手,絕不糾纏。”


    再糾纏就沒意思了不是嗎?那些過往,她也該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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