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箴箴從小山一樣的資料中抬起頭,最近她在看關於這片海灘、甚至這片地區的曆史。項目組請來的翻譯不給力,譯出來的內容怪怪的,她看資料看到天旋地轉、看到想撞牆。簡芳菲知道這事兒之後,反映很快,半天之內又替她重新找來了一個新的翻譯,隻是新的翻譯,雖然翻譯得很到位,但是泰譯英。何箴箴英文很好,但畢竟不如讀中文讀得痛快。


    她伸個懶腰,仰望著天空,椰子樹闊長的葉子縫隙裏,灑下豔陽的點點碎金,不遠處,是碧波如洗的大海,海浪聲隨著波浪一波又一波傳來,伴著柔軟舒適的海風,像是很遠,也像是很近,帶著新鮮的海的味道。何箴箴揉揉酸痛的脖子,正要低下頭繼續工作,就聽身後有人叫她:“何箴箴。”


    何箴箴迴過頭,看著來者,對方帶著大框的遮陽鏡,將秀美的麵容遮住大半,穿著很性感的抹胸印花裙子,雖然是十分休閑的款式,豔麗的色彩強烈衝擊著人的視覺,無端令人感覺到強烈的女強人氣息,何箴箴問道:“找我什麽事?”


    簡芳菲看著何箴箴,何箴箴穿了最簡單的吊帶背心和熱褲,很隨意不修邊幅的打扮,越發襯得一雙修長的美腿,秀美動人,大學時候,同住一個宿舍,簡芳菲知道,何箴箴對保養一貫漫不經心,來泰國之後,何箴箴和念書時候沒什麽兩樣,就算天天跑現場收集資料,她也很少做防曬,縱然如此,此時的何箴箴,露在衣服外麵的肌膚,仍然白暫得仿佛牛奶裏浸著,讓陽光襯得仿佛在發光。


    簡芳菲看著何箴箴不經意間渾然天秤的媚態,她揚揚手中的圖紙,垂下眼睛,淡淡道:“景觀設計的蕭哥讓我把圖紙拿給你,他問你把四麵佛供在東麵的位置行不行。”


    “我記得傅先生好像說過,他請了師傅給他看這片海灘的風水,說東麵那個位置好像不太適合供佛,我最近在查閱泰國關於信仰供奉方麵的忌諱和禁忌。”何箴箴從小山一樣的資料中,翻出一本怪裏妖氣的書,翻開其中一頁夾了書簽的位置,指給簡芳菲:“傅先生要蓋一幢作為自己家的私人度假住宅,不對外開放,他女兒從小信仰養古曼童,我還沒研究明白這些泰國的神佛和中國的神佛怎麽留佛閣才不會形成衝突。”


    “你的修改圖大約還要多久才能畫出來?”簡芳菲坐在桌子另一邊的沙灘椅上:“做結構那邊的人,看到你的草圖,知道你要用一種新的建築材料,他們對那種材料不太熟悉,想問你要點詳細資料。”


    “這種材質,我今年初去德國做項目的時候知道的,是很新的技術,迴頭我讓德國的朋友幫我把資料和樣品寄送過來。”


    簡芳菲淡淡地提醒她:“你用的材料越獵奇,將來可能麵臨的問題就更大。”簡芳菲和何箴箴隨心所欲的性格相反,以前做設計師的時候,她更喜歡用很成熟的材料,雖然可能創意上趨於保守,但貴在安全。


    何箴箴還要在說什麽,忽然有人急急忙忙朝著她們跑過來。是梁商路專門派給何箴箴的幾個助理之一,他氣喘籲籲地跑到何箴箴麵前,不等何箴箴開口,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急促道:“箴箴,梁總讓你趕緊去美國。”


    “啊?”何箴箴茫然地看著對方。


    何箴箴


    “你不知道嗎?簡總在美國生病動了手術,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期呢,女朋友怎麽當得?!梁總讓我叫你趕緊過去一趟。”看何箴箴還在發愣,那助理推她一下:“發什麽呆啊,箴箴,還不快去!”


    “啊,哦。”何箴箴趕緊站起來,不小心碰到沙灘桌,桌子上冷飲杯倒下來,她連忙手忙腳亂扶住,然後又去接那些堆在桌子上搖搖欲墜的資料。


    對方忙替她一起接住散落的文件放迴桌子上,一邊說:“你甭管這些了,迴頭我幫你放你辦公桌上,你趕緊迴房間收拾一下,等下我在門口等著你送你去機場,機票到機場直接去vip服務廳取。”


    “好的。”何箴箴說道:“你幫我給傅先生打個電話,先把下午的會議取消。”


    “知道了。”對方答道。


    “不用了,迴頭我替你去開會,還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和傅先生談呢。”簡芳菲淡淡道。


    何箴箴隨口答道:“行。”


    助理也應了一聲,然後抱起桌子上厚重的材料:“我先過去開車。”


    何箴箴也跟著要走,忽然身後傳來簡芳菲冷淡的嗓音:“這麽大的事兒,我哥沒告訴你嗎?”


    何箴箴怔了一下,迴頭看了簡芳菲一眼。


    簡芳菲不慌不忙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從何箴箴身邊走過去,經過何箴箴身邊的時候看她一眼,淡淡道:“看來,我哥對你也就這麽迴事兒。”


    何箴箴愣了一下。


    “……箴箴你還好吧?”助理看著何箴箴愣住的樣子,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何箴箴迴過神,笑笑:“我沒事。”倆人一起快步向度假小屋走過去。


    助理還是有些擔心地看著何箴箴,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何箴箴:“箴箴,簡總生病的事兒,你真不知道啊?”


    “嗯,他沒和我說。”何箴箴老實道。


    “……他應該是不想你擔心。”助理安慰她。


    何箴箴笑笑:“我知道。”


    “芳菲……”助理看了一眼前麵簡芳菲的背影,遲疑了一下,這幾年何箴箴雖然不在國內,但關於她和簡芳菲、簡子頤、陸真的事情,事務所裏,沒有人敢明麵上八卦,但私下背地裏,傳聞不少。何況,就算不知道這些緋聞八卦,平日裏,大家都不是啥子,簡芳菲與何箴箴的不對付,還是能夠覺察出來的。隻是,箴箴漂亮、憨厚,有才氣,雖然和老板談戀愛,但卻從來不拿喬,待人和氣;簡芳菲雖然以前有些嬌滴滴的大小姐脾氣,但她從來不擺架子,後來她轉型做項目管理,工作作風嚴謹利落,事務所裏大家普遍對這兩個女孩子的評價都不錯,若硬要讓他們說誰不好,還真不太容易,至於私事,八卦到底是八卦,究竟真相是什麽,也隻有人家當事人自己知道,他們這些旁觀者也隻能說,可能兩人天生八字不合吧。


    他遲疑了一下,安慰道:“芳菲可能隻是關心簡總,畢竟簡總是她的哥哥。”


    何箴箴笑道:“我知道,我沒事。”對方雖然是幫她做助理,但其實對方是相當資深的建築師,都是因為簡子頤和梁商路主動請對方幫忙,對方才屈才給她做個助理,名義上是助理,其實不知道在工作中給了她多少幫助和好建議,所以她一向很尊重對方,也知道對方是真心關心自己。


    簡子頤生病這事兒,她確實不知道,但簡子頤對她是怎麽迴事,她卻沒必要和簡芳菲解釋。


    “沒事就好。”對方拍拍她的肩膀:“你快去收拾行李吧,我在門口等你。”


    “好。”


    何箴箴隻收拾了幾件簡單的換洗衣服就跟著助理一路趕到機場,取了票,坐上最近一班直飛紐約的飛機。


    十幾個小時之後,何箴箴到達紐瓦克機場,順利通關後,一出海關就看到簡子頤的秘書小陳在通道外麵舉著牌子等她。


    車子開往醫院的路上,何箴箴問小陳:“陳秘書,子頤怎麽樣了?”


    陳秘書答道:“我來機場之前,簡總才剛清醒過來,但人很虛弱,還在icu裏麵。”


    這麽嚴重?!


    “什麽時候的事情?”何箴箴問道,說完不等小陳迴答,立刻又一副“我想到了”的表情果斷滴自問自答道:“他說迴來沒迴來的時候。”她想到那個他接了就掛掉,然後讓小陳迴給她的電話。


    小陳秘書點點頭:“您那次給簡總打電話的時候,其實簡總已經因為心肌炎住院了,後來簡總的心肌炎症狀忽然嚴重,手術之後,又出現並發症,引起急性心衰,一直在icu裏就沒出來。前幾天,簡總剛又動了一場大手術。”說到這裏,小陳秘書頓了一下,補充道:“梁總告訴您,也是因為關心簡總。之前,簡總怕您擔心,一直瞞著您,不肯讓您知道。您第一次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其實當時簡總正要進手術室,他特地叮囑我,讓我問問您是不是有事情找他幫忙,如果能解決,就讓我盡量幫您解決,解決不了,等他出來再說。後來您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簡總在加護病房裏,根本沒有力氣說話。您發來的那些郵件,雖然是我代為迴複的,但每一封郵件,簡總全都看過,給您迴的內容也都是按簡總的意思寫的。”


    “我明白。”何箴箴說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脫離危險期沒有?”


    “已經脫離危險期了,隻是人還是太虛弱。”


    何箴箴點點頭,之後就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


    車廂裏,一時間安靜得厲害。


    因為何箴箴一副交談結束的態度,有一個刹那,陳秘書心中其實有微微的不滿。他想起收到何箴箴郵件的時候,簡子頤一直在昏迷,那一次,簡子頤昏迷了整整兩天,醒過來,聽說何箴箴發了郵件給他,躺在icu病床上,幾乎一動都不能動,甚至連說一句話都吃力的簡子頤,讓他把何箴箴的問題一句一句念給他聽,然後,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強撐著精神,斷斷續續口述了答複,讓他迴複何箴箴後,才昏昏睡去。


    那段時間,他曾經幾次問過簡子頤,要不要通知何箴箴,但簡子頤都不肯。甚至連梁商路親自打電話過來,簡子頤也不同意。


    他記得聽到簡子頤對電話那邊的梁商路說:“那個項目是她第一次獨立承接,我不希望她分心。”


    陳秘書想起來機場之前,簡子頤剛剛從昏睡中醒來,聽說何箴箴的飛機已經快要落地,他隻是歎口氣,然後立刻要他來機場接何箴箴。


    雖然簡子頤沒說,但他看得出,簡子頤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期待。


    陳秘書從後視鏡,不著痕跡地看了何箴箴一眼,何箴箴低垂著頭,靠在後排的座位上,仿佛睡著了一樣……


    睡著?!何箴箴……陳秘書不能理解,何箴箴怎麽會表現得這樣淡然、從容……


    他跟在簡子頤身邊很久,知道上司一貫冷靜內斂,他見過簡子頤與女人交往,卻從沒見過他會為一個女人做到這個地步。


    陳秘書分神了刹那,立刻因為路上川流不息往來的車輛又重新收斂了精神。說到底,他隻是個秘書而已,老板的事情,他無緣置喙。


    陳秘書安靜地繼續開車,何箴箴也安靜地坐在車子裏。大約又開了十五分鍾左右,醫院的樓角已經在望,再過一個路口就要到了。


    在十字路口等綠燈重新亮起,陳秘書重新啟動車子,撥開轉向燈。


    轉彎的時候,陳秘書下意識又從後視鏡瞄了一眼何箴箴,因為角度的關係,這一次,他正好將何箴箴完整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陳秘書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微微一驚。何箴箴用雙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身體,看著窗外的眼睛極為平靜,平靜得仿佛充滿了惶恐。


    何箴箴見到簡子頤的時候,他正在沉睡。


    何箴箴按照護士的指揮,換好消毒衣,輕輕走進icu。儀器規律的聲音中,即使隔著厚厚的口罩,也能夠聞到濃濃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悄無聲息地接近簡子頤的病床,看清楚他憔悴的臉。


    簡子頤的樣子很憔悴,本來就偏向清瘦的臉頰凹了下去,隻是睡著的神情看起來還平靜,從他身上蓋著的被子下麵伸出了許多花花綠綠的電線,連接在病床旁邊大大小小的儀器上,儀器發出規律的,讓人心安又不安的聲音。


    何箴箴上上下下打量了簡子頤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捧起他露在被子外麵的右手,上麵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


    何箴箴感受著那雙手似溫似涼的溫度,長長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心髒像終於從捏碎一樣的悶痛中掙紮出來一樣,放鬆了下來。


    原來,她比她以為的要喜歡他。


    何箴箴來了之後,簡子頤又睡了整整四個小時才緩緩醒來。


    他一醒來,就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自己床邊,雖然消毒服將對方的臉幾乎整個遮住,一看到那雙眼睛,他立刻認出她。


    隔著氧氣罩,他微不可見地動動嘴唇。


    立刻,被人握住的手上傳來不輕不重的力道,隔著口罩,何箴箴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傳出來:“我在,是我。”


    簡子頤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眨眨眼睛。


    何箴箴一邊按下唿叫器的同時,也從觀察窗看到一直在外麵觀察監控的護士已經站起來。


    她又輕輕捏了捏簡子頤的手,輕輕地說:“我來了,簡子頤。我很想你。”


    簡子頤沒說話,又眨了眨眼睛,氧氣罩下麵,隔著唿吸的霧氣,看得到他的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雖然很微弱,但同他的目光一樣,傳遞出相同的愉悅。


    隔離門被輕輕打開,醫生和護士走進來。


    何箴箴輕聲說道:“我等下再進來陪你。”她又捏了捏他的手指,眼睛裏第一次毫不掩飾自己依依不舍的情緒,她看他一眼,慢慢放開他的手指,轉身離開icu,站到玻璃觀察窗前麵,看著他。


    醫生和護士為簡子頤仔細地做過各種檢查之後,重新放何箴箴進去。


    何箴箴走到簡子頤的床前,看到他的氧氣罩被拆了下來。


    她皺起眉頭,問還沒走出去的護士:“那個,可以摘下來沒事嗎?”


    那位護士看了他們一眼,蔚藍的眼睛裏流露出不掩飾的笑意,用英文迴答道:“暫時摘下來一下沒關係,簡先生說要和你說幾句話。”


    何箴箴握著簡子頤的手,柔聲問:“你要說什麽?”


    簡子頤卻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柔情似水。


    很快,何箴箴的臉就紅得厲害:“簡子頤?”她忽然強烈地覺得害羞。


    簡子頤眼底的愉悅更盛,他動了動唇角,用微弱得幾乎讓人聽不清的聲音,對何箴箴說道:“我聽說,你在我身邊一直站了四個多小時?”


    何箴箴頓了一下,慢吞吞地說:“好像是有那麽長時間吧。”


    簡子頤的眼睛笑得眯彎了:“我想你,箴箴。”


    “我也想你。”看著簡子頤眼睛裏盛滿了星光一樣的光芒,何箴箴忽然間心裏變得十分平靜,她輕手輕腳地將氧氣罩重新罩住簡子頤的口鼻,輕輕地說:“不許再說話了,休息,我陪著你。”


    簡子頤對她眨眨眼睛,閉上眼睛,被氧氣罩遮住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雖然很微弱,何箴箴立刻看清楚那個口型,他說“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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